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世間事從來二擇其一

  邢倍寧回憶著兒時的境遇，眼神冰冷：每當大夫留下這句絕命之言後離去，母親就會抱著自己痛哭，而父親也隻會歎著氣撫摸自己的腦袋道：“報應啊！天意啊！”

  什麽報應！什麽天意！他知道明明還有一個健康的雙生兄長，被父親送去了遙遠的海外。他帶著一副健康的身體，在那裏做為家族未來的家主生活著，被嗬護著，被精心培養著，可以隨意跑跳玩耍，可以沒有嚴苛的飲食禁忌。即使他偶有小恙，也會很快痊愈。絕對不會像自己這樣，每日裏有灌不完的湯藥，日日忍受非人的煎熬。

  最讓邢倍寧難以接受的是，父親竟將祖傳的炎煙刀傳給了那個健康的雙生兄長。在邢倍寧看來，這是父母在用另一種方式宣判自己的死亡。

  是他們已經認定自己時日無多了，是他們認定自己無法承擔起家族的擔子，是他們認定邢家以後隻能依靠那個雙生兄長了！

  所以，邢倍寧偏不讓他們如願！直到他有一日看到父親竟然與騰王在爭吵，終於找到了他可以證明的自己機會。

  記憶中，騰王似乎與家父關係十分密切。不僅家父常常會被邀請去騰王府，有時騰王也會來家中尋父親。

  但每每家父從騰王府中回來，總是唉聲歎氣；而每每騰王來府中尋父親，母親總是緊張地將自己藏起來，直到騰王離開邢家莊，才肯將他放出來。

  直到那日，騰王又來府中。

  彼時，母親已因焦慮憂思臥病多時，自己也已長大。雖身疾未愈，卻也是個倜儻公子模樣。母親再也沒有精力管束他了。

  他在屋後的藤蔭裏已靜靜躺了半日。先前喝了一大碗的湯藥，從小喝到大，他渾身都是藥味，他對這些氣味厭惡至極。於是母親讓父親托人從宮中尋得一製香秘方，製成他喜愛的梔子花香供他遮蔽藥味。他在這裏躺著，看著身旁的梔子花樹，想著那位兄長正在千裏之外做著什麽。

  忽然一陣咆哮傳來，驚得他打了個激靈：“你想滅族嗎！”

  “請騰王殿下不要再逼迫小人。”這是父親乞求的聲音。

  聽著兩人的爭吵，邢倍寧慢慢拚湊出事情原委：沒想到邢家表麵上是曆朝禦膳房的尚膳，還曾因刀法精湛做到過尚膳正，背地裏卻為皇室中人做著無法啟齒的勾當----替有特殊需求的人提供特殊食材，例如紫河車等。而這位在百姓眼中軍功卓著、受人愛戴的騰王則最喜食稚童的肉生，且及其鍾愛邢莊主傳家刀法所分切的肉片。隻因他邢家刀功卓絕，能將肉片切至透光般薄度，大小片片相同，又極適合一口之量，還能利用肉質紋路，使其保持鮮嫩、入口即融。

  然則，到了邢倍寧父親這代，邢老莊主生出了封刀之意，漸漸不願再為上位者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尤其是邢倍安邢倍寧出生那日，當抱著雪白軟糯的小人兒在懷裏時，邢老莊主更是為自己之前所做之事懊悔愧疚。同是孩童稚子，自己如何能再對這些稚嫩的生命下手？又加之後出生的邢倍寧麵色慘白無華，出生時啼哭隻如蚊吟，候症的大夫看後說是先天不足，且無天壽。無法可醫，隻能用藥吊著，外加多方調理注意。邢老莊主更覺是天道輪回的報應。

  也是湊巧，就在此時，許久未得到邢老莊主進獻肉生的騰王上門來興師問罪。

  邢老莊主推脫近日無法尋到可用之孩童，不想騰王隨即道：“邢家不是剛得一個至佳之品!”

  邢老莊主驚駭莫名。想不到這騰王竟嗜血貪肉、凶殘至此？他知道邢府上新添了子嗣，可那是自己的嫡子啊，是世代擯棄人性、為他們做那許多不恥之事的邢家的繼承人！騰王卻隻顧自己的口腹之欲，根本不把他皇家之外的所有人當人看！這暴厲恣睢、鴟視狼顧的程度，讓邢老莊主膽寒異常，這種將百姓真的當做魚肉，以盈其欲的人，自己家族竟長期傍依於他，雖得到了不少好處，卻實則與虎謀皮！

  望著騰王緊盯自己的眼神，陰霾沉沉，邢老莊主急中生智。他讓人將邢倍寧抱出來，請大夫當著騰王的麵再次斷脈：“請騰王放過小兒！小人隻得此一子，怎奈有著先天之疾，髒腑氣血皆匱，天壽不足啊。”說著，想著如今的種種遭遇，涕淚縱橫，難以抑製。

  騰王見此仍有不信。特意請來自己府中的府醫複診後，才真的相信此兒有疾不可食用。

  但還是留下下次敬獻肉生的最後期限，否則就威脅讓邢家莊消失。

  於是，邢老莊主自此隱匿下雙生子其兄，將他托付給自己的胞弟，將大半家財交給他，讓他帶著長子邢倍安秘密出海遠行，尋一處新址，重新置業安居，讓邢家可以慢慢從本朝安全地轉移出去。

  經年累月，數載時移，叔父已將邢倍安撫育成人，邢家的新產業也頗具規模。邢老莊主偷偷地將更多的財產轉移出去，族人們也分批出海去到新的邢莊所在。

  邢老莊主便越來越少地為騰王提供肉生。他不再懼怕騰王對邢家不利，他能為家族做的已然盡全力做了。接下去，他要為自己良心做，雖然它已丟失許久。

  意外聽到這次騰王與父親的爭吵。邢倍寧竟興奮莫名，激動地顫抖不已。他告訴自己要抓住這次機會。他竟尋上騰王，以邢家少莊主的名義擔保今後會為騰王繼續進獻上品肉生。

  於是，邢倍寧從城中及城外的流浪兒身上打主意。表麵上建立育孤堂，實則是悄悄為騰王貯備肉生來源。

  他雖然練習刀法甚晚，但好在有著與生俱來的領悟力，與邢家的血脈相承。所以在他的勤學苦練之下，刀功精進極快。他從育孤堂中挑選身材枯瘦的孩童練習刀法，將養育肥潤的孩童留做肉生。

  他的所作所為沒能逃過邢老莊主夫婦之眼。老夫婦倆痛心疾首，一直苦苦相勸邢倍寧不要再為騰王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怎奈邢倍寧一意孤行，不願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