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聽他言語急切，又忽然轉而低沉，心中不明所以，苦笑道：“今日小子遇到些事情，煩悶糾結異常，這才無心修行，以後小子定當注意，不會再忘。”

  蒼老聲音道：“如此才好，我隻怕你是有些修為，便太過鬆懈。”

  頓了頓，問道：“不知何事令你心亂？”

  唐寧沉吟半晌，忽然站起身來，拱手朝著虛空行了一禮，道：“正要請教前輩。”

  也許是看見他莊重模樣，那聲音也微微嚴肅了些：“說。”

  唐寧眉頭深皺，道：“在修行者眼中，大荒億萬百姓平民，到底是什麽？”

  沉寂許久，那聲音才道：“孵化池。”

  “孵化池？”

  “是，孵化池。”老者聲音悠然道，“南海有一處地方，叫做火沼，那裏四麵環山，中間地廣千裏，然全是流火，有的如涓涓細流、有的如湖泊**，那是一片熔岩世界，其中沒有其他生靈，唯有一種很奇怪的蟲子，叫做鐵閩。

  鐵閩蟲以熔岩為暖床、以毒氣礦物為食，三年產卵一次。產卵前，它們會圈出一片地方，周圍都是火石、中間是深約一尺的精礦熔岩池，等熔岩微微冷卻，化作濃漿，鐵閩蟲便會將卵產於其中，鐵閩蟲卵吸食熔岩熱力、礦物、毒氣，十年孵化。

  鐵閩蟲有一個特點，去弱留強、血脈傳承。鐵閩蟲等級森嚴，高階鐵閩蟲負責對外作戰、爭搶地盤，並享用最適宜生存的地方，而大多數鐵閩蟲毫無用處，隻是忙忙碌碌卻毫無作為的生活著，直到死亡。

  而那些高階鐵閩蟲的來源，有兩個途徑。其一，祖輩血脈強大，後代往往也十分強大，這叫傳承。其二，便是那些低階鐵閩蟲變異，雖然這種變異萬中無一，可勝在低階鐵閩蟲數量龐大，幾乎是高階鐵閩蟲的千萬倍，如此，變異反倒成了高階鐵閩蟲的主要來源。”

  他頓了頓，又道：“所以鐵閩蟲族群有一個特點，高階鐵閩蟲會讓人低階鐵閩蟲繁衍、生存，甚至保護他們，但是一旦地熱有所動蕩，缺了礦物供給，它們又會毫不猶豫的將低階鐵閩蟲當做食物、養分。

  高階鐵閩蟲喜歡征戰，千年不止，低階鐵閩蟲卻喜歡鑄造高塔，它們將熔岩吞入腹中，爬上高地再吐出來，待得熔岩凝結，便是一座座高塔誕生。

  在鐵閩蟲族群來說，這些高塔其實全無用處，然則一個族群地域內，高塔的密度、高度，往往又成了高階鐵閩蟲宣誓權威的象征，它們借此能夠吸引其他遊離的高階鐵閩蟲加入，壯大族群，然後繼續征伐。”

  唐寧陷入沉思。

  老者這看似無關的話，不僅回答了他的問題，還說到了更多。

  在修行者眼中，億萬百姓不過是一個孵化修行者的池子，在修行者眼中，億萬百姓每日的柴米油鹽顯得毫無意義，可同時，一片疆域內的民生繁華富庶，又成了修行者的功勳。

  他們對尋常百姓看不到眼裏，需要的時候，會隨意殺戮，並認為這毫無問題，之所以放任他們的生活、存在，不過是將他們的所在，當成了一個個池子，一個個孵化自己同類的池子……

  “人和蟲子其實沒什麽區別，不過是大地養育的芸芸眾生中的一類罷了，”老者聲音道，“而這鐵閩蟲，和人又是何其相似，弱者苟活於世，強者主宰一切。”

  唐寧道：“那什麽是強？”

  “強，自然是力量。”

  “什麽是力量？”

  “修行、血脈、謀略，都可稱為力量”

  “就沒有超越這些的，某種思想稱之為力量？”

  “思想？”老者怔住良久，才道：“當然有，強者們製定規則，說‘強者為尊’，這大概便是思想，也是大荒萬年不變的真理。”

  唐寧搖頭：“我偏不信。”

  老者沉默許久，才悠悠道：“大荒萬年，很多平凡人不信，最後都死了。”

  “如果讓普通人也變強呢？”

  “如何變強？”

  “讓他們擁有足以匹敵修行者的力量。”

  “這東西不存在。”老者頓了頓，“即便存在，在它誕生之初，便必然被毀滅，你應該知道巫神、知道獸人、知道機括、知道符紙，那都曾是普通人想要借以匹敵上位者的手段，最後卻幾乎都毀滅殆盡、或者停滯不前。”

  “可以在上位者沒有發現其威脅之前，造就足以匹敵他們的力量。”

  “世界上沒有這麽強大的東西，也沒有這麽快速增長的力量。”

  “有的，”唐寧沉聲道，“隻是因為我沒來。”

  “哈哈哈，你這小家夥，今日才發現，你謙遜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吞噬天下的心。”

  唐寧搖頭：“我來了很多年，一直不明白自己重活一次是為了什麽，今天像是忽然懂了。”

  “什麽？”

  “或許上天也心懷悲憫，想要讓我改一改這世界的規則，普通人要吃飯喝水、要結婚生子、要觀賞美景、要享受人生，這是他們生而為人應得的，不應該被那些所謂上位者的同類剝奪。”

  “你說話很奇怪，你在想什麽？”

  “想讓普通人擁有力量，讓修行者不再高高在上、讓他們知道，無端殺人，是要用命來償還的。”

  “可是你也是上位者，你生來天賦絕頂，又擁有諸多令天下仰視的身份。”

  “那隻是我用來反抗的力量。”

  “單憑你一人，想要對抗大荒所有當權者？”

  唐寧沉默良久，才沉聲道：“我以前一直不太願意涉足權勢之爭，因為懶，因為那些人在我看來，能力幾乎與神無異，我一直都隻想好好活著就好，和自己喜歡的人、關心自己的人好好活著。

  但是現在我才發現，這天底下，活在困苦之中、朝不保夕的人很多很多，我可以視而不見，但我看見了，我不高興……”

  “恩……我忽然很期待，曆任東皇都不同凡響……你不會孤軍奮戰，你的軍隊雖然沒有回來，但，該來的總會來，在東皇山眼裏，大荒所謂的權貴，大概也不是不可戰勝的。”

  “軍隊？”

  “是，東荒的事情，差不多該結束了，東皇山的大軍也許已經開拔歸來，你是他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