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此時，不過是閱河樓微不足道的廚子。”

  “再往前倒個三十年，曾任扛旌一職。”

  “猶記得，當年的淩渡歌一戰，老夫可是第一個踏足敵方領土的人！”

  既然範閑這麽問了，楊忠也直言不諱，有什麽說什麽。

  關於此人的身份，範閑早就有了猜想，隻是猜想和事實並不能等同。

  麵對眼前這人的說法，範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口中提到的扛旌人，說白了就是扛旗的人。

  每當兩軍交戰之際，雙方的士兵多的不計其數，為了方便管理以及調動大軍，便出現了統領全軍的主旗，亦可稱之為軍旗。

  而旗的官方說法就是旌。

  主旗更重要的作用，就是穩固軍心，隻要軍旗不倒，將士就會拚殺到底，故而，主旗通常都是跟隨主帥行進。

  對扛旌人的要求是相當的高，不僅身體素質要過硬，還要勇猛無畏。

  想到這些，範閑又認真的審視了楊忠，以他強健的體魄來看，作扛旌人確實夠格。

  “範公子，可是還有別的疑問嗎？”

  注意到範閑看著自己愣神，楊忠笑著開口說道：“這把這麽多人都給趕了下去，確實應該給他們一些補償。”

  範閑神色肅穆的看向楊忠。

  片刻後，範閑粲然一笑，調侃道：“鎮北大將軍，威名遠揚，哪裏用得著顧慮別人的心情？”

  聞言，海棠朵朵頓時一臉驚愕，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筷子。

  “什麽？你說他是鎮北大將軍？？”

  海棠朵朵向來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可突然得知這麽一個消息，根本沒時間緩過神來。

  堂堂鎮北大將軍，何等威風，怎麽可能會屈身於一家酒樓？

  廚子竟然是將軍，太不可思議了吧！

  麵對海棠朵朵的問題，範閑並沒有回答，旋即對著大將軍問道：“想必，將軍已經等候多時了吧？”

  足足良久，楊忠這才爽朗的笑道：“兩日光景，不算久。”

  輕撫著自己的肚皮，楊忠不禁滿臉疑雲，開口問道：“老夫很是好奇，範公子是如何猜到的？”

  “其實不難。”

  說著，範閑看向了樓梯處，嘴角微微向上揚起，透著很好看的弧度：“你說，自己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廚子。”

  “可剛才趕走了這麽多人，卻沒人敢多說半句，這儼然不合理。”

  凡是能在這裏吃飯的食客，其中不乏有富商什麽的，這些人沒膽量抱怨兩句，還在情理之中，可那些軍中權貴，他們沒人說話，就是最大的漏洞。

  楊忠充其量就是陛下親封的廚子，他們這些個軍伍中人，完全沒有必要忌憚他，就算是對他動手，陛下遠在千裏，手也伸不了這麽遠。

  麵對範閑的說法，楊忠這才明白是哪兒露了餡：“竟然是那幫小子出了差錯。”

  隨即，楊忠笑著說道：“一會兒這些個小崽子都得挨一頓板子。”

  “怎麽處置先不說。”

  範閑順手夾上一個丸子，細細品味，還沒來得及吞下去，就開口說道：“有一點我想不通，大將軍大費周折，引我前來，究竟為何呢？”

  “總不能是專門請我吃這頓飯的吧？”

  “當然不止這樣。”

  雖然真實身份已經暴露，但楊忠前後並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是笑意未減半分。

  “我在虎門關早早地就接到了聖旨，知道你要到滄州來，一早就開始準備了。”

  “要不是被姓鄭的搶了先，不然，我們早就見到了。”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你和傳聞中提到的，還真是一般無二啊。”

  楊忠頓了頓，又接著補充說道：“如今見也見了，倒也沒別的遺憾了。”

  “這樣啊。”

  範閑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有關設宴一事……”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會去的。”

  話音剛落，楊忠旋即站起身來，腳下的木板哢哢作響，一道渾厚的聲音傳來：“別掉以輕心，鄭卓可不是你以為的好人。”

  “謝過大將軍提點。”

  停頓片刻，範閑補充說道：“隻是，我並沒有覺得他是個好人啊？”

  楊忠聽完，愣了愣神，旋即放聲大笑著走下了樓。

  等楊忠走後，這一整層樓，隻餘下了範閑和海棠朵朵。

  海棠朵朵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真相裏，緩過神來，滿目疑惑。

  而範閑看了看她，笑著問道：“這是怎麽了？”

  “完全出乎意料啊！”

  麵對範閑的問題，海棠朵朵回了回神，感慨道：“想不到，當年那個攻退北齊軍的扛旌人，竟然就是他。”

  “那可是個驚豔時光的時代。”

  範閑微微頷首，望向了淩渡河，語氣中飽經滄桑，緩緩說道：“正是有了那些傳奇人物，才有了當年精彩絕倫的一切。”

  “慶帝，陳萍萍，範建，肖恩，苦荷，葉流雲，四顧劍，戰清風，還有，葉輕眉……”

  海棠朵朵感受到範閑情緒的異樣，一對秀眉微微皺起，接過他的話說道：“你提到的這些人，有些仍在人世，可有些已經告別這個世界了。”

  “所以，你打算做些什麽呢？”

  聞言，範閑微微搖了搖頭，淺笑著說：“無論你相信與否，我都隻想似閑雲流水一般，度過此生，這也是我名字的由來。”

  “隻可惜啊，上天總不會讓你得償所願。”

  感慨完後，範閑又恢複了以往的神情，說道：“不說這個了，快點吃吧，這可是鎮北大將軍的手藝，一般人可吃不到的。”

  海棠朵朵忍不住瞥了範閑一眼，這才動起了筷子：“有一件事。”

  “我之前有跟你提起過的，隻是後來一直在將軍府，不方便說。”

  “你真的要想辦法應對一下了。”

  海棠朵朵說話時，一臉的嚴肅，可範閑卻悠然自得，隨口問道：“什麽事啊？”

  範閑如此滿不在乎，海棠朵朵臉上又多了幾分沉重：“在上京城內，那些相對付你的人，聯合在了一起，叫做除閑聯盟。”

  “你這麽一說，倒是有些印象。”

  範閑依舊不以為然的往嘴裏夾菜：“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名字起的也太難聽了吧。”

  為了引起範閑的重視，海棠朵朵說的更詳細了些：“當初，我從蘇州城趕回了上京城，小皇帝特意想我說起此事。”

  “他說，現在這個除閑聯盟已經匯聚了不少人。”

  “甚至，在北齊的朝堂之上，都已經有過了半數的人，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怎麽這麽多人？”

  範閑嘴裏吃著丸子，漫不經心的接過話茬：“我什麽時候的得罪過這麽多人？”

  “匯聚在一起的這些人，可都是參加過戰爭的人。”

  言畢，海棠朵朵明亮的眸中夾雜著沉重：“統領他們的人，就是上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