執念封印
作者:
烏衣笑 更新:2021-04-03 22:34 字數:4219
“你發現了什麽?”
芯娘呆呆說道:“我好像來過這裏,好像在這兒見過周郎。”
容詡道:“這裏沒有發現他的靈魂。”
周銘英也不可能灰飛煙滅,不論魂魄消失還是投胎轉世,執念都會消散。容詡雖說未發現周銘英的魂體,但他察覺到了其他異樣。
這異樣,便是山頂的山神殘魄的狀態。
一個脫離掌控的幹屍,一個鬼修,還有一隻鬼蝶在靠近它最後的領地,山神殘魄卻不反抗了。
殘魄,一定出了問題。
“過去看看。”容詡也不多言,他上前探去,眼前有一顆避瘟樹,還未長成年,生長不但止步不前,還有枯萎的跡象。這顆樹上的紋路更為複雜,卻是極為暗淡,是有人刻意破壞過?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山神已經沒有作用了,之前操縱幹屍,不過是殘魄本能行為。若是幹屍遇上拿著扁擔和砍刀的村民,估計還打不過。
山神無用,原村民還在作威作福,以為山神一直在庇佑他們,搬來的村民也懼怕那個所謂的山神。
因為吃過虧,死過人,不敢再嚐試反抗第二次。如果他們反抗了就會發現,山神不再幫著那幫惡徒了。
因為,山神自身難保了。
容詡的鬼眼中看到,那咒文圖案裏裝著山神殘破,卻被一種呈蛛網狀的執念力封蓋了起來。
那份執念的感覺,和他從芯娘那兒收回來的很像。
殘念較執念弱小,懷著牽掛和守護,山神殘魄又被執念所控,才讓芯娘得一半清明。
果然沒錯,就算是區區弱小的人族,若有心去利用執念力,一個神修殘魄算什麽?
這份執念來自仁道,若是合理利用,就像宿傾所說的順應了因果輪回,將業障推上正軌。這樣天道不但不能懲罰自己,還得勉為其難地降下功德。
執念的力量也有時間限製,周銘英死了數十年,這份執念也堅持了數十年。
是啊!已經那麽多年了,也該是收回去的時候了……
可所謂執念,數十年存在而難以磨滅,執念存在的“因”,乃是山神殘魄肆虐,執念的主人對戀人擔憂,纏住那殘魄無法殃及村民。這個“因”,容詡需要將其除之,才會有後續。
山神殘魄已不堪負重,它在這村裏也就是擺設,不說容詡釋以凝體期的力量攻陷,就算是虛茫初期也不在話下。
雖說出去練習尋了個弱小的敵手,可它連“敵”都算不上,不過是手心裏被掐死的螞蟻,連掙紮都不夠看。
低等神通,點指化開,最終將殘餘的神修魂魄擊散,它便再無重生之力。曾經攢下的香火已無用處,帶有欲念的信仰力無主四散,撞上林間煞氣,竟然……消失了!
容詡謹慎道:“有東西還在林子裏……”
異蝶聞言飛去查探,卻是空空如也,則無功而返。
“你可是有錯感?我連隻兔子也未看見。”
並非錯覺,就在剛才必然有人窺探,卻在異蝶趕過去前消失了。
對方氣息隱蔽不易察覺,若無原村民的信仰撞上後被擊垮,容詡不會發現他。
此人應比自己高一個大境界。
但他沒有攻擊行為,看是不想摻和,也似是偶遇路過,容詡便不再注意這個人。
現在容詡注意的是事後執念力的處理,他伸手淩空抓住那點光團,以為可一舉成功,光卻從指縫中掙脫,融進了芯娘頭上的金釵。
沉靜數十年的執念力,似乎並沒有被時間影響。容詡感到手心一空,陣陣灼熱襲來,若非鬼修並非凡體,怕是連整個手臂都要被燃燒。
既然來硬的不行,隻等執念之主出現,好好交涉一番。
“周銘英,可否現出魂體?”
莊芯娘摸了摸金釵一言不發,可看出她心思不安。
容詡看了看她,言語繼續:“周銘英,你十年魂魄滯留人間,不可輪回,莊氏亡化為屍亦不可輪回。你藏以金釵而無為,不如現身將其解決,如何?”
話落,一抹幽魂自金釵而出,容貌還似少年,眉間沉重警覺。
周銘英似是要開口,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容詡鬼途還短,經曆並不豐富。異蝶見自己派上了用場,飛至他頭頂停留道:“這是殘魄,周銘英並未輪回,但他的魂體不在這兒。殘魄有意識說明魂體較完整,隻是不知去了哪裏。”
那一縷殘魂眼神無光,隻要關於莊芯娘的話都能聽懂,明顯為執念的左右。魂魄一旦脫離魂體難以凝聚,易被惡魂吞噬,現留殘餘魂魄帶著執念封印山神,可是本能?
未能擊垮山神殘魄,並非執念弱小,而是本能不是抹殺,是守護。
守護青梅竹馬的戀人不被傷害控製,所以約束山神殘魄。執念力強大,受用範圍卻小,不然怎麽存在有執念交易法?
既然如此,為何將魂體分出,有分到了哪兒?
要麽,封住山神的,非周銘英的執念。
容詡看著周銘英殘魄化成的人形,就像虛空中的風,吹一吹就沒了。那容貌倒是挺清晰的,特別像那個孩子。
那孩子的臉龐、眉毛、鼻梁像他的母親,眼睛、嘴唇……尤其那堅韌的神情,像極了周銘英。
容詡看著仿佛重疊的神色,可怕的想法開始蔓延……
容詡低聲道:“現在執念無法交涉了。”
異蝶道:“那是自然,殘魂可不會言語,如何交涉?”
“我有其他辦法,不知是否有效。”不待異蝶疑問,容詡便說,“下山,找那個孩子。”
語罷,芯娘眉眼喜色,殘魄略有輕微動容。
下山的步伐比上山快許多,芯娘跟在容詡身後,扯著衣裙跨著大步,不一會兒又回到熟悉的村莊。
她興奮得忘戴了麵紗,手上還拎著昏迷的仇人。
一些老村民見了她,雙腿發顫,麵露驚恐,畏懼得連嘶吼喊叫都發不出聲來。年輕的壯年男子將兩人包圍,紛紛舉著扁擔木棍柴刀等家夥,在周圍徘徊不敢前進。
還有些村民來了不久,並未見過芯娘。他們聽聞莊芯娘已死也是懼怕,但不比真正見過她的人那麽怕。
芯娘不顧他人反應,將漢子往地上一摔,憤怒喊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兒?!”
漢子被摔醒後,腦子未清醒便是劇痛襲來,哀嚎著抹去頭上的血跡,在地上像狗一樣匍匐爬著。
他如今滿是灰塵爛泥,身上惡臭難聞,本著灰色短衫,沾上了髒汙更像是多年前那隻醜陋的雜毛凶狗。
“山神……山神大人可救救我們!有鬼侵我村民,請山神大人做主除鬼!”原村民一個個跪倒在地,朝著林子那方磕響頭。
這村子已沒有所謂的山神,在其殘魄被封印之時,山神已經是廢物了。可懦弱的外來村民不會發現,所以原村民仍是囂張跋扈。
如今,山神殘魄也被毀,此時求助山神,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們把額頭磕出了血,林子那方未有動靜。他們繼續磕頭,一直磕頭,愚蠢的腦袋更為愚蠢,磕著磕著,村長那顆脫發的腦袋被芯娘一把抓住……
其餘村民嚇得無法維持姿勢,或爬著逃去,或將他人推出,還有雙腿發軟失禁……
另有不少村民,朝著芯娘下跪磕頭……
“芯娘,你逃走我隻告訴了王二狗子,但王二狗子卻告密了!不關我的事啊!”
“莊姑娘,都怪我膽小,當初我婆娘將你藏在屋裏打算將你運出去,我怕村長怪罪我們家,就和那些原住住民說了……”
“賴家娘子……不,莊家娘子,我也是家裏快皆不開鍋了,才收了你家男人的錢,把你逃跑的事兒捅出去了……”
不止原村民,有些還是芯娘的老鄉,一個一個的破了膽,把事實都透露出來。
芯娘若說不心寒,怎的可能?可她人已去,心也僵硬,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隻想找到自己的孩子,那是她和周銘英的孩子,不是和那惡漢的。
那孩子長得和郎君真像!
周郎已死,自然無人相信孩子的來處,可那時候她一直覺得,周郎就在身邊。
所以懷著胎的芯娘情緒穩定下來,村民們都覺得她認命了,不再反抗了。家裏的惡漢也不再管她管得嚴實,她可以大著肚子,出去透透氣。
原村民一直盯著她的肚子,如果是兒子可以得到傳承,將供奉山神的使命延續下去。是女兒也好,早點和原村民的兒子定娃娃親,沒有兒子則和四五十歲的男人定親也可以。
莊芯娘一介弱女子,原本就護不了這孩子,若是男孩也罷,若是女孩怕要她一樣的命運。
芯娘懷胎7月早產,誕下孩子,外村的產婆掀開裹布,欣喜地說是個小子。芯娘迷迷糊糊聽著中年婦女叨念著她以後要好好過日子,產婆一邊嘮叨一邊掀開裹布,緊接著那婦人一聲尖叫,“怪物怪物”地喊著衝出了屋子。
惡漢把產婆抓回來逼問原由,待產婆斷斷續續說出真相,便被狠敲了頭暈過去。
芯娘艱難爬起來,斜著身子看向被忽略的小嬰兒。方才見那婦人掀了布露出畏懼之色,她疑惑地伸手翻開布塊……
這一看可不得了,那是兒子?還是女兒?
產婆逃走了,那惡漢毫不避諱地進了產房,要接過芯娘懷裏的嬰孩。
若不看惡漢的神色,似乎並未因產婆的那聲“怪物”表現出任何異常。
但芯娘不止看到了,還聽惡漢說要把孩子獻祭給山神。她並不在意這個孩子,可看到惡漢興奮的樣子,下一個祭品恐怕是自己。
當晚她首次逃脫這間屋子,她來到周郎死去的那座山上,企圖找對方存在過的痕跡。她知道周郎已去,卻總是錯覺他在呼喚自己。
可上山沒多久,就被一群舉著火把的刁民抓起來送回惡漢家。
新生的嬰兒開始長得白嫩,芯娘開始拒絕送孩子祭祀。
那孩子……太像周郎了……
芯娘給孩子取了名,為避免暴露周郎,她偷偷給孩子取姓為莊,名銘憶。山野村民不識字,不知這銘為何字,憶為何意。
然這山神祭祀儀式雖傳了很久,但祖上太久遠了,儀式如何做,流程如何都不知道了。還有一年,竟斷了祭祀。
芯娘日夜抱著孩子不放,孩子的獻祭拖了下來。
到孩子四歲時,惡漢聲稱兒子體弱,讓他換了裙衣,戴上花簪,並再未提祭祀之事。
直到芯娘撞見,惡漢看著銘憶,像極了當初他看自己的眼神。
她要帶著自己和周郎的孩子逃走!那畜生分明想染指這孩子,那明明是個男孩啊!
不對,在那群畜生眼裏,隻要有可能生孩子的都是女孩!
芯娘從未把銘憶當做女孩養,即使被迫穿上裙子,也要他當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銘憶穿著紗裙爬樹掏鳥蛋,下地抓蛇,河裏抓魚,和其他男孩一樣身手敏捷。他拿著擀麵杖打跑村長家咬人的凶狗,村長50歲的兒子娶了16歲的姑娘,他在喜酒裏放瀉藥,攪亂婚禮。
惡漢把銘憶關起來,拒絕他再與外界接觸。芯娘把他放了出來,沾水的布擦了擦他滿臉的淤泥。
這孩子長大了,惡漢恐怕一直以為是他的孩子,但銘憶的性情與原村民完全不符。銘憶的模樣像銘英,從小是非分明,也許有自己的教導,也許是血脈流傳的善良。
銘憶就不是原村民的種,他和那個惡漢一點兒也不像,他是周郎死後留給她的希望。
這份希望不能藏在汙濁的環境裏,孩子要去讀書見世麵。不可像這裏的男人一樣傳承個鬼山神祭拜,更不可像這裏的女孩一般當做籌碼作為生育工具。
芯娘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頭。
“憶兒,你想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