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清月頭一次沒有聽他的話，一刻都不敢走開緊緊地盯著淩允惟，可盯了快一個時辰，他隻是坐在那兒一點動作和反應都沒有，若不是看他頸間綻起的青筋，隻怕她都會懷疑麵前這人是不是就這樣入定了。

  佟清月走到他身後，猶豫了一下輕輕把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擋去他眼前幹涸的血色，“不看了好不好？”

  她的手有些涼，搭在他的眼睛上像是落了雪一般，冰冰的觸感讓他早已經幹澀發痛的眼睛難以控製地閉上尋求這片刻的舒適。

  佟清月感覺到指尖的潮濕渾身都僵住了，他……這是哭了？

  整個院子靜的能聽見秋葉飄落的聲音，淩允惟依舊坐的筆直，借著佟清月擋住他眼睛的手掩飾住自己的眼淚，可肩上的微顫卻無論如何也遮不住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淩允惟握住佟清月纖細的手腕輕輕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翻身躺在她的腿上盯著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我曾是他手下的兵，不是大帥之子，不是淮軍少帥，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新兵，驕傲，自負，一無所知。”

  佟清月不忍心低頭去看他泛紅的眼眶，隻點了點頭，手指輕輕在他額頭上畫著圈：“我能想象，那時的你一定比現在還難相處。”

  “他手把手教我放槍，教我騎馬，我第一次上戰場他就救了我的命，那手雷就落在我麵前，我嚇傻了，他飛撲過來把我死死地壓在地上，就這樣，我才撿回了一條命。他打仗賊，有些鬼機靈，就算我去了講武堂，去了法蘭西，我都沒有學到過他那般打仗的方式。我掌軍之後想委他以重任，可他不願意，說什麽自己隻能做個散兵遊勇，有個團長當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淩允惟隻是自己說著，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對人說出心裏這些話了，有些話，不是他不願說，而是無人可說。

  佟清月勉強彎了彎嘴角，撚起他頭發上一小片落葉輕聲道：“他是怕你初初掌軍就被人落以任人唯親的口實吧？”

  淩允惟閉上眼睛稍稍偏過頭埋在她懷中，眼角星星點點的淚光被他不動聲色地抹去，如她所言，他不是普通的士兵尋常的軍官，如果是那樣，他會毫不猶豫地替好友報仇，可惜他不是。

  欒安帶人進來抬走了郭劍洲的屍體，即使已經盡力把聲音放到最輕，可佟清月還是感受到懷裏人脊背一僵，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我有一段情，唱給那諸公聽。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啊，讓我來唱一段江南景啊，細細啊……”

  佟清月輕輕拍著淩允惟的背哼著江南的小調，像極了在府裏哄兩個弟弟睡覺時，走出帥府，走進他的世界，原來他也不是生來就堅硬冰冷如玄鐵，他也有他的喜怒哀樂。

  如她所見，無人之巔的他始終都在壓抑著自己，所幸，這一次她真正攀上了他的無人之巔。

  至此，山巔之上，他再也不會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