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太初宮，西上閣。

  ??滿麵哀色的武三思跪倒在地，不時抬頭偷瞟禦榻上斜倚的聖人。

  ??武則天拿著剛剛從河北送來的軍報，逐字逐句的仔細閱覽，滿麵褶皺的蒼老麵龐神情冷肅，微眯的眼睛光寒閃閃。

  ??“...武攸暨...竟然死了？”

  ??連看數遍，好半晌，武則天才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喃喃自語。

  ??“陛下，臣覺得定王之死大有蹊蹺，懇請陛下下旨嚴查！”

  ??武三思悲戚地哽咽，拱手拜倒。

  ??武則天將軍報扔朝一旁，擠按眉心，不耐煩地道：“他和富福信率軍追擊突厥人，反倒在鴻山關下遭遇伏擊，富福信戰死，大軍潰逃，武攸暨還未逃出青龍口，就被突厥騎軍追上，亂軍之中被砍了腦袋，屍體也被拋下山穀....一群廢物，死不足惜，還有何好查的？

  ??何況前方戰事遠未結束，咄悉匐六萬大軍盤踞不撤，這種時刻，朝廷更不應該插手前線軍務，有丁點風聲流露，都會有動搖軍心的嫌疑。若是為此導致戰事失利，責任是由你承擔，還是朕之過失？”

  ??武三思無從反駁，隻得叩首道：“聖人聖明，是臣侄考慮不周了。”

  ??武則天讓他起來說話，略顯煩躁地道：“現在連武重規也被阿史那默距射殺，武氏子弟軍中再無可用將才，你說，該如何辦？就算朕有意栽培，你們這些個不爭氣的東西，也沒一個能堪當大用！”

  ??武三思惶恐地道：“是臣侄等人無能，讓聖人失望了！好在駱務整、李楷固、張景雄三人已經迎娶武氏女為妻，補強武家軍中助力....”

  ??“這三個人加起來能比得過曹悍？”

  ??武則天冷冷打斷，指著軍報又道：“曹悍率軍進入定州以來，戰功斐然，樁樁件件，試問李楷固三人誰能做得到？你之前擔心曹悍空有一身勇武，而無將帥之才，那現在呢？如此智勇兼備的良將，難道你也不願舍下臉麵拉攏？”

  ??武三思苦笑了下，無奈道：“聖人教訓的是，曹悍的確有能耐，堪稱天生將才，是臣侄目光短淺小看他了！既如此，臣侄願意主動與其交好，等大軍還朝，臣侄便上門說親。”

  ??武則天麵色緩和了些，又問道：“可有人選？”

  ??武三思怔了怔，道：“便和李楷固三人一樣，從武氏偏支的適齡女子裏麵，挑選一人配給他。”

  ??武則天稍作思考，搖頭道：“區區一個武氏庶女，隻怕不會讓曹悍舍棄東宮靠近武家。朕記得你家老三年歲相當，還未定親，不如就撮合給曹悍。”

  ??武三思愣住了，急忙道：“陛下，臣侄那小女兒原本是打算與聞喜裴氏聯姻的....”

  ??武則天擺擺手打斷，恨鐵不成鋼地道：“糊塗！如今武氏缺的難道是世家大族的支持？武家在朝堂的勢力已經足夠了，欠缺的是軍中聲望。

  ??曹悍若是成了你的女婿，將來大力培養，便是武家在軍中的一麵旗幟！

  ??朕費盡心力在李武之間做平衡，不論是朝堂還是軍方，朕都不希望出現一家獨大的局麵，隻有這樣，朝局才能穩定，武家才能繼續存在下去。”

  ??武三思趕緊拜倒，感激涕零地道：“聖人顧念武氏，臣侄代替一眾武氏宗親叩謝皇恩！”

  ??“臣侄明白聖人一番良苦用心了，等曹悍回到神都，臣侄會親自登門示好。”

  ??武則天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他退下。

  ??獨自在榻上閉目養神歇息一會，武則天忽地睜眼道：“高延福，傳嗣魏王武延基，永泰郡主李仙蕙入宮，就說朕要見他二人！

  ??另外，傳旨，升曹悍為從五品上遊騎將軍，賜上騎都尉！升薛訥為正五品下寧遠將軍，賜輕車都尉！命閻敬容代表朝廷前往定州犒軍！”

  ??屏風後閃出一個人影，恭敬回道：“奴婢遵旨！”

  ??高延福退下後，西上閣重歸寧靜。

  ??武則天闔上眼躺在榻上，很快呼吸變得平緩。

  ??幾名宮女上前輕輕放下帷幔，躡手躡腳退出閣門去。

  ??~~~

  ??內宮薦福寺，高力士一路鬼鬼祟祟來到此處。

  ??大雄寶殿，香案前的蒲團上，太平公主一襲勝雪白裙跪坐在那，如瀑青絲鋪散開，素麵朝天不施粉黛，輕輕敲擊著身前木魚，嘴唇微動頌念經文，清減麵容虔誠且平和。

  ??她已經在寺裏居住兩月有餘，大部分時間都在殿內誦經，或是跟隨幾位年長女尼學習佛理。

  ??永和小縣主的超度法事，也是由她親自參與完成的。

  ??高力士在大殿門口碰見齊丁香，她正要去給太平公主送些清粥小菜，這段時間也是由她照顧公主的飲食起居。

  ??“勞煩清平郡主通報一聲，就說高力士有要事稟報公主！”

  ??高力士客客氣氣地見禮道。

  ??齊丁香道了句稍等，拎著食盒入殿，過了會請高力士進去。

  ??放輕手腳入殿，高力士在一旁跪下，小聲道：“啟稟公主，義父命奴婢來稟報公主，河北有軍報傳回，定王...在定州青龍口被突厥人所殺！”

  ??舒緩有節奏的敲擊木魚聲戛然而止，太平公主握住木槌的手僵在半空。

  ??她的眼眸睜開，已是一片泛紅，嘴唇微顫：“當真？”

  ??“義父在西上閣親耳聽聞！”高力士拜倒。

  ??太平公主滿眼淚花奪眶而出，木槌掉地，仰麵望著神台之上，那尊高大的佛尊塑像，此刻，那慈祥的麵容仿佛在對她報以微笑。

  ??“這便是報應....”太平公主哽咽著喃喃自語。

  ??齊丁香遞過去一塊絹帕，太平公主接過擦拭淚花，帶著哭腔笑語嫣然：“我的永和可以瞑目了...”

  ??齊丁香也眼眶紅紅，內心深深同情著這個可憐的女人。

  ??一個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一個是她摯愛的女兒，她悲慟愛女夭亡，慶幸深深憎惡的丈夫遭受報應，如今兩個人都已離開人世，可她也受到了無盡痛苦的折磨。

  ??高力士看看二女，輕咳一聲道：“曹將軍率領斥候軍屢立戰功，聖人親口誇獎讚許，已下旨為其升官，還授了上騎都尉的勳官稱號....”

  ??高力士挑重點把河北戰事情況講述一遍，關注點當然落在曹悍身上，這是兩個女人最關心的地方。

  ??太平公主擦擦眼角，略顯憔悴的麵龐重新綻放光彩：“從今日起，本宮要在此為大周祈福，為那個遠在河北的男人祈佑平安，祝願他們早日得勝還朝！妹妹，你可願與我一起？”

  ??齊丁香看了眼高力士，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高力士很識趣地退出大殿，聽著殿內不時傳出太平公主的輕笑聲，搖搖頭自言自語地感慨道：“曹悍啊曹悍，你小子究竟有什麽好的，一個公主，一個郡主，竟然都對你惦念不忘....不懂...雜家不懂啊...”

  ??高力士搖搖頭，琢磨著這個令他費解的問題，邁著八字步離開薦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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