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過晚飯後，苗苗進裏屋去做功課。銀生問林瑛說：“我走後幾天，海榮和玉姍回來過沒有？”林瑛搖頭說：“沒有來過，他倆都很忙。”銀生皺眉說：“海榮工作忙，我還能相信。玉姍忙什麽呢？怎麽不來看苗苗？”林瑛聽了不悅，大聲說：“你瞎操心什麽？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事。”銀生說：“我倒想問問，她下班後在忙什麽？星期天在忙什麽？”林瑛隨口回答說：“當然是忙工作，她還有其它兼職。人家請她做財務顧問，要抽空替人家做賬。”

  銀生聽了大吃一驚，連忙問：“是她告訴你的嗎？海榮知不知道？”林瑛滿不在乎地說：“我就知道你要大驚小怪，能者多勞有什麽不好？”銀生怒氣衝衝說：“她這是在發昏，一個稅務崗位上的幹部，私底下幫人家做賬，這不成了貓替老鼠看倉庫？”銀生當即要給海榮打電話，林瑛攔住了不讓打，眼看倆人又劍拔弩張，海福對父親說：“你還不了解情況，隨便興師問罪總不好。他們過幾天總會來的，到時候問清楚了再說。”銀生覺得這話有理，於是退讓一步。

  夫妻倆的爭執終於消停，過了一會，林瑛變得和顏悅色，問銀生說：“這次去鄉下，老祖宗發什麽話沒有？”銀生愣了一下，林瑛又問：“我問你娘交代了什麽事？”銀生回答說：“有啊。”隨即轉向海褔，說道：“你好婆又問起你的終身大事，盼著你結婚，她想來上海吃喜酒。”接著說道：“你好婆還沒來過上海，我想到時候，接她來家裏住幾個月，現在就看你的了。”

  海福頓時尷尬，說道：“怎麽一會兒火燒到了我身上？”林瑛說道：“你可以不聽你娘的話，鄉下老祖宗的話，你總該聽吧？”海褔回答道：“我沒有說不聽。”銀生正色道：“嘴上光說沒用，得看你的行動。”夫妻倆一唱一和，劈頭蓋臉數落起兒子，海福聽得腦袋發脹，一跺腳說：“我找不到對象是我自己的事，你們別念緊箍咒，我頭腦都要炸了。”說著轉身進裏屋去。

  銀生氣得幹瞪眼，想跟進去教訓他一頓，林瑛一把拖住他，說道：“你坐下，我有話要對你說。”然後給銀生沏了杯茶，銀生問道：“今天怎麽這樣殷勤？想說什麽？”林瑛說：“還不是海褔的事。我對你說吧，樓上的陳桂香看中了他，說和她家女兒蠻般配。問我們意思如何？”銀生忙問：“是你提起的吧？”林瑛回答說：“是她上門來說的，你見過她女兒，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銀生又問：“她什麽時候對你說的？”林瑛說道：“就在前天，她進屋來和我閑聊時說起的。”

  陳桂香和丈夫搬過來住，已經有二個多月時間，兩家人見麵時都客客氣氣，陳桂香還常進屋來和林瑛閑聊。前天倆人在屋子裏閑聊時，剛好郵遞員在樓下喊：“有黃海福的匯款單！”林瑛聞聲去房裏，拿了海褔的印鑒下樓去，從郵遞員手裏接過了匯款單。回到屋子裏後，林瑛笑嘻嘻對陳桂香說：“是我家老三的稿費，這次又有七百多元。”

  陳桂香吃了一驚，問道：“你家老三還有這能耐？”林瑛說：“他別的本事沒有，耍筆杆子還可以，每年能掙不少稿費。”陳桂香咋舌道：“不得了，我兒子一年的工資和獎金加起來，才一千元多。”她對林瑛說：“你家孩子個個有出息，老二當幹部，老三當作家，老四在美國。連孫子也這麽有才能，小小年紀考上了名牌大學。”林瑛說：“他們有出息，是他們自己好。我們把心操碎，還不是為了他們？”陳桂香笑道：“你知足吧，你家孩子個個有本事，誰有你這個福氣？”

  林瑛回答陳桂香說：“不如意的事也多。別的不說，單說我家老三吧，年齡已三十歲出頭了，可是還不想成家，我愁也愁死了。”陳桂香問：“你家老三有女朋友了嗎？”林瑛回答說：“還沒有呢。前前後後為他介紹了十幾個對象，可是他沒有一個看得中的。如果論條件吧，他的結婚住房也是現成的，他幹娘去美國後，把家裏的老房子留給了他，想要住新公房的話，他爸分到的房子也可以給他。可是他一點也不心急，我真是傷透了腦筋。”

  陳桂香聽林瑛這一說，連忙接口道：“我家女兒也一樣，都快三十歲了，可是到現在還沒對象。”她問林瑛說：“你家老三生肖什麽？”林瑛說：“他生肖屬狗。”陳桂香說：“我女兒屬鼠，比你家老三小二歲。”然後對林瑛說：“我也是心直口快的人，不瞞你說，我剛一搬過來，就看中了你家的老三，這孩子一表人材，而且知書達理，不知我女兒有沒有福氣高攀？”

  林瑛笑道：“這是什麽話？你家千金是有大學文憑的，我家老三是個工人，外加書呆子一個。”陳桂香接話說：“我女兒你是見過的，你家老三也見過她。我的這個個女兒，也是愛讀書的人，眼界也高得很。他們兩個倒是挺般配的，給他倆撮合一下，你看怎樣？”林瑛說道：“如果倆人真有緣份，倒是好事一樁。不過我家老三的脾氣太傲，我已經怕了他。銀生過幾天就要回來，讓他爸先同他談，看他意思如何？”陳桂香拍手說：“那好，等你家銀生回來再說。”

  林瑛對銀生一五一十說了後，銀生皺眉說道：“那個姑娘我是見過麵的，長相一般般，而且年齡大了點，隻怕海福看不上。”接著又說道：“這事有點為難，如果海福回絕的話，大家都尷尬，何況鄰居還要做下去。”林瑛回答說：“尷尬什麽呢？又不是我們提起的。再說海福這麽大年齡了，難道還要找個十八歲的？”銀生又說：“你問過海福了嗎？”林瑛說道：“要是問過了，還要和你商量嗎？他不肯聽我話，你的話興許有用，你做一下他的思想工作。”銀生回答說：“他怎麽不聽你話了？你說得對，他還是聽的。”

  苗苗這時從裏屋出來，銀生對她說：“去叫叔叔出來，阿爹和好婆要問他話。”苗苗轉身往裏屋去。不一會，海福從裏屋出來，銀生朝他努努嘴，說道：“你坐下，我和你娘有話對你說。”

  海福坐下來後問：“說什麽呢？我正在給妹妹寫信。”林瑛和顏悅色地說：“兒子啊，想給你介紹對象。樓上王家的女兒，你也是見到過的，她比你小二歲，是夜大學畢業生，你看好不好？”不等林瑛把話說完，海福連連搖頭，說道：“你又亂點鴛鴦譜了。”

  銀生沉下臉來，大聲說道：“有你這樣對娘說話的嗎？我們是征求你的意見，你如果說好的話，那就與人家交往一下，如果說不好，也說個理由出來。”海福為難地說：“有這樣逼我的嗎？人家好與不好？那是人家的事。我隻覺得對方不適合我。”林瑛問道：“憑什麽說不適合？”海福回答說：“憑我的感覺。”林瑛說：“什麽感覺不感覺？你沒有和人家交往，怎麽會有感覺？”海福說：“憑我第一眼的感覺，對方不是我想要的人。”

  林瑛氣忿地說：“你真傻，並沒有說，一定要你娶人家，先相互了解一下，如果真有緣份的話，那是皆大歡喜。”海福搖頭說：“別說了，肯定沒有緣份。”林瑛見他態度堅決，氣得差點要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真要氣死我了，怎麽不聽一句勸呢？”銀生見林瑛氣得發昏，於是對兒子說：“那就算了，繼續去寫信吧。”海福抬屁股進裏屋去。

  海福進屋後，林瑛問銀生說：“還沒說好呢，怎麽讓他走了？”銀生回答說：“我看算了吧，別去勉強他。”林瑛氣呼呼說：“我算明白了，連你也看不上人家。”銀生說道：“隻能說沒有眼緣。”林瑛沒好氣地說：“連你也相信眼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然後問道：“叫我怎麽向人家回話呢？”銀生想了想說：“你給人家打個招呼，說海福已經有女朋友了，你才剛剛知道。”

  林瑛歎了聲氣，說道：“沒麵子的事，當然由我去做。可是我家這個寶貝兒子，你說怎麽辦呢？難道眼看他一年年混下去？”銀生回答說：“我就不信了，我的兒子，怎麽會娶不到好媳婦？那是他的姻緣還未到，我娘也這麽說。”林瑛搖頭說：“你真以為自己兒子是個人物，天下美女都在等著他？”

  林瑛連聲歎氣，接著對銀生說：“這孩子最近越發不對，我看了都心裏疼。”銀生大吃一驚，連忙問：“他怎麽啦？”林瑛說道：“還不是你，為什麽要把海光的日記，拿出來交給他？這幾天裏，他一捧起海光的日記本，人就像犯傻一樣，我好幾次見到，他在房裏偷偷流眼淚。”

  銀生聽了這話，不由感到心疼，說道：“難得他對哥哥有這份情義。隻是太可惜了，海光要是活著的話，這兄弟倆在一起，那有多好？”說著忍不住要掉眼淚。林瑛又說道：“他和海光一樣的脾性，都是嘴上話不多，肚子裏功夫大。別說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你也未必了解他。”銀生連忙說：“我怎麽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心裏的想法，我都知道。”林瑛問他說：“你知不知道？以前他心裏愛過一個人，也許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忘記。”銀生愣了一下，問道：“他愛上過誰？我怎麽不知道？”

  林瑛從鼻子裏哼一聲，說道：“虧你還說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喜歡鎮上的林姑娘，說不定還害過相思病。”銀生又吃一驚，沉吟一會說：“也許有這個可能，你是怎麽知道的？”林瑛回答說：“海霞告訴我的，她上次回家來，想撮合這樁好事，可是林姑娘已經有了對象。”

  林瑛接著歎氣說：“我也很喜歡那個林姑娘，但是她的戶口不在上海，隻能說是緣份不夠。”然後問銀生說：“林姑娘結婚了沒有？你這次回去，在鎮上見到她嗎？”銀生搖頭說：“現在提這事已晚了，海福當初要是明說了，這門親事還是可以考慮的，我娘也十分中意林姑娘。”接著問林瑛說：“為什麽不早點對我說這事？”林瑛回答說：“我忍心說嗎？再說海霞關照過我，不要在家裏提起這件事。說是讓海福聽見了，那是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銀生一下變得沮喪，好長一會說不出話來，林瑛瞧他一眼說：“你現在退休了，我也老了。海福要是早點結婚，我們還有精力幫他帶孩子，要是再拖下去的話，這如何是好？你最寵這個孩子，不能和他一樣稀裏糊塗，應該替他想想辦法。”銀生聽了這話，頓時心服口服，點頭說道：“你說的句句在理，眼下這是頭等大事，不能再由著他了。”

  苗苗站在一旁，怔怔地聽他倆說話，銀生望她一眼說：“阿爹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她眨巴著眼珠問：“什麽事呀？”銀生說：“今晚你睡到阿爹的床上去。”苗苗問：“為什麽呀？”銀生說：“叔叔不聽好婆的話，阿爹要氣氣他，今晚不和他一個房間睡。”

  苗苗搖頭說：“我不，我要和好婆睡。”銀生忙說：“小孩要聽話，我明天領你去買蠟筆，還買小人書。”苗苗終於點頭，林瑛的指頭點到銀生的額上，說道：“你呀，老沒羞的，是不是耐不住了，又想上我的床？”銀生回答說：“你說哪裏話？我想睡覺時，同你商量海福的事。另外這個孩子太傲氣，我想冷他幾天，給他一點壓力，到時再和他好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