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王家福去深圳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51      字數:4461
  銀生給秦嵐寫信,感謝秦嵐和簡先生,這幾年裏對海霞的關心和照顧,同時對海霞和簡彼得的愛情,表示衷心的祝福。他還給海霞寫了封信,問海霞能否利用聖誕假期,同簡彼得一起回上海來?全家人很想同簡彼得見麵。

  過了些日子,海霞來回信,承認自己和簡彼得相戀了,說原來想過一段日子告訴家裏,沒想到先被捅破了。信中說今年她不打算回家,等到明年完成畢業論文後,到時候同簡彼得一起回來,希望父母同意她的計劃。

  銀生這天下班回家,讀了海霞的信後,沉吟半晌沒出聲。林瑛在他跟前嘀咕說:“這死丫頭自作主張,連你的話也不起作用。”豆豆說:“你們別為難姑姑,她的學習壓力肯定不輕,最後一年要衝刺呢。”

  海福這時也到了家,銀生把海霞的信遞到他手裏,他看完信後,也像銀生一樣,放下信後一聲不吭。林瑛搖頭說:“你們爺倆怎麽一個模樣?”銀生說道:“別說了,我們吃飯吧。”然後問林瑛說:“玉姍來不來吃晚飯?”林瑛回答說:“她沒來過電話,應該要來的。”

  林瑛的話音剛落,玉姍拎著兩盒月餅出現了。苗苗又迎上去問:“爸爸怎麽不來?”玉姍說:“你爸爸有事。”一邊把手裏的月餅遞給林瑛。林瑛笑著說道:“離中秋還有好幾天,怎麽把月餅買來了?”玉姍說:“這是人家送的。”林瑛說道:“那你們自己吃好了。”玉姍說:“家裏還有呢。”接著從包裏拿出兩張券,說道:“這是杏花樓的月餅券,每張券領兩盒,讓海福抽空去領吧。”

  林瑛接過券,高興地說:“我倒是借光了,過幾天去養老院看望哥哥,省得自己去買了。”然後對銀生說:“你要去雲仙家裏,正好也帶兩盒去。”銀生問玉姍說:“這是人家送你的?還是送給海榮的?”玉姍回答說:“人家就是送海榮,也是送到我的手裏。”銀生連忙說:“這樣不好,以後別收人家的東西。”

  玉姍笑笑說:“人家一片心意,要是不收的話,要怪看不起人家。”林瑛瞪起眼珠,大聲對銀生說:“你又死板了,盡說些渾話。”銀生沒好氣地說:“你別以為有人送禮是好收事,送禮的人都是有目的性的,別忘了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

  林瑛一時無話可說,把玉姍拉到一旁,低聲說道:“今天他見了海霞的信,心裏不高興,你別理會他。”玉姍驚了一下,連忙問:“妹妹來信說什麽?”林瑛把信拿給她看,她看過信後說:“妹妹這樣計劃,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也想家呢,何嚐不想早點回家?”林瑛歎聲氣說:“天高皇帝遠,沒有辦法,隨她去吧。”

  一頓晚飯吃得很沉悶,飯後玉姍替苗苗洗了個澡,然後告辭回家。等到玉姍走後,海福對悶悶不樂的父親說:“我知道你想妹妹,今年她不回來,明年一定會回來的。”然後問道:“我要給妹妹寫回信,你有什麽吩咐?”銀生緩緩開口說:“你就說我理解她。要她以學業為重,努力實現自己的奮鬥目標。”海福點了點頭,進裏屋去寫信。

  海福計算著王家福的解教日子,掐指算來期限已滿,王家福應該回家了,可是這幾天左等右等,不見他回廠裏。海福心裏有些忐忑,擔心他又出什麽問題,準備去他家裏問情況。

  就在他擔心時,王家福來到了車間裏。離開廠裏一年後,他稍微有些變化,皮膚比以前黑了些,從前留長發,現在剃了個板寸頭。他見了工友們笑臉招呼,並沒有灰溜溜的模樣。海福正在幹活,聽工友說王家福來了,連忙放下手裏的活,去更衣室裏找他。

  倆人見麵之後,海福激動地問:“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怎麽今天才來廠裏?”王家福苦笑一下,回答說:“我再也不用天天來上班了。”海福驚了一下,然後問:“這麽說你辭職了?”王家福點了點頭,說道:“我回來的第二天,就去勞動工資科,向他們遞了辭職報告。已經批下來了,讓我今天去辦手續。”

  王家福一邊說,一邊收拾更衣箱裏的東西,把幾本舊書和一些零星東西放進包裏,把整理出來的飯菜票,塞進海福的手裏,說道:“你拿著吧,我沒有用了。”海福怔怔地望著他,問他說:“你這樣做,是不是有些欠考慮?”

  王家福平靜地回答說:“我考慮了整整一年,非邁出這一步不可。”接著說道:“你還要幹活,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下班後在廠門口見,聽我對你解釋。”他見海福一臉驚訝,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就這樣,等你下班後,我在廠門口等你。”

  王家福走後,他進車間裏去,一邊幹活,一邊想著王家福辭職的事。以前從來沒有聽他說過,有辭職的打算,今天他走出這一步,是出於無奈?擔心今後在車間裏抬不起頭,還是有其它的想法?一個下午,他心神不寧,下班時間一到,趕緊去浴室洗澡,然後往廠門口跑。

  他走出廠門時,王家福已在大門口等候,見了他就說:“知道我此時站在這裏,內心是種什麽感受?”他回答說:“我想問你呢。”王家福搖晃一下腦袋,歎聲氣說:“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內心感到很複雜。從進廠到現在,已有十年多了,把最好的時光都留在了這裏,如今卻要說再見。”他說話時垂頭喪氣,用迷惘的眼神,望了一眼工廠大門。

  海福同情地說:“你大可不必選擇辭職,我為你感到惋惜。”王家福抬腳把一粒石子踢得老遠,嘴裏說:“我必須這樣,隻有這樣做,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他見海福一臉愕然,連忙說:“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吧。”

  倆人離開廠門口,穿過幾條馬路,走進了一家飲食店。王家福搶著去服務台,點了青椒炒豬肝、油淋雞、芋艿毛豆,還要了半斤鍋貼,二瓶啤酒。海福看見店門外有電話亭,於是去給家裏打電話,關照晚飯不回家吃,然後進店堂裏坐下。

  在菜上桌前,服務員先把啤酒送上來,王家福知道海福不喜歡喝酒,自己斟滿一杯,一口氣喝幹了,然後一抹嘴巴說:“痛快!”他接著又斟滿一杯,海福攔住他說:“你慢點喝,菜上桌再喝吧。”他放下酒杯,拿出香煙遞給海福一支,自己也點燃了一支,然後噴出一團煙霧,嘴裏念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他見海福像審視陌生人一樣,驚愕地望著自己,於是搖晃著腦袋又說:“可惜啊,我的夢醒還是遲了點。”

  服務員把菜和點心端上了桌,海福舉筷夾了隻鍋貼,一邊吃一邊問:“究竟是什麽原因,促使你一定要辭職?”他見王家福光顧吃東西,又問了一句:“是擔心以後在車間裏被人瞧不起?”王家福回答說:“有點關係,但並不是主要原因。”海福又問:“主要原因是什麽呢?”

  王家福又喝幹一杯酒,然後說道:“原因是我窮怕了,工作了十多年,我省吃儉用,隻有二千多元積蓄。人窮誌短,因為太窮,我栽了跟頭。在農場裏,我苦苦思索,後來想起你的蛋糕理論,覺得還真有道理。所以下定了決心,出來後的頭一樁事,打辭職報告,趕快離開廠裏。”

  海福聽了問道:“你想幹個體戶?那麽做什麽生意呢?”王家福麵露難色,歎聲氣說:“我原來想做水果生意,聽人說賣一個夏天西瓜,能賺上千元。可是前些日子觀察下來,這生意真難做。”海福問道:“這又為什麽呢?”王家福回答說:“在我家周圍,做水果生意的人太多,我沒有經驗不說,連幫手也沒有。而且做西瓜生意的話,需要雇卡車去產地進貨,要是去水果批發行進貨,賺不了多少錢。”

  海福聽了他的話,憂心忡忡地說:“你把自己的飯碗砸了,以後怎麽辦呢?”王家福一仰脖子,又喝幹一杯酒,說道:“我準備去闖深圳。”海福聞言又吃驚,說道:“深圳不是遍地黃金,要是去了那兒,沒有一技之長的話,隻能賺點打工錢。”王家福回答說:“隻要賺得到錢,辛苦點我不怕,再說我腦子不笨。深圳是個新興城市,應該有的是機會,就像當年我的祖父輩,離開農村來上海闖蕩一樣。從前有上海灘是冒險家樂園一說,我想深圳今日的情形也相似,所以決定去冒一次險。”

  海福見他口氣堅決,於是問:“你真的決定了?”他點頭說:“我沒有其它選擇。老實說吧,我討厭紡織廠,討厭藥水弄,一定要去另外闖一片天。”海福說道:“你快三十歲了,婚姻大事豈不要耽誤?”他垂頭喪氣說:“我早就被耽誤了,索性耽誤到底吧。”然後神色淒惶地說:“想當年壘煤渣磚時,我天天數磚頭,盼望磚頭早點夠數,翻蓋了新房子,能夠結婚成家。現在我哥哥從農村回來了,我家樓上的那間房,做了他的結婚新房。如果我要結婚的話,恐怕要與他爭房子。我前思後想,索性離開這個家吧。”

  王家福說這話時,眼裏噙著淚珠,海福望著他一臉的憂傷,心裏覺得酸楚,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連忙說道:“我要告訴你,龐麗君已經去了深圳。”王家福愣了一下,然後問:“她什麽時候去的?”海福回答說:“是春節後去的。”接著問他說:“你到了深圳,可能會遇到她,你對她還抱幻想嗎?”

  王家福想了想,然後回答說:“當初我對她有點好感,現在早就不抱幻想了。”然後瞪大眼珠問:“她怎麽會去深圳的?”海福說道:“她心頭受了創傷,想換一個環境,所以辭職去深圳。”他把龐麗君被陳淼森拋棄的事說了,但是隻說了倆人同居過,沒有把她墮胎的事說出來,也沒有說她邀自己去深圳。

  王家福愣了好一會,咬牙切齒地說:“陳淼森看上去道貌岸然,實際上是個偽君子。”然後苦笑著說:“現在想起PF沙龍,實在是好笑。爭論來爭論去,一個個麵紅耳赤,全他媽的胡扯。”海福也苦笑著說:“也算是長見識了,滿嘴民主和自由的人,不過爾爾。”王家福這時想起說:“為了我更衣箱裏的幾冊沙龍刊物,你是不是受牽連了?我聽人說,老狐狸想用這件事整你。”

  王家福嘴裏的“老狐狸”,指的是他們的車間主任,工人們背後都這樣叫他。海福搖頭說:“沒有什麽,老狐狸想捉我把柄,可是沒有得逞。”接著把保衛科和車間領導,那天找他談話的事說了,王家福憤憤地說:“那個老狐狸,早晚不得好死。”

  倆人聊了一會,海福問王家福說:“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他回答說:“過幾天就要動身。現在提倡時間就是金錢,再說呆在家裏,實在沒有意思。”海福說道:“你確定哪天走,打電話通知我,我來送你。”他搖頭說:“不用你送。我這一去,不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我倆早晚會見麵的。”

  海福望著他說:“那麽你到了深圳,立刻給我寫信。”他回答說:“信我也不寫。我已經想好了,哪天混出個人樣來,我來找你。”海福連忙說:“你不要這樣想,這實在是太悲壯了。”他笑笑說:“我想激勵自己,早點混出個人樣來。”他把最後小半瓶啤酒,分斟成兩杯,舉杯對海福說:“我們相識十年了,是朋友也是兄弟,這酒算是你為我餞行,我們後會有期。”海福同他碰了杯,倆人一飲而盡。

  他倆走出飲食店,步行了一段路後,來到了海福乘車回家的電車站。海福站停下後,望一眼王家福說:“我倆十年的朋友,想不到今日要分手,我心裏真難過。你出門在外要多保重,祝你早日實現自己的宏圖。”

  王家福垂下了頭,好一會才抬起頭說:“說句心裏話,不出那件樁事,我也許不會離開。可是事已至此,隻能一切從頭開始。我已有心理準備,去了深圳後,當做自己重新開始壘煤渣磚,爭取早日壘夠數。”然後問海福說:“你還在寫小說嗎?”海福點了點頭,他笑著說:“我真羨慕你,這條路適合你走。如果我有你這個才能,決不會去深圳。”

  倆人說話時,電車靠站了,海福握住他的手,最後說了聲:“你要多保重。”然後跳上了電車。在電車離站時,他透過車窗望見,王家福呆立在車站,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他心頭像被針刺了一下,眼眶頓時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