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作者:宋家桃花      更新:2021-08-24 15:24      字數:5161
  從院子裏走出來後。

  陸承策漫無目的的走在小道上,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隻是單純地......不想留在這個地方, 單純地不想看到這些熟悉的親人,單純地, 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可他能去哪呢?

  倒是有那麽一刹那,他想去東郊,去阿蘿的墳前坐一會。

  就跟以前那樣。

  但凡他碰到不順心的事, 或者有想不通的事, 或者......單純想找一個地方清淨下的時候,他都會跑到阿蘿的墳前,在那邊, 一坐就是一日。

  可今天。

  他卻沒有這個勇氣去她的墳前。

  剛才恍惚間看到的那個魂魄,雖然知道這隻是他的錯覺, 知道這隻是他的胡思亂想,但她臉上流露出的失望和厭惡, 他卻怎麽也忘不掉。

  心底仿佛被一把尖銳的刀刺著似的。

  一點點。

  從頭開始, 往下劃。

  很疼。

  疼得,他的手都開始不自覺打顫了,手撐在旁邊的樹幹上, 陸承策彎著腰大口喘息著,秋風習習, 今日的溫度很適宜, 但他額頭卻仿佛冒出了一層冷汗, 滑膩難受。

  他這麽做, 真的對嗎?

  拋下自己所追求的公道和大義,為了自己的家族和利益,做出這樣的事,他真的做對了嗎?

  最開始的時候。

  陸承策騙過自己,就跟個懦夫一樣,哄騙自己,他做這一切是沒有辦法,就算沒有他,也會有其他人,而到那個時候......他不僅護不住永安王府,恐怕連自己的家人和阿蘿都護不住。

  後來——

  阿蘿死的時候。

  他後悔,他懊惱,他跟個瘋子一樣,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抱著阿蘿的屍體,又哭又喊。那會,他對自己,對死去的阿蘿說,等事情都結束,等他的使命和責任都完成後,他就去陪她。

  他去跟她贖罪,去請求她的原諒。

  可現在呢?

  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為了這個家族,為了陸家的利益,為了他的這些家人......他做這一切,真的對嗎?

  喘息聲變得越來越重。

  內心的那種痛苦也變得越來越明顯。

  陸承策的手撐在胸口,甚至不顧體麵的揪緊了自己的衣襟,仿佛這樣可以緩解那種痛苦......忽地,他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語聲,清淩淩的,仿佛不沾這世間的醜惡似的。

  笑得十分天真,十分歡快。

  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陸承策手撐在樹幹上,猛地抬頭。

  額頭上的冷汗順著動作垂到眼睫上,模糊了他的視線,有那麽一瞬間,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穿著紅色牡丹裙,站在樹下的身影。

  她的臉上帶著粲然的笑。

  明豔奪目。

  那樣的明豔,他隻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過,那是他的阿蘿。

  她仿佛也在看著他,衝他笑,“無咎,你怎麽站在那不動啊?你快過來,看看我摘的花好不好看?”

  “阿蘿......”他呢喃出聲。

  收回撐在樹幹上的手,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大邁了一步。

  可很快。

  汗水垂下臉頰,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他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幅畫麵。

  不遠處的小道上,並沒有阿蘿的身影。

  而是——

  他的五嬸和五叔。

  從他的視角望過去,可以看到五嬸半蹲在五叔的麵前,她仰著臉,手扶著發髻上一朵新鮮欲滴的玉簪花,臉有些紅,說出來的話有些嬌,也有些羞,“好看嗎?”

  “好看。”

  “很好看。”

  ......

  陸承策收回還沒有邁出去的第二步,望著兩人的方向,不知道為什麽,心下仿佛有一陣無言的酸楚和痛意蔓延開來。

  明明應該高興的,五叔能變成現在這幅樣子,身邊還有人陪伴。

  這值得高興。

  但他就是堵得慌。

  莫名其妙,難受極了。

  他抿著唇,似是不願再看那邊的景象,不等他們發現就抽身離去。

  等他走後。

  原先一直坐在輪椅上的陸重淵餘光朝他離開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草木拂動,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怎麽了?”蕭知不曾窺見他眼中的情緒,隻是見他一直盯著那處,柔聲問道。

  “沒事。”

  陸重淵收回視線,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時,眼底便又多了一些柔情,語氣也變得越發溫柔,“我們走吧。”

  蕭知點點頭,也笑了,“好。”

  ***

  陸崇越的處置很快就下來了。

  謀害朝廷命官是大罪,雖然陸重淵如今已無什麽實權,但大燕律法尚在,幾乎是徐欽稟上去的第二日,他的處置就下來了。

  就如當初徐欽所言,流放至黔州。

  這事剛傳出去的時候,京中便鬧了個沸沸揚揚。

  都說長興侯府是難得的一個清貴人家,兄友弟恭,除了一個......格格不入的五軍都督陸重淵之外,這個門戶可以說是少有的沒有那種奢華之風的,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仗勢欺人的。

  加上之前陸家還捐贈了寶安郡主所有的嫁妝,博了一個很大的好感。

  京中百姓對陸家一直都是謬讚有加的。

  哪裏想到如今竟然會傳出這樣的事,侄子買凶刺殺叔叔,這無緣無故的,自然不可能行出刺殺的事,有人刨根究底的就又查出了許多事。

  例如當初陸家二少爺送去莊子裏,根本不是養病,而是聯合家中的奴仆,打算汙蔑陸家五夫人。

  又例如......

  當初這些事沒有傳出來,是因為陸家那位“十分慈悲、和善”的老太太一力壓下去的,甚至於,若不是那日陸家五爺出現,恐怕那位陸五夫人就要被人平白無故冤枉了去。

  還有當初陸家那位侯夫人被褫奪中饋,也不是因為身體不好,而是因為挪用了寶安郡主的嫁妝,至於這錢,自然是貼補到了王家那邊。

  至於為什麽陸家會捐贈寶安郡主的這些嫁妝?

  也不是那位老太太下的主意,而是陸家那位五夫人建議的。

  ......

  一時間。

  京中傳了許多關於陸家的謠言,說什麽的都有,真的假的,混雜在一起,反正沒有人辯解,大家也就姑且都信了這是真的,不過就算有人辯解,隻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反正。

  這世上的人向來隻信他們所相信的。

  陸崇越已經在流放的路上了,而陸家在京中的地位,又或者說在百姓眼裏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尤其是那位陸老夫人,她往日在京中多有善名,可這樁事一傳出來,大家對她自然是議論紛紛,以前覺得受她恩惠立了長生牌位的,也是紛紛砍了牌位。

  且不說外頭是怎麽樣?

  長興侯府倒是真的閉門了好一陣日子。

  ***

  日子步入九月,這天也就越發涼了。

  自從陸崇越的事出來後,陸家便消沉了很久,李氏以前最愛熱鬧,也喜歡挑撥是非,可如今卻整日躺在屋子裏,神情懨懨得,偶爾倒是會跟陸四爺吵上一架。

  至於陸老夫人。

  她自打知曉陸家如今在外頭的風評後,還有那些人對她的議論之後,也氣得大病了一場。

  到現在還沒有康複。

  崔妤照舊是每日晨起伺候王氏,但王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陣子受了外頭那些風評的影響,性子比以前還要來得暴躁,時不時就會處置幾個下人,即便對崔妤,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

  就如今日。

  王氏吃早膳的時候,也不知突然發了什麽瘋,直接把湯勺往那碗裏一砸,厲聲道,“這都是什麽東西,難吃死了?讓他們撤下去重做!”

  她動作大,崔妤又正好在她旁邊,裏頭的湯水濺出來,全部落在了崔妤的手背上,這可是剛燉好的湯,還滾燙著,縱然崔妤再能忍,此時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嘶——”

  崔妤握著自己的手,看著上麵滾紅的一片,疼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

  身邊幾個丫鬟、婆子都圍了過來。

  王氏看她這般也愣了下,她也沒想到自己隨手一砸,會讓崔妤受傷,但她身為長輩,自然是落不下這個臉麵去同崔妤道歉的,看了一眼之後,便高聲責問起幾個下人:“都杵著做什麽,還不去請大夫?!”

  幾個下人忙應聲,又是打算去倒水,又是打算去請大夫。

  崔妤倒是忍著疼,阻了一聲,“母親,就一點小傷,不用請大夫的,我回去擦點燙傷的藥膏就好了。”

  聽她這麽說了。

  王氏倒是也沒有強求,本來她就覺得請大夫有點小題大做了,遂點頭,道:“那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是。”

  崔妤福身,“那兒媳就先告退了。”

  剛走出外頭。

  順心便迎了過來,她開始還奇怪,怎麽今日主子出來的這麽早?想問一聲,可見她抱著手,又見右邊的手背都紅了,她一怔,說出來的話都變得結巴了,“這,這是怎麽了?”

  崔妤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如常說道:“回去再說吧。”

  順心也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紅著眼眶點了點頭,就扶著人回了浮雲閣。

  ......

  浮雲閣。

  崔妤剛回來就把人都打發出去了,隻留了一個順心。

  這會順心一邊拿著燙傷的藥膏替她擦著手背,一邊忍不住哭腔,哽咽道,“這都是個什麽事?她自己心情不順,幹嘛把火氣撒到您的頭上?”

  “這麽一大塊,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下什麽痕跡。”

  越想。

  她越覺得委屈,“您當初就不應該嫁過來,這裏一點都不好!”

  “行了。”

  崔妤打斷她的話,她閉著眼睛靠在引枕上,另一隻空閑的手輕輕揉著疲倦的眉眼,臉上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好看。

  三個月了,她嫁給陸承策已經快有三個月的時間了。

  這三個月。

  她自問做得不錯。

  伺候婆母、照顧祖母,偶爾還會替犯了錯的小姑子遮掩一二。

  可她得到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

  婆母和小姑子覺得天經地義,從來不曾感謝過她,正院那位老太太,更是不會誇她一句,至於她的夫君......她的夫君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以前陸承策隔一段日子還會回來一趟。

  但自從陸崇越的事情之後,他便很少回來,就算回來也隻是換身衣裳就離開。

  她不知道他是怎麽了。

  卻也能夠感覺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她去過錦衣衛,也讓人送過家信,見到人,也收過回信,隻說“公務繁忙”。

  她氣過,怨過,甚至也如順心一樣,在夜裏一個人的時候,問自己“她真的選擇對了嗎?”......但能怎麽樣?她沒法後悔,也不肯後悔,陸承策是她生平頭一個喜歡的人。

  她做了這麽多,不就是為了嫁給陸承策,做她的妻子。

  等著有一日.....

  他也能像對顧珍那樣對待她嗎?

  如果等不到這一天,那她做了這麽多,都是因為什麽?

  半響。

  她開口,“讓你去查的事情怎麽樣?”

  順心一邊替她抹著藥膏,一邊回道:“五房那位雖然對家裏的事不上心,但做得事都不曾有過差錯,底下那些管事偶爾有個小動作,也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聽到這話。

  崔妤也沒有什麽多餘的反應,隻是心下微沉,看來想要從這些事上給她那位五嬸找麻煩......是不可能了。

  沉默半響。

  她才說道:“原本準備的事,先擱置吧。”

  順心一愣,還是答道:“是。”

  ***

  而此時的五房。

  外頭都已經日上三竿了,可這裏卻十分安靜,尤其是主院,更是門窗緊閉,一絲聲音都沒有。

  “唔。”

  不知道過了多久,拔步床裏,才傳出一個女子嬌軟的咕噥聲,因為剛醒來的緣故,蕭知的聲音有些綿綿軟軟的,比平日還要來得嬌軟好聽。

  “醒了?”

  耳邊傳來陸重淵的聲音,他應該是醒來有一會功夫了,嗓音十分清越。

  蕭知輕輕嗯了一聲。

  她不想睜開眼,就往人懷裏又賴了一些過去,雙手抱住他的腰,臉就埋在他的肩膀處,輕輕嘟囔道:“什麽時候了呀?”

  “辰時剛過兩刻。”

  陸重淵撫著她的後背,低頭親了一下她的嘴,哄道:“還早,你若覺得困,便再睡會。”

  蕭知本來是覺得困的,但突然被人這麽親了一下,倒是清醒了。雖然不是頭一回親吻了,但她還是有些害羞,埋在人的懷裏,半響都沒有抬頭。

  良久。

  她似是想到一件事,突然睜開眼睛,看著他,問道:“陸重淵,你之前......是不是偷親過我?”

  偷親她的事,他做得不少。

  陸重淵一時倒是也沒有想到她說得偷親是哪一回,剛想問一聲,不等他開口,懷裏的小女人就已經紅著臉,輕聲補充道:“之前如意說,看到你,看到你親我了。”

  那就是她醉酒的那一日了。

  陸重淵倒是也沒有反駁,撫著她的後背,十分坦然的,應道:“是,怎麽了?”

  這人......

  蕭知沒想到他應得會這麽坦然,反倒是自己扭扭捏捏的,從如意口中知道的時候,還紅了半天臉,明明他們兩人裏,他才是感情空白的那個,怎麽相處起來,她卻跟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似的。

  不高興。

  伸手想擰他的腰。

  但陸重淵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她捏了半天都沒捏動,隻好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小聲哼道:“你不要臉。”

  陸重淵見她這幅樣子,心下十分愉悅,任由她鬧著,也不攔她,反倒還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嗯,我不要臉。”

  “你......”

  蕭知臉更紅了,就連耳朵也紅了一大塊,“你偷親人,不知羞。”

  這就要羞了?

  陸重淵挑眉,把人按在懷裏又親了好一會,等人氣喘籲籲的時候才撫著她的臉,笑道:“好了,不鬧你了,你要是不困了,就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地方?

  什麽地方?

  蕭知一愣,倒也顧不得水意朦朧、含嬌帶羞的眼,問道:“去哪呀?”

  陸重淵卻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這麽神秘?

  蕭知雖然心裏好奇,倒也沒問。

  ***

  等到兩個時辰後。

  陸重淵握著蕭知的手,由慶俞推著走上東郊福地。

  這裏多是世家貴族的墓地。

  你幾乎每走幾步就能看到那些墓碑上刻著“某某大將軍”、“某某世家的某某”......蕭知自己的墓也在這,但她環顧四周,小臉還是有些懵懵的。

  她不明白,陸重淵帶她來這邊做什麽?總不至於帶著她來看自己的墓碑吧?

  陸重淵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仍是彎著嘴角,握著她的手,道:“快到了。”

  三人便又走了一會。

  直到慶俞停下腳步,陸重淵才同她說道:“到了。”

  到了?

  蕭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到一座十分豪華的墓前,有兩塊無名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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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呀~

  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