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軻終於明白方才那不好的感覺從哪裏來了……

  戰車軍團——岐山關的確有戰車軍團，然而當日岐山關外一戰，軒轅承明不惜損失慘重、拚掉半數龍象騎兵團將岐山軍的戰車毀掉大半。

  可笑自己和霍弋等人還以為這是一場難得的大勝，是那號稱“大荒第一軍師”的郭毅的失誤，以為覆滅了半數善於攻城的龍象騎兵，便能令岐山關更為穩固。

  原來……那軒轅承明和郭毅一開始就沒有準備強攻岐山關，龍象騎兵這等巨獸騎兵翻越不了岐山，所以損失再重也無妨，而岐山軍戰車軍團幾乎毀滅殆盡……

  “你怎麽了？”唐寧見她臉色異常慘白，隻當是噬日蠱毒發作或者她受了什麽傷，連忙問道。

  孟軻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默了半晌，才一一將當日情形說了。

  唐寧隻聽得又是錯愕又是絕望——那一戰，正是自己當日從岐山關離開前往中州的時候發生的，當日他還瞧見孟軻身影，卻真真想不到原來後麵還發生了這麽多事。

  世事無常、詼諧可怕概莫如是……

  唐寧苦笑道：“如此說來，他們早在大半月前便已經做足準備了……那麽那條通道想來也是必然存在的了……。”

  “你……你可有辦法？”孟軻怔怔望著他，眼中又是茫然又是期待。

  對上這楚楚動人的眸子、楚楚動人的人兒，唐寧當然想說一句“多大的事兒，我辦法多著呢”。

  然而他思索很久，終究彷徨無計。

  見唐寧微微搖頭，孟軻臉色更是慘白，默了半晌，道：“我須得回去一趟。”

  唐寧知道她是需要回去與霍弋等人說明情況，而後聚眾商議對策，點了點頭，道：“好。”

  孟軻轉身要走，卻被唐寧一把拉回，抱入懷中。

  “旁邊好多人呢，你……你鬆開。”羞惱之下，孟軻臉上慘白消散許多。

  唐寧卻反而抱得更緊了幾分，嬌軀如懷，唐寧強抑心頭悸動，低聲在孟軻耳旁道：“即便為了你，我也不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孟軻僵硬的身子微微一鬆，嘴角不由掀起一絲笑意，柔聲道：“我知道的。”

  唐寧吻了吻她耳垂，鬆開手轉身就走。

  孟軻看著他背影，隻覺耳垂處乃至半邊臉頰盡是酥酥麻麻，說不出的古怪顫栗……

  ……

  走到鵝湖畔昨夜與孟軻說話的地方，初夏日光本該極為明亮，然而南疆群山孕育著厚重的水霧，便將這明亮的日光遮掩得綿軟無力。

  湖水微波蕩漾，他極目望去，湖水的另一頭，一片雪紡樹繁花盛開，像極了當年東皇山淪陷的時候。

  心思沉重回到石屋，也不管時間，唐寧仰頭便睡。

  朦朧之中，他又回到了那塊大石之上。

  這裏除了第一次來時是白晝，往後好像每次都是黑夜，又或者巨石之上是黑夜、巨石之下是白晝……

  仰頭上望，星辰彌漫，他修行觀星術不知不覺已經許久，如今一眼望去，竟能識別十幾個星圖……雖然他並不知道這有個鳥用。

  “嘿嘿，老朽等了你整整兩日，你終於來啦。”蒼老聲音響起。

  唐寧對此人的忽然出現早已習以為常，不由尷尬笑道：“這兩日確實耽擱了修行。”

  老者沒有責怪的意思，隻輕笑問道：“因為人，還是因為事？”

  唐寧一愣，道：“都有，若嚴格來說，自然是因為人。”

  “為了救人煩惱，還是為了殺人煩惱？”老者又問。

  唐寧苦笑道：“這是什麽古怪問題？我生性比較懶散，自然不太會因為殺人而煩惱，我……”

  他說著，忽然頓住，因為他忽然想到自己不久前才橫掃中州東境諸邪魔，不論對錯，他手中都的確沾染了不少鮮血。

  老者卻似乎沒感覺出來他的異樣，笑道：“那便是為了救人而煩惱啦。”

  頓了頓，他又道：“其實人與草木，都不過是天地所生的一抹芥子罷了。所有人努力求生，而能者得生；所有人不願去死，卻無人不死，是為天地大道，沒人能超脫。

  天下大勢席卷，該死者，死不可惜，該生者，生也無需慚愧，該生之人為了該死之人而煩惱，又是何必？”

  唐寧聽著，不知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戾氣，默然不語。

  “你在生氣？因為老朽的話嗎？”老者問道。

  唐寧道：“前輩既然能來這神識之域，必是大荒絕頂的人物，小子雖不知前輩姓名來曆，心中卻是萬分欽佩的。然而相比於對前輩的欽佩，小子更欽佩的，是芸芸眾生。”

  “他們有什麽可欽佩的？螻蟻求生之誌？”

  唐寧默了半晌，道：“前輩也是這芸芸眾生之一，修行，說不好聽，隻為心中欲望，說好聽些，也不過是與天爭命，在這個方麵，修行者與平常人又有什麽區別。”

  老者道：“你也是修行者。”

  唐寧淡淡道：“小子也是人。”

  老者默然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笑聲滄桑而略帶淒涼。

  “好小子，你果然是修星命的絕佳種子，修行觀星術，到最後，便是對天地大道的辯證，悟者，一朝超凡脫俗，不悟者，千年也毫無建樹。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獨立之見識，難得，難得。”

  唐寧挑了挑眉，道：“著實閑來無趣，心中煩悶，這才與前輩爭辯幾句，前輩勿怪。”

  “你這可不是道歉的態度，”老者輕笑道，“不過老朽就喜歡你這樣的古怪小子。”

  頓了半晌，老者忽然問道：“你現下身在南疆……擔憂之事，與軒轅家的二小子有關？”

  唐寧心中一驚，忽然想到什麽，皺眉道：“前輩到底是何人？”

  老者對這質問不以為意，道：“放心，老朽雖然算是中州人，更與丘山大有關係，然則老朽不問世事已經百餘年，隻想在油盡燈枯前尋個傳人罷了，若非說站隊，老朽也必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唐寧微微一愕。

  與這老頭兒相識時間也不短了，除了他的聲音、傳授的功法，唐寧對他一無所知，不過今日他終於算是知道了一件事——這老頭兒接觸自己，原是為了尋找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