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沒料到這樣都能把天聊死，料想這家夥這次受到的打擊恐怕真的不小，卻有些不明白為什麽。

  “你幹甚這麽在意打不打得過大軍軍陣？”唐寧問道。

  方禹仰頭望天，過了許久，仿佛忽然泄氣一般。

  他自大石上一躍而起，落在篝火之旁，蹲坐下來，一雙眼睛青光收斂，隻是靜靜看著肉串：“熟了嗎？”

  唐寧手指輕彈，一股冰冷氣息吹過苟邙虎，纖薄滾燙的虎皮之上登時解了一層冰晶，冰晶又很快被裏麵的滾燙虎肉融化，隻是本就油光鋥亮的虎肉登時更顯非凡，讓人忘而生饞。

  唐寧扯下兩隻後腿肉，旋即將整個木棍遞到方禹麵前。

  方禹接過，看向唐寧手中的後腿肉道：“你拿走了最好的？”

  唐寧拿起一隻腿肉，咬了一口，淡淡道：“這是神廚的特權。”

  方禹拿起木棍，也不怎麽處理，隻一口咬下，登時覺得滿嘴香氣，喉頭舒爽。

  “東皇山的菜譜，以後給我一份。”

  唐寧搖頭道：“不行，這是我以後準備放在東皇藏經閣最高一層的最裏麵、當做東皇山最高不傳之秘的寶貝。”

  轉頭瞧了方禹一眼，道：“你全身上下，沒有能交換得起的東西。”

  方禹冷哼一聲，默了半晌，正色道：“也是。”

  月光傾灑下來，兩人靜靜將一隻苟邙虎吃了個幹淨。

  其實大多數都落入了方禹的肚子裏，即便唐寧手中的兩根後腿肉，也有大半被吃光手中餐食卻還沒半飽的方禹搶了過去。

  唐寧也不發惱，方禹也不覺得過分，待得滿地隻剩骨頭，唐寧心中暗想：若是師姐還在，他定要天天給她做最好吃的美食，帶她去東皇山外，瞧瞧大荒無數風景……

  “其實，之前我騙了你。”方禹忽然道。

  唐寧回神，靜靜看著他。

  方禹道：“看見匯名城的時候，我心裏其實已經有了後麵的計劃，激怒匯名城的守軍，並非我說的那些原因，而是單純想要看看燕長歌的本事。”

  “我知道，”唐寧點頭，“所以，你看出來了嗎？”

  方禹一愣，沒料到唐寧會如此平靜，默了半晌，搖頭道：“看出來了一些，但遠遠不夠，他沒下場指揮，戰陣之術才是他的真正手段，但他今天沒有出手的打算。”

  唐寧點頭：“因為我們還太弱小。”

  方禹點頭道：“是，我們太弱小。”

  他輕歎一聲，又道：“隻是他親手訓練出來的些許軍隊，便足夠困住我等，若今天出來圍攻我們的是他手下的精銳，我們大概需要很費力才能逃得出來。

  而如果他親自下場指揮……我們隻怕跑不掉，七千，他甚至不需要七千軍隊，就足夠攔下我們了，而在南疆，我足夠擊潰一萬多大軍，雜魚的話，三萬也行。”

  “你這話我就不太信，不過你開心就好，”唐寧道，“你說這些，又是什麽意思？”

  方禹也不反駁，道：“父親說，大荒之中，唯五族鼎盛，我們南疆處在五族夾縫之中，想要保持獨立，就必須擁有足夠的實力，不用太強，隻需要能夠戰勝同等數量的五族精銳，就足夠。”

  唐寧想了想，道：“因為如果南疆能夠用同等數量的軍隊戰勝五族精銳，以五族五帝的臉麵，就不會對南疆輕易動武了？”

  方禹詫異看了他一眼，道：“雖然和我父親說的有些差別，不過意思差不多。你很聰明。”

  唐寧嗤笑一聲：“是你們太蠢，這不過是最基本的分析。”

  頓了頓，又道：“而且這說法其實並不準確，規矩這東西，本就是強者製定的，利益足夠的情況下，他們可以隨時修改，比如中州，這次就壞了規矩。”

  方禹搖頭道：“中州出兵南疆，不一樣。”

  唐寧道：“看上去不一樣，其實是一樣的，以前的規矩，終究是破了的，一條路上走過了一個人，就必然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方禹又是一愣。

  過了許久，方禹忽然道：“你這人很奇怪，你似乎瞧不起任何人，但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麽瞧不起任何人？”

  “就因為我說你們都蠢？”

  “是，也不是，因為我感覺你這句話是真心的，並不隻是單純想要嘲諷我。”

  唐寧一呆，搖頭：“我沒有。”

  “你有。”方禹淡淡道。

  “我沒有，比如我沒有瞧不起你，更喜歡許多人。”

  “不，你有，我說的瞧不起，是那種發自心底的，或許你自己沒感覺到，但是你真的瞧不起所有人，或者說，我從來沒發現你瞧得起誰，哪怕是談起那位東皇陛下。”

  “我真的沒有。”

  “不，你有。”

  “沒有。”

  “有的。”

  兩雙眸子靜靜盯著對方。

  唐寧率先移開目光。

  “你輸了，所以你有。”方禹咧嘴笑道。

  “無聊。”

  唐寧站起身來，走到不遠處一塊平坦的草地，從乾坤囊裏拿出那張用得最習慣的墊子鋪上，又在墊子周圍撒上特殊粉末，掏出枕頭，安然躺下，閉上眼睛。

  不多時，方禹擠了進來。

  “我沒有這些家什，借你的用用。”

  唐寧也不睜眼：“你皮厚，其實老虎也吃不了你，幹甚要用我的？”

  方禹笑道：“你看，別人說起這種話，都會說，‘龍也吃不了你’，你卻說‘虎’，我想，這大概就是你瞧不起所有人的原因了。”

  “這兩件事有什麽必然聯係嗎？”唐寧道，“我個人覺得老虎說起來更順口而已。”

  方禹道：“你真的瞧不起所有人，這不好，這樣你會覺得很孤獨，雖然你看起來很正常，但其實長此以往，你會發瘋。”

  唐寧道：“我有朋友的，我不孤獨。”

  “誰？我聖教紫衣聖使？”

  “她不能算嗎？”

  “能，但你瞧不起所有人。”

  唐寧怒道：“我沒有。”

  “真的，你有。”

  “……”

  第二日清晨，唐寧被一陣“砰砰啪啪”的聲音吵醒。

  其實他知道這聲音從兩個時辰前便已經開始，卻睡得香甜，懶得理會。

  坐起看去，遠處山峰上，方禹正在一拳一拳砸在一顆大樹上。

  那樹叫做鐵杉木，乃是大荒之中十分常見的東西，幼年期生長迅猛，宛如竹筍，脆薄香甜，可以當做一種食材，二十年後，便一夜蛻變，堅韌無比，做房子都嫌麻煩。

  然而此時那足有四人合抱的巨大鐵杉木已經裂紋遍布，隨著方禹每一拳下去，大樹便劇烈震顫一下，上頭的葉子幾乎掉了個幹淨……饒是方禹這拳頭裏並未夾雜一分真氣。

  說實話，唐寧是做不到的，即便做到，恐怕拳頭也要廢了。

  唐寧在河邊洗漱幹淨，走到山頂，不解問道：“你做什麽？”

  方禹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瞳裏盡是紅色血絲，臉上滿是猙獰狂躁。

  “總有一天，我會比他更強。”方禹沉聲道，又是重重一拳砸了下去。

  “哢嚓”巨響，裂紋陡然擴散，那足有二十餘丈高的鐵杉木緩緩傾倒，速度越來越快，隨著“轟隆”巨響，煙塵樹葉滾滾、林中群鳥驚飛。

  “你這樣不好，大自然養育這樣一棵樹，少說得用百年，你一夜便毀了它，卻又不用，這叫浪費。”

  “總有一天，我會比他更強！”方禹再次開口，臉色更顯暴戾。

  唐寧看著那傾倒的大樹，輕歎一聲，點頭道：“我絲毫不懷疑這一點，起碼他就肯定不能單憑拳頭砸斷鐵杉木。”

  方禹臉色一僵，默然不語，抬步朝著南方走去。

  “你去哪兒？”唐寧問道。

  “回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