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霞已訂好了返程飛機票，再過三天就要和丈夫回美國。一家人團聚時歡天喜地，即將要分別時，難免心情沉重。

  這天晚飯後，一家人圍坐著說話，雲仙和瑞忠突然來到家裏。一家人都站了起來，銀生欣喜地問：“好姐：倷哪哈來［口圼］？”雲仙笑著說：“聽說侄囡、侄女婿，馬上要轉去哉，我來送送俚篤啘。”林瑛連忙讓母子倆坐下，瑞忠坐下來時，把手裏的幾件禮物，交給海霞和簡彼得，海霞夫妻倆連聲道謝，瑞忠笑著說：“這是一點點心意。”

  林瑛端上了茶，笑著對雲仙說：“姐呀，他倆說好明天來向你辭行的，這樣叫他們不好意思了。”雲仙說道：“俚篤肯定忙煞，覅浪費俚篤辰光哉。”然後問海霞說：“唔篤幾時再轉來［口圼］？”海霞回答說：“等我工作落實了，到時候再回來。”雲仙笑眯眯說：“奈麽好定心哉，海霞總算順順當當。”林瑛笑著說：“她樣樣都好，就是離家太遠。像雅芬多好，香港來去方便，等到香港回歸了，以後來去更方便。”瑞忠笑著說：“舅媽啊，現在出門都乘飛機，美國也不算遠，就是辦簽證麻煩些。”海榮和玉姍也點頭說是。

  雲仙比林瑛大十來歲，但是她一點不顯老，說話時笑吟吟，仍是一口評彈韻味。簡彼得專注地聽她說話，一邊點頭微笑。雲仙問他說：“倷阿是歡喜聽蘇州人講張？”他笑嗬嗬直點頭，海霞說道：“他才去蘇州兩天，就對蘇州話感興趣了。”雲仙笑道：“蠻好晚點轉去啘，讓我領俚去聽評彈。”簡彼得不懂什麽是評彈，海霞對他說：“我以後告訴你。”雲仙又說：“唔篤轉去對秦老師說［口圼］，阿有機會來上海？我牽記俚唷，替我向秦老師問聲好。”簡彼得聽懂了這話，連連點頭說好。

  雲仙今日談笑風生，誇讚過了海霞，又連連誇讚海榮，說他年紀輕輕就當上副區長，以後還會升官。接著問海福說：“海福啊，倷幾時尋對象呢？我等吃喜酒啘。”海福紅著臉說：“我還不知道呢。”瑞忠笑著說：“海福弟弟是才子，可能要求高了些。”林瑛說道：“他是高不成，低不就，也不知是哪門子才子？”海榮忙說：“你不要這麽說弟弟，我相信他必有好姻緣。”雲仙聽了笑道：“唔篤弟兄倆倒是好。”

  大家說笑一會後，雲仙叮囑了海霞幾句，然後起身要告辭。海霞拉著她手說：“姑媽和姑父要保重身體，我們過段時間回來看你們。”瑞忠也與簡彼得握手道別，銀生一家出門相送，到了樓下門前，正好有輛出租車駛來，海福攔住了出租車，雲仙又叮囑了海霞幾句，然後同瑞忠上了車。

  一家人回到屋子後，簡彼得問海霞說：“姑媽也認識秦媽媽？”海霞說：“是啊，秦媽媽人好，鄉下好婆沒見過她麵，也一直提起她。”銀生問他說：“你是否聽秦媽媽提起過，從前的事情？”簡彼得回答說：“我聽她講起過，當年她在最絕望的時候，是你讓海福哥哥上門去，給她送去一張紙條，使她有了活下去的信心。”銀生感慨地說：“秦老師和我們家有緣。”

  海榮這時問妹夫說：“來到中國這麽些日子，你對我們社會的印象如何？”簡彼得笑了笑說：“在我沒來之前，以為中國很落後，老百姓都很窮。親眼見到後，才知道並非傳言那樣。雖然看到社會的物質消費不是很豐富，但是大家的精神麵貌都很好，人人都非常純樸善良，青年人都努力學習和工作。”接著又說：“這些日子我很感動，所有的人都對我這麽熱心，這在美國是感受不到的。”

  銀生微笑著聽女婿侃侃而談，海福這時對妹夫說：“我們家庭和寶生叔叔的家庭，還有姑媽的家庭，生活條件都屬於好的。我們蘇州老家的生活水平也不錯，不過我國的貧窮人口還有很多，尤其是生活在貧困地區的人們。”

  簡彼得似懂非懂地直點頭，海榮又對他說：“改革開放以來，國家鼓勵老百姓走致富道路。目前已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要從根本上改變，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簡彼得點頭說：“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發展過程，即便是美國社會，也是逐步發展起來的。中國是個有悠久曆史文化的大國，一旦走上正確的發展道路，一定會趕上其他發達國家的。”

  他們在高談闊論時，林瑛同海霞和玉姍從房裏出來，她對銀生說：“時間很晚了，讓彼得早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許多事呢。”銀生於是站了起來，海霞拿包遞給丈夫，簡彼得向大家道過晚安，海福和豆豆也跟著一起出門。

  海霞返程的前一天，正好是星期日。海福和豆豆倆，這天陪著海霞夫妻倆，出門去買東西，下午回到家後，一起幫著整理行李。銀生和林瑛倆，一早就去菜場，買了許多菜回來，回到家後，銀生開始忙碌。

  全家人吃晚飯時，桌上擺了一桌子好菜，林瑛一個勁地勸女兒和女婿吃，但是自己的臉上，沒有了前幾日的笑容，連苗苗也不在飯桌上撒嬌。海榮和玉姍見大家都沉悶，連忙調節桌上的氣氛，不停地同大家說笑。

  晚飯吃好後，海霞拉海福走進裏屋，兄妹倆麵對麵坐了下來。海福叮囑妹妹，今後要替自己在秦嵐跟前多盡孝道，海霞連連答應，接著問道：“你知道秦媽媽，她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麽？”他立刻瞪大了眼珠，海霞說道：“秦媽媽和鄉下好婆一樣，盼你結婚，盼得心急。我這次回來，她叮囑我，要我同你談談這個問題。”

  海福垂下了頭，海霞接著說：“哥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聽媽媽說，你相親過好幾次，為什麽沒有一個看得中的？”他訥訥地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沒有緣份吧，我也相信緣份。”海霞搖了搖頭，接著又說：“我有點知道，你心裏其實有愛慕的人，就是鎮上的林妹妹。”

  海福聽了不做聲，可是臉已經紅了。海霞望著他的窘相，不由長歎一聲，說道：“哥哥啊，我為你可惜，既然你喜歡人家，為什麽不向她表白？如今一切都晚了。”他立刻抬起頭問：“為什麽呢？”海霞回答說：“林妹妹已經有對象了。”他連忙問：“你聽誰說的？”海霞又歎氣說：“那天見到她後，我想撮合你倆，悄悄對她說，你愛上了她。誰知她告訴我說，她已經有了對象，對方是蘇州城裏人。”

  海福聽了這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變得垂頭喪氣，好一會才抬起頭說：“這事別再提了，可能是我與她無緣。”海霞同情地說：“這事隻能過去了。你放下這個心思也好，接下來得認真考慮自己的婚事，你都快三十歲了。”他點了點頭，回答說：“好吧，等豆豆考上大學後，我一定認真考慮自己的問題。”海霞又搖頭說：“你呀，總是顧這顧那的，為什麽不能先考慮自己的問題呢？”

  兄妹倆在房裏談話時，銀生和海榮與簡彼得，一起坐在外屋，三個人邊喝茶邊交談。豆豆坐在他們的身旁，此時他心裏非常不舍，這幾天他跟著海霞和簡彼得，英語會話水平大有長進，還了解到許多課堂上學不到的知識。可是姑父和姑媽即將要回去了，他感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失落。

  豆豆悶聲不響，過一會拿出一袋古錢幣，倒在了桌子上。這是前幾天去鄉下時，正華特地帶給他的。他拿起一枚枚帶綠鏽的方孔圓錢仔細看，發現大多是清朝曆代的，也有幾枚是前朝的。一旁的簡彼得，立刻對銅錢發生了興趣，也拿起來一枚枚看，銀生說起了這些古錢幣的來曆，他聽了嘖嘖稱奇。銀生笑著說：“你喜歡的話，帶幾枚回去留做紀念。”豆豆連忙挑選了幾枚品相好的，簡彼得高興地收下了。

  劉誌光和許嫣然夫妻倆，這時領著聰聰進門來，苗苗見了聰聰，高興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屋子裏頓時熱鬧起來，海霞和海福也聞聲從房裏出來。林瑛沏上了茶，劉誌光坐下後，問海霞說：“明天幾點鍾的航班？”海霞說：“中午十一點半。”許嫣然說：“你倆來去匆匆，多留幾天有多好？”簡彼得笑著說：“我也很遺憾，下次來的話，一定要多住些日子。”

  他們在交談時，豆豆坐在旁邊一聲不響，劉誌光問他說：“今天你怎麽不說話？”銀生說：“姑姑和姑夫要回去了，他心裏舍不得。”簡彼得撫一下豆豆的頭，對他說：“我很喜歡你，真想帶你一起走。”接著對銀生說：爸爸：將來讓豆豆去美國留學，你看好不好？”銀生回答說：“他還小，這事以後再說。”林瑛連忙說：“你還不了解你爸，他是離不開這個孫子的。”簡彼得笑道：“這沒問題，到時候爸爸退休了，你們可以一起來美國。”海福也對豆豆說：“你一步步努力吧，以後爭取去留學。”

  大家說笑了一會，劉誌光見時間已晚，從包裏拿出二罐龍井茶葉，對海霞說：“我明天不來送了，這是一點點心意，請收下吧。”海霞和簡彼得連忙謝過，許嫣然把聰聰從裏屋喚出來，要他向大家道聲再見，海霞說道：“我們也要去哥哥家裏，索性一起走。”林瑛說：“那也好，早點休息，明天早點起床。”然後關照海福和豆豆說：“你倆明天要去機場，也要早點回來。”海霞和簡彼得向大家道過晚安，同劉誌光一家，還有海福和豆豆一起出門。

  第二天早上，銀生夫妻倆清晨起床。銀生去菜場回來後，忙著剁肉剁菜。海榮和玉姍被驚醒，一起從裏屋出來，玉姍問林瑛說：“是不是又要包餛飩？”林瑛回答說：“海霞和彼得喜歡吃自家包的餛飩，讓他倆回去前再吃一次。”

  海榮和玉姍洗漱後，一起相幫包餛飩。等到餛飩包好後，海福和豆豆回到了家。不一會兒，海霞夫妻倆也到了，簡彼得笑著說：“離家前還能吃餛飩，這太好了。”玉姍對他說：“爸爸和媽媽特地為你準備的，今天一定要多吃幾個。”

  說話時銀生端著餛飩進屋，讓海霞夫妻倆，海福和豆豆先吃。苗苗這時從裏屋出來，海霞要她一起吃，林瑛說：“她還沒洗臉呢，讓她等一會吃。”

  全家人今天都很嚴肅，簡彼得吃完餛飩後，對銀生和林瑛說：“爸爸、媽媽：我們馬上要離開了，你們有什麽話，要關照我們嗎？”銀生冷峻地說：“我希望你倆恩愛相伴，海霞要盡快找到工作，以後要好好培養下一代，還要孝敬你們的父母。”銀生說著去房裏拿出一封信，交到他的手裏，說道：“這是我給你爸媽的信，你替我轉交吧。”

  簡彼得接過信後說：“爸爸、媽媽：我爸爸和秦媽媽要我在臨走之前，轉達他們對你們的邀請，希望你們有空去美國。還有秦媽媽很想念海福哥哥，也希望能成行。”銀生聽了點頭說道：“替我謝謝你的爸爸和媽媽，等到有機會，我們一定來拜訪。”簡彼得這時拿出一疊美元交給銀生，說道：“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收下這一千美元。”

  銀生連忙把錢推了回去，說道：“心意我領了，這錢我不能收。”海霞在旁說：“爸爸收下吧，我和彼得回來後，都是用家裏的錢，自己沒花過一分錢。”海霞把錢塞到了娘的手裏，林瑛流著淚說：“女兒啊，你倆什麽時候再回來？”海霞拉著娘的手，禁不住也流淚。海榮這時說：“時間不早了，再檢查一遍行李吧。”海福連忙說：“我也給秦老師寫了封信。”他拿出一封信和幾本雜誌，對海霞說：“我挑了幾篇這幾年的作品，你帶去給秦老師看。”簡彼得接過後說：“太好了，我要在飛機上讀一讀，哥哥寫的作品。”

  海霞最後檢查了一遍行李，苗苗跟在她身旁，眨巴著眼珠不聲不響，海霞摟住她說：“姑姑要回美國去，你在家要乖乖聽話。”話還沒說完，苗苗哭了起來。玉姍忙說：“你應該向姑姑和姑夫說再見，怎麽哭了呢？”銀生也對林瑛說：“你把眼淚擦幹，孩子出門時，不許流眼淚。”

  海霞夫妻倆背起包，海榮和海福提了行李，一家人下了樓後，海福在路邊等出租車。銀生夫妻倆此時依依不舍，一遍遍叮囑女兒和女婿。不一會兒，出租車停在了路邊，海榮和海福把行李搬上車，海霞夫妻倆道別後上車，海福和豆豆也一起上車。在汽車駛離的一刻，林瑛又哭了，苗苗也跟著哭。

  海霞和丈夫回美國後，海榮和玉姍回家去住，黃家熱鬧過後，又回到往常一樣。過了些日子，收到了海霞和秦嵐的來信。海霞在信中對全家人表示感謝，說簡彼得這次來中國，雖然隻呆了十天，但是他深受感動，家人和所有的親戚，都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還說她正在準備年底的論文答辯，自己有信心能順利通過。秦嵐在信中代表丈夫感謝銀生全家，說她和自己的丈夫，一直把海霞當做自己的女兒，現在海霞做了他們的兒媳，這再美滿不過了，要銀生和林瑛千萬放心，海霞在這個家庭，一定會幸福的。

  海福下班回家，看了信後對父親說：“妹妹的婚姻確實很美滿，你可以放心了。”銀生望他一眼說：“我現在不放心你呢。”海福愣了一下，問道：“為什麽？”銀生沒好氣地說：“你自己想想，馬上要三十歲了，是不是應該考慮成家？這次去鄉下，你好婆還責怪我，說我不關心你，可是你肯聽我的話嗎？”海福聽了低頭不語，豆豆在旁說：“阿爹：你別這麽說叔叔，他哪裏不聽你了？”銀生餘怒未消，大聲說：“你也得上心，這階段要好好複習功課，否則我也不放心你。”林瑛正在擺飯桌，聽了說道：“今天怎麽了？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對孫子說話。”

  一家人坐下來吃晚飯時，海福問林瑛說：“哥哥和嫂嫂好幾天沒來了，今天是星期六，怎麽不回來吃晚飯？”林瑛回答說：“你哥來過電話了，他今晚又有應酬，說明天來家裏。”銀生氣呼呼說：“海榮應酬多，怎麽玉姍應酬也多？”林瑛連連搖頭，回答說：“你剛才對海福不放心，對豆豆也不放心，現在又對海榮和玉姍不放心。這個家裏，你還放心誰？”苗苗在旁聽了直笑，林瑛忙說：“你別笑，當心他對你也發火。”

  海福和豆豆吃完飯，一起離開飯桌，倆人走進裏屋後，豆豆問海福說：“阿爹今天的脾氣怎麽啦？”海福嚴肅地說：“他是在為我們操心，你能理解嗎？”豆豆點頭說“我理解了。”海福又說：“你是得加緊努力，前些日子放鬆了幾天，這段日子要多用功。”

  轉眼春節將至，銀生這段日子天天盼海霞的信，關心她的論文答辯是否通過。這天終於等到了來信，銀生打開信封後，一眼先看到海霞身披碩士服，頭戴碩士帽，在畢業典禮上拍的兩張照片。全家人激動萬分，銀生看完信後喜滋滋說：“這下好了，海霞總算爭氣，接下來希望她能找個好的職業。”

  林瑛捧著照片左看右看，眉開眼笑說：“這輩子做夢也沒有想到，我家出了個戴碩士帽的。”海福心裏更是激動，對豆豆說：“今後要看你了，你應該超過姑姑，將來讀了博士，我們還要高興。”銀生笑嗬嗬對全家人說：“今年要好好過春節，我們仍去海榮家裏吃年夜飯好嗎？”林瑛點頭說好，苗苗拍手說：“好的，別忘了還要給我壓歲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