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姍的話一出口，屋子裏似地動山搖一般，全家人都驚嚇一跳。銀生的臉色立刻刷白，一口氣緩不過來，雙手捂住了心口。海福連忙扶父親坐下，拍了他幾下，他才籲出一口氣。林瑛更是嚇得身子直哆嗦，搖著玉姍的肩膀說：“你快說呀，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玉姍邊哭邊說：“有人想整海榮，在他出國期間，暗地裏向紀委投寄舉報信，區紀委小題大做，揪住海榮不放。”林瑛跺腳罵道：“這些喪天良的東西，海榮哪兒得罪了他們？”玉姍嗚嗚咽咽哭不停。林瑛一邊抹流淚，一邊捶胸頓足說：“我兒子好好的，是誰存心害我兒子？”

  銀生被她倆哭得心煩，抬手又猛拍桌子，怒氣衝衝說：“你倆哭夠了沒有？沒哭夠的話，到馬路上去哭。”婆媳倆一下都噤聲，銀生厲聲問玉姍說：“海榮回來才五天，這幾天都發生了些什麽？”

  玉姍不敢直視銀生，垂下頭低聲回答說：“他回來的第二天就去上班了，大前天紀高官找他談話，他回家後一夜沒睡好。第二天他出門時說，今天還要去紀委談問題。誰知去了後，再也沒有回來，連電話也聯係不上。”

  林瑛聽了急急地問：“你肯定海榮現在被紀委扣住了？”玉姍點頭說：“是的，他們昨天打電話通知我了。”海福這時驚恐地問：“紀高官親自找哥哥談話，都談些什麽內容？哥哥回家對你說了嗎？”玉姍輕聲回答說：“有人舉報他受賄。”

  海福聽了，頓時暗暗叫苦。林瑛連忙問：“海榮在家裏是不管錢的，平時都是你在管，他有沒有把工資以外的錢，交到過你的手裏？”玉姍回答說：“沒有，真的沒有。他平時外出應酬，帶些禮品或購物卡回家是有的，另外逢年過節的時候，上門來的人會扔下個紅包，最多也就千把元，不收人家要不高興。”

  銀生瞪眼說：“你還嫌少？那是普通工薪階層，七、八個月的工資收入，看來你的胃口還真不小。我一次次警告過你們，為什麽不聽呢？”接著瞧一眼她額上的青包，問道：“問題沒有這麽簡單吧，海榮為什麽要動手打你？你在外麵都幹了些什麽？是不是仗著海榮手中的權力，暗地裏收了人家的錢？”

  玉姍不敢答話，海福對她說：“在爸爸麵前，你就實話實說吧。要是不讓他知道實情，他心裏沒有底。”玉姍終於開口說：“我是收人家的錢了。”銀生問道：“總共收了多少？”她支支吾吾回答說：“有幾筆數目大的，總共大約二十來萬。”

  玉姍說出這話後，一家人都驚得麵麵相覷，林瑛搖頭說道：“你收人家這麽多錢，那是為什麽呢？”然後問道：“海榮知道這些嗎？”玉姍回答說：“起先不知道，前天才對他講起。”銀生問道：“是紀委找海榮談過話，他回家問起後，你才說的？”玉姍點了點頭。

  銀生一聲長歎，連聲說：“完了，完了，你等著海榮坐牢去吧。”林瑛急得跺腳說：“又不是海榮收人家的錢，憑什麽要他吃官司？”銀生朝她瞪眼說：“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不懂？要不是她讓海榮替人家辦事，人家會白送她錢嗎？難道海榮脫得了幹係？”

  林瑛急得不知所措，連忙問玉姍說：“海榮出門時，有沒有關照你什麽話？”玉姍哽咽著說：“臨走時他留了話，說萬一他回不來的話，要爸爸趕快去紀檢委，去找陳映真書記。”林瑛馬上對銀生說：“陳映真以前來過我家，他和你關係不錯，你快給他打電話，求他能否大事化小，讓海榮過了這道坎。”

  銀生此時臉色鐵青，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林瑛急了，搖著他的肩膀說：“你不要憋著，快說話呀。”銀生板著臉說：“你以為陳映真能隨便見我？大事可以輕鬆化小？再說我沒有臉去見他，這個時候隻能回避。”林瑛兩眼淚汪汪，一跺腳說：“不管怎麽樣，你總得想辦法。人家整我們海榮，你甘心讓他們整嗎？”

  銀生一把推開林瑛，氣呼呼說：“我平時勸他們自重，不要沾染壞風氣，減少在外麵的應酬，你嫌我囉嗦，嫌我思想不開放，現在自食其果了吧？”然後對玉姍說：“你是機關工作人員，心裏有黨紀國法沒有？伸手拿人家錢的時候，你是怎麽考慮的？”

  玉姍哭喪著說：“我知道自己錯了。可問題不僅僅是因為我收了人家的錢，主要是海榮在班子裏遭人嫉妒。他升遷比人家快，影響力也超過人家，所以有人在背後整他。”銀生又猛拍桌子，說道：“他如果行得正，各方麵遵守幹部紀律，還怕別人整嗎？”玉姍咕嚕一句：“真要拿紀律來說的話，紀委恐怕忙不過來，現在有幾個幹部不收人家的好處？”

  銀生心裏正冒火，玉姍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他怒不可遏地說：“你到現在還胡言亂語。”說話時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蓋，狠狠向她砸過去。海福眼疾手快，擋了一下他的手，茶杯蓋砸在牆上，碎成了幾片。

  玉姍嚇得臉色刷白，捂住臉嗚嗚直哭。林瑛驚得似天塌一般，氣急敗壞地朝銀生吼叫：“你是氣糊塗了？還是發瘋了？怎麽動手了？”海福緊緊抓住父親的手，淚珠在眼眶裏團團打轉，哭叫道：“爸不要這樣，千萬要冷靜。”這時他感覺到父親的身子在顫栗，雙手也在發抖。

  一家人淒淒慘慘，玉姍哭了一會，捂住臉起身要出門，林瑛拉住她說：“你飯還沒吃，吃了飯再走。”銀生猛一拍桌子，說道：“讓她走，我們黃家沒有這種兒媳。”玉姍聽了又一聲大哭，扭頭朝門外衝，急得林瑛連忙跟出去。

  苗苗這時從裏屋出來，哭喊著要跟娘一起去，被海福一把拖住。苗苗一遍遍哭叫：“我要媽媽！我要媽媽！”銀生心裏越發煩躁，一瞪眼說：“不許再嚷。”苗苗嚇得立刻噤聲，林瑛正好返身進門，一眼瞧見這情形，連忙一把摟住苗苗，隨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指著銀生的鼻子說：“你作什麽孽啊？剛才用茶杯蓋砸媳婦，一會兒又嚇孫女。你是不是嫌家裏還不夠亂？”

  頃刻間黃家陷入了一場危機，全家引以為榮的海榮，竟然出了這種事，接下來等待他的，不知是怎樣的結果？銀生和林瑛急得六神無主，倆人眼淚汪汪，午飯都沒有吃，晚飯又不想吃，海福左勸右勸，他倆才咽了幾口飯。

  晚上臨睡前，海福見父親在獨自發愣，嘴裏一遍遍念：“家門不幸啊。”隨後潸然淚下。海福勸他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隻有讓哥哥向組織說清楚問題，交出所得的賄款，組織上根據他以往的表現，興許不會把事情捅到檢察院去。”銀生搖頭說：“你的想法太幼稚，黨紀是不留情麵的，他肯定會受到檢察院的公訴。”

  這天夜裏，海福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銀生在旁邊床上一聲聲歎氣，也同樣睡不著。海福了解自己父親的脾氣，他把名譽看得比什麽都重，並且在海榮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海福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此時她一定在床上暗泣。母親的性格向來脆弱，前些年大舅家裏的變故，使得她差點精神崩潰，擔心她經受不住眼前的打擊。

  海福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入睡。早晨醒來後，發現父親不在床上，連忙穿上衣服來到外屋，見到父親悶聲不響坐在桌前，這才放下心來。不一會兒，林瑛和苗苗走出屋來，她的一雙眼睛，一夜之間又紅又腫，出來後一言不發，默默地替苗苗洗臉。苗苗已明白家裏發生的事，陰沉著臉一聲不吭，沒有了往日的撒嬌活潑。

  海福買了早點回來，讓苗苗坐下來吃粢飯和豆漿，招呼父親和母親一起吃。他在吃早點時說：“我想請假一天，不去上班了。”銀生聽了說：“沒你什麽事，你還是上班去。”海福說：“可是我不放心。”銀生說道：“有什麽不放心的？吃了早點，抓緊時間去上班，別遲到了。”海福又望一眼母親，林瑛也說：“兒啊，這事你管不了，你上班去吧。”海福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去上班，臨走前對父母說：“事情已經出了，你倆要堅強一點。”

  海榮被紀檢部門查處的消息，沒幾天就在外麵傳開了。大家都議論紛紛，不外乎這幾種說法：有同情海榮的人說，他是遭到小人的暗算，原因是他過於露鋒芒，經常要得罪人，難免遭人忌恨，要暗中找機會扳倒他。背後與海榮有隙的人說，他愛出風頭，平時手伸得太長，不是職權範圍內的事也要插手，像他這種違反官場遊戲規則的人，出問題是早晚的事。也有人說，海榮是被自己老婆害的，他的老婆太愛錢，借著老公手中的權力，收錢替人家辦事。她收人家錢的時候，一定非常輕鬆，不知其中壞了別人的好事，搶了別人口裏的肥肉，也給自己老公的倒台，埋下了伏筆。

  銀生這些日子不出門，但是也聽到了這些議論，以前機關裏的同事和朋友，打電話來安慰他，順便告訴了外麵的傳言。銀生聽到這些傳言後，心裏愈加鬱悶，偏偏林瑛還每天同他吵，要他出麵去打交道，去向陳映真求情。

  銀生不理會林瑛，這天拍桌子瞪眼說：“你也有責任，都是你平時慣的，我每次說他們幾句，你總在當中擋著。他們把購物卡拿家來，你花的時候多神氣，現在知道代價有多大了？”林瑛抹著眼淚，哀求銀生說：“我也後悔呢，這幾天沒一夜睡得好。早知道有今天，我也不會護著玉姍，是她把海榮害慘了。現在她自己也後悔，她在電話裏對我說，雖然你對她動怒，但是她不會記恨，隻求你一件事，要你無論如何去和陳映真見麵。”銀生大發雷霆說：“她有本事，讓她自己去，我是決不會去的。”

  海福這幾天焦頭爛額，出門上班都提心吊膽。回到家裏後，常常這兒剛勸住發脾氣的父親，那兒母親又在裏屋哭哭啼啼。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加上父親和母親的這種狀態，使他感到身心俱疲，同時感到十分無助。這時他想起了劉誌光，他平時不把劉誌光當外人，於是打了個電話，把家裏發生的事，告訴了劉誌光。

  劉誌光在電話裏聽到這事，驚得半晌說不出話，當晚就和許嫣然趕來。倆人走進黃家時，不由都嚇一跳，沒多長時間不見，銀生頭上的白發多了不少，整個人像是蔫了。林瑛也變得憔悴，見了他倆，哭哭啼啼說：“造孽啊，玉姍把我家海榮害慘了。”

  劉誌光和許嫣然頓時傷心，連忙安慰銀生和林瑛說：“伯父、伯母啊，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們要堅強些，自己的身體要當心。”銀生長歎一聲，淌下兩行眼淚，說道：“海榮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們黃家的奇恥大辱，我真想一頭撞死算了。”劉誌光連忙說：“萬萬不可這麽想，即便海榮犯了錯，也有改正的機會，他年紀還輕呢。”

  銀生說出那話時，海福忍不住哭出了聲，苗苗也跟著哭。劉誌光夫妻倆，勸了這個又勸那個，勸慰了好一會。銀生說道：“誌光啊，謝謝你來關心我們。時間不早了，你倆都要上班的，還是快回去吧。”接著又說：“你給豆豆寫信時，千萬別把這事告訴他。不然的話，要影響他的學習。”劉誌光點頭說：“伯父放心吧，我不會對豆豆說。”劉誌光也無奈，和許嫣然又勸慰了一陣，隻得告辭回家，出門時也抹了一把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