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門後，銀生回到堂屋裏，問母親要不要午睡？柳氏回答說：“我今朝覅睏啘。”她讓金生和銀生在跟前坐下，銀生知道她有話要說，於是坐了下來。柳氏望銀生一眼，開口說道：“銀生啊，海榮搭海霞順順當當，倷好定心哉。不過我要問倷，海福哪哈辦呢？俚馬上要三十歲哉。”銀生回答說：“娘啊，我心裏也急唷。我弄弗懂小倌，做啥弗肯尋對象，替俚介紹一個，黃落一個，我是實在弄弗懂哉。”

  柳氏雙手拍著膝蓋，嗬斥道：“倷做爺格人，哪哈會弄弗懂自己倪子呢？我看倷自己朆上心。年齡弗饒人啘，海福比海珍小一歲，海珍倪子要上學哉。”銀生受娘的嗬斥，但是不敢辯解，陪著笑臉說：“娘覅心急，城市裏弗比農村，城裏小青年結婚比農村晚。再說海福事業心太重，一門心思要當作家，另外心思放侄子身上，希望侄子考上名牌大學。”

  金生在一旁對娘說：“海福是好小倌啘，結婚晚是緣份朆到。”柳氏雖然不識字，但是知道自己的孫子，平時一頭紮在文字堆裏，她連連歎息說：“伲黃家阿是出文曲星哉？文曲星也要討家主婆啘。”銀生安慰娘說：“我一定催俚，倷定心麽哉。”

  柳氏雖然年事已高，但是頭腦仍很清晰，在兩個兒子跟前絮絮叨叨，提起了從前的一件件往事，最後說道：“眼睛一眨幾十年動夫，伲黃家總算順當，就是海光命苦，俚要是弗去黑龍江，一家門阿要快活？”說著抹起了眼淚。。銀生聽娘提起海光，頓時也心痛。金生這時說：“娘啊，今朝是快活日腳，哪哈流眼淚水呢？”

  銀生為了不讓娘難過，故意岔開話題，問起金生新樓房的事，又問起海祥和海林的近況，還有村裏近來的變化。母子三個說得熱鬧時，寶生和海斌到了家。父子倆笑嗬嗬上前招呼，柳氏問海斌說：“倷阿是從學堂裏轉來？”海斌點頭說是。寶生問銀生說：“二阿嫂俚篤人呢？”銀生說道：“俚篤去寺裏燒香哉，還要去香雪海、司徒廟白相。”

  海斌連忙問：“俚篤阿去多少辰光？”金生回答說：“有半個多鍾頭哉。”海斌放下背包，對祖母說：“好婆：我去尋俚篤。”不等柳氏答應，去天井裏推了一輛自行車，匆匆出門去。寶生搖頭說：“小倌貪白相。”柳氏笑道：“倷小辰光也一樣啘。”

  寶生在母親跟前坐了下來，問娘說：“今朝看見孫女婿，心裏阿快活？”柳氏笑著說：“我做夢也朆想著啘，伲黃家會有個外國女婿，哪哈弗快活？”寶生問銀生說：“海霞來一趟弗容易，阿好多白相幾日？”銀生回答說：“弗來事啘，俚說年底要準備論文答辯，女婿也弗能多請假，俚篤過幾日就要轉去。”然後說道：“俚篤明朝要去城裏白相，女婿想去看蘇州園林。”

  寶生聽了說：“蠻好啘，索性大家一道去，我領大家去白相。我城裏格房子，倷還朆去過，正好去住一日。”銀生忙說：“我朆多請假啘，海榮夫妻倆，也隻請二日假，伲明朝要回上海，想讓海福搭正昊陪俚篤倆去。”寶生說：“既然實介，我明朝領俚篤，一道去城裏白相。”

  弟兄三個聊了一會，銀生想起了海軍，問寶生說：“海軍今年阿轉來過年？”寶生回答說：“朆打算叫俚請假，俚今年剛升上尉軍銜，我要俚繼續努力。”銀生聽說海軍升了上尉，心裏頓時高興，對寶生說：“海軍真是有出息，小倌從小像倷。”

  銀生和兄弟說起海軍時，柳氏在旁掉眼淚，寶生忙問：“倷哪哈落眼淚呢？”柳氏抹著淚說：“伲黃家小輩，今朝到齊哉，獨缺海軍啘。”寶生安慰她說：“孫子保衛國家，倷應當光榮啘，哪哈一提起海軍，倷就落眼淚？”銀生也說道：“寶生因為去參加解放軍，才有今朝一日。海軍將來會勝過寶生，倷應當開心。”柳氏點頭說：“道理我也懂，就是做夢也想小倌。”金生也勸娘說：“海軍是軍官哉，弗能想轉來就轉來。”

  柳氏跟前的三個兒子，此時像小孩子一樣，一起哄自己的娘開心。柳氏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同三個兒子說這說那，過一會問寶生說：“現在幾點鍾哉？”寶生看一下手表說：“四點鍾哉。”柳氏說：“海祥、海林俚篤，還有貴田一家門，小狗一家門，哪哈還弗來呢？”金生回答說：“俚篤講好夜快到，要來快哉。”銀生也說道：“海霞俚篤也要來哉。”

  正在念叨時，海斌推著自行車進了天井，正華和正南嘻嘻哈哈，也跟著進來，柳氏笑眯眯說：“奈麽轉來哉。”不一會兒，妯娌三個進了門，其餘人都跟在身後。寶生迎上前去，海霞走到寶生跟前，叫過叔叔後，連忙把簡彼得拉到寶生麵前，簡彼得握住寶生的手，也叫了叔叔，寶生笑眯眯打量著侄女婿，嘴裏連聲說好。海榮和玉姍領苗苗上前，教她喊叔公，苗苗今日特別乖巧，連喊幾聲叔公，寶生樂得抱起了她。

  堂屋裏頓時熱鬧，正南拿著一張自己的相片，去給太祖母看。柳氏看了相片，疑惑地問：“哪哈實介快，照片已經印好哉？”林瑛笑著說：“是你的孫女婿，拿外國照相機拍的，不用衝膠卷。”

  海斌這時拿出一疊照片，上前給老人看，柳氏眯縫起笑眼，一張一張仔細看。其中有一張照片，是林靜茹和海福的合影，老人樂得合不攏嘴，笑眯眯對彩鳳說：“兩個人阿是蠻好一對？”彩鳳連聲說是。林靜茹就在一旁，聽了這話，一下紅了臉。

  簡彼得這時對海霞說：“剛才沒拿一次成像相機，給老祖母拍照片，要不要再拍一張？”海霞剛點頭，豆豆立刻拿了照相機，說道：“讓我來給老太太拍照。”他剛學會使用一次成像相機，柳氏坐端正後，他按下了快門，相機裏隨即吐出一張照片，稍幹燥後拿到老人麵前。柳氏見了照片，樂得像小孩似的，嘴裏連聲說：“阿要稀奇？哪哈實介快呢？”引得大家都得大笑。

  林靜茹這時悄聲對海霞說：“我要轉去哉。”海霞說道：“一起走吧，等會一起吃飯。”林靜茹搖頭說：“唔篤夜裏客人多，我弗來哉。”隨後向屋裏人道別。

  海福見林靜茹要走，心想挽留她，但是又說不出口，於是把幾張相片遞到她手裏。林靜茹紅著臉接過了相片，玉敏這時說：“蠻好一道走啘。倷要先走，順便去飯店裏關照一聲，伲過一歇要來哉。”林靜茹應了一聲，海霞送她出門外。

  林靜茹剛走，門外傳來了摩托車和汽車聲音，銀生說道：“阿是小狗來哉？”說著起身往門外去，海福和豆豆也跟了出去，看見海林正在停摩托車，小狗在停汽車。

  海福上前握住了海林的手，從汽車上下來了小狗和玉鳳，還有蘇安和蘇雯。海福已多年不見蘇安，他已像他父親一樣人高馬大，不同的是他鼻梁上架了眼鏡。海福欣喜地握住他的手，問他說：“阿認得我？”蘇安笑著說：“是海福哥哥啘，哪哈會弗認得？”海福問他說：“阿是留學轉來哉？”蘇安點點頭，海福又問：“現在做啥工作？”蘇安回答說：“剛去蘇州大學當教師。”海福高興地拍一下他肩，說道：“倷年紀輕輕，已經當大學教師，真是了不得。”

  海林同小狗夫妻倆走進了門，小狗進屋後，大喊一聲：“幹娘：伲來哉。”柳氏樂嗬嗬從藤椅上站起身，海林與小狗夫妻倆，都站在她跟前。小狗笑嘻嘻說：“幹娘：外國孫女婿上門哉，倷福氣啘。”老人笑著說道：“倷也福氣啘，養著好倪子好囡娪。”小狗聽了咧嘴直笑。

  銀生向女婿介紹來人，簡彼得笑著同大家招呼，和蘇安握手時，海福在旁說：“他是從澳大利亞留學回來的，現在是蘇州大學的教師。”蘇安用英語向簡彼得招呼，簡彼得也用英語對答，一旁的人聽不懂，都哈哈笑。

  柳氏急著問海林說：“另外人呢？”海林回答說：“俚篤搖船來，馬上要到哉。”說話時，正南進門來喊：“船來哉。”銀生同海榮和海福出門去，來到橋邊時，海祥正在係纜繩，春娣與秋娥和正月，還有貴田一家，已經上了岸。父子三個連忙上前招呼，貴田握住銀生的手，高興地說：“銀生阿哥，恭喜倷哉。”銀生笑著回答說：“同喜，同喜。”

  貴田一家進屋後，先到柳氏跟前問候。銀生把女婿領到他們跟前，簡彼得同大家一個個握手，銀生教他怎麽稱呼，他就怎麽稱呼，屋子裏頓時笑聲一片。貴田從春妹生裏接過一幅畫軸，交到海霞和簡彼得手裏，說道：“我送唔篤一幅畫，祝唔篤倆恩恩愛愛，白頭到老。”

  海霞高興地展開畫軸，原來是幅《百年好合圖》，畫麵上一對鴛鴦在荷池中戲水，簡彼得看了連聲說好，玉姍笑著問：“知道這畫的寓意嗎？”簡彼得點頭說：“我有點知道。”眾人聽了都大笑，玉敏這時說：“辰光弗早哉，伲到飯店去吧。”銀生問：“唔篤阿姨一家門呢？”玉敏回答說：“俚篤直接到飯店哉。”林瑛和彩鳳扶著柳氏，大家出了門後，一路說笑著往飯店去。

  眾人來到飯店時，林誌強夫妻已在店堂裏等候。玉敏的阿姨和姨夫也到了，老兩口年事已高，是兒子和孫子陪著來的。當柳氏和晚輩們走進店堂時，他們一家迎上前，玉敏阿姨激動地對柳氏說：“親家啊，倷福氣好得來，孫囡嫁外國人哉，伲聽見仔也快活。”柳氏笑嗬嗬說：“唔篤也享子孫福，伲大家好啘。”銀生和林瑛領著孩子們上前，兩家人互相握手問好，簡彼得也入鄉隨俗，用剛學的蘇州話，向他們一個個招呼。

  寶生和玉敏安排眾人入座，王妙珍和一個服務員端菜上桌，今晚店裏不做散客生意，店堂裏隻擺四張圓桌。不一會兒，每桌席上先上了八個冷盆，海榮和海福為大家斟了酒，店堂裏氣氛一下熱鬧，大家紛紛端起了酒杯。

  開席不一會，十道熱菜陸續上桌，今天的菜肴甚是豐盛，四桌席上都喜氣洋洋，柳氏今天特別高興，笑著對海霞和簡彼得說：“新娘娘、新郎倌，去為大家敬酒［口圼］。”銀生點頭說是，讓海霞和簡彼得拿了酒和煙，到鄰桌去敬酒、敬煙，林瑛怕他倆不懂鄉下的禮數，讓海榮和海福也陪著一起去。

  小夫妻倆去每桌席上敬酒，現在農村裏的年輕人，也會說幾句英語，都試著與簡彼得對答幾句。簡彼得今天很興奮，一會兒說英語，一會兒學說蘇州話，引得大家都笑。這時年長的都掏出紅包來，笑眯眯遞到他麵前，他有些不知所措，海福對他說：“這是長輩給你的見麵禮，是我們家鄉的風俗。”簡彼得問道：“一定要收下嗎？”海福說：“這是長輩對你們的祝福，一定要收的。”他樂得哈哈笑，每接一隻紅包，用蘇州話說聲：“謝謝。”他的發音很生硬，樂得大家都笑。

  小夫妻倆給大家敬了酒，拿了好幾個紅包，回到了座位上，簡彼得笑著說：“今天我發財了。”銀生對他說：“你也要去發紅包的。”他不解地問：“為什麽？”銀生說道：“你倆要給席上的孩子發喜錢，沒有結婚的都是孩子，這也是風俗。”林瑛笑著說：“我已替你們準備好了。”說著從包裏拿出一大迭紅包，交到海霞和簡彼得的手裏，說道：“你倆挨桌去發吧。”簡彼得覺得很有趣，興奮地拉著海霞的手，去給席上的每個孩子發紅包。

  店堂裏笑聲不斷，大家吃喝得半酣時，銀生夫妻倆，也去席上敬了一回酒，並且向每個客人分發喜糖。夫妻倆回到座位後，小狗夫妻倆和蘇安來到了桌前。小狗已喝得微醺，他端著酒杯，笑嘻嘻說：“我先敬伲幹娘，望伲幹娘長命百歲。”說著喝幹了杯中酒，海榮忙為他斟上，他又笑嘻嘻說：“第二杯酒，敬二阿哥、二阿嫂，望唔篤早點抱外孫。”說著又飲幹了一杯。待又斟滿一杯時，蘇安攔住了父親，舉杯說：“第三杯酒，我來祝新郎新娘。”他用英語向簡彼得和海霞，說了幾句祝賀的話，海霞和簡彼得同蘇安碰了杯，座上人都一起拍手鼓掌。

  柳氏笑著對小狗說：“倷覅吃得酒水糊塗，等一歇還要開汽車。”玉鳳在旁說：“今朝開心啘，讓俚篤爺倪子吃麽哉，等歇我來開汽車。”柳氏朝玉鳳直笑，說道：“弗是一家人，弗進一家門。小狗有倷迭個家主婆，也真叫前世有緣。”小狗聽了說道：“我討著迭個家主婆，是托幹娘福啘。”玉鳳紅了臉，拉著丈夫和兒子回到座位上。

  席上熱鬧時，林誌強夫婦送八寶飯到桌上。林誌強問銀生和林瑛說：“二阿哥、二阿嫂，今朝酒水阿滿意？”銀生站起身，握住林誌強的手說：“來得滿意，唔篤辛苦哉。”王妙珍笑著說：“嘸啥辛苦，伲應當啘。”林誌強又問寶生說：“阿要再添點啥？”寶生回答說：“吃得蠻好，用弗著再添哉。”玉敏對王妙珍說：“蠻好讓林妹妹來啘，哪哈請弗動呢？”王妙珍笑著說：“小丫頭怕難為情啘。”然後說道：“唔篤慢吃，還有酒釀圓子朆上桌。”說著又進廚房去。

  酒席吃結束後，玉敏阿姨一家，先向大家道別，銀生夫妻倆和寶生夫妻倆，一起送他們出店堂。銀生回轉身去賬台上結賬，然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條香煙和二盒喜糖，對林誌強夫婦說：“一點點心意，請唔篤收下來。”王妙珍說：“二阿哥實介客氣，奈麽叫伲弗好意思哉。”銀生笑著說道：“我弗好意思啘，麻煩唔篤弗算，酒水還實介便宜。”林誌強說：“自家人生意，便宜點也應當啘。”

  林誌強道過謝，收下了糖和香煙，然後問銀生說：“唔篤難得轉來一趟，阿好多白相幾日？”銀生回答說：“我搭海榮弗好多請假，伲明朝要轉去哉。”王妙珍說：“唔篤爺倪子是國家幹部啘，弗比伲老百姓自由。”銀生又說：“海霞俚篤多白相一日，明朝要去城裏白相。”林誌強笑著說：“蠻好啘，讓外國女婿見識見識蘇州園林。”說話時見席上的人站起來，於是問：“阿是大家要走哉？”

  眾人都站了起來，林誌強夫婦走到柳氏跟前，笑嘻嘻問她說：“嬸嬸：倷今朝阿快活？”柳氏樂嗬嗬說：“當然快活啘。”接著說道：“我搭林瑛已經說好哉，將來海福結婚，也到唔篤店裏來辦喜酒。”王妙珍對林瑛說：“蠻好啘。”林瑛說道：“他的對象還在天上飛呢，吃上他的喜酒，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林誌強笑著說：“放心麽哉，海福一表人材，俚緣份一到，結婚也快。”

  金生和貴田也走到跟前來，林誌強同他倆客氣了一番，柳氏對林誌強夫婦說：“今朝辛苦唔篤哉，謝謝唔篤，伲要走哉，唔篤也早點休息。”林瑛和玉敏攙扶柳氏走出店門，林誌強夫婦送他們到店門外，然後同大家道別。

  回到寶生家裏後，小狗夫妻倆先向大家告別，一家人在上車時，寶生說道：“車裏還好坐人，貴田阿哥一家也上車。”小狗說：“蠻好啘，大家上車［口圼］。”貴田夫妻倆上了車，東林早已結婚，並且有了孩子，夫妻倆和孩子也上了車，等到東翰和海珍夫妻倆，領著平安上車時，麵包車裏已擠不下那麽多人。海珍於是說：“讓我坐船吧，正好再搭海霞妹妹講張幾句。”寶生叮囑玉鳳小心開車，銀生一家同他們道別後，麵包車在夜色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