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PF 沙龍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51      字數:4961
  這段日子裏,黃家氣氛沉悶,誰都沒有笑臉。這天是星期天,家裏收到海霞的來信,信封裏還附了二張照片。一張是在網球場上照的,海霞紮著馬尾辮,頭戴網球帽,手持網球拍,臉蛋兒漾著甜甜的笑。另一張是她和秦嵐的合影,秦嵐還是那樣的漂亮,海霞偎依在她身旁,就像一對親母女。

  照片在大家手裏傳來傳去,黃家人終於有了笑臉。海福頭一個看信,看完後遞給父親,銀生看信時皺起了眉頭,隨後遞給了林瑛。原來國棟和國梁出事後,家裏一直沒有告訴海霞,誰知這事已傳到美國,華文報紙都刊登了。海霞知道母親對兩個侄兒所費的心血,出了這麽大的事,精神一定受打擊,因而特地來信勸慰母親。林瑛看過信後說:“林家的臉麵丟盡了,怎麽全世界都知道?”

  海榮和玉姍夫妻倆,來家裏吃晚飯,玉姍見了海霞的照片,笑著對林瑛說:“妹妹比出國前更漂亮了。”林瑛指著照片說:“這丫頭享她秦媽媽的福。你看她倆笑的模樣都一樣,多像一對親母女?”海榮笑著說:“媽是不是妒嫉了?妹妹雖然有個秦媽媽,但是她不會忘了親媽媽。”林瑛歎氣說:“現在的秦媽媽,勝過她親媽媽了。”

  全家人這天都高興,林瑛也有了笑臉。吃過晚飯後,一家人圍坐在桌前,玉姍拿出照片問女兒說:“照片上的人是誰?”苗苗回答說:“是姑姑。”林瑛問:“姑姑在哪呢?”苗苗眨了眨眼珠,回答說:“姑姑在美國。”

  一家人正在說笑時,電話鈴聲響。林瑛在這些天裏,聽見電話響就心驚肉跳,於是讓銀生去接。銀生拿起電話後,又讓海福去聽。林瑛問:“是不是誌光打來的?”銀生說:“是一個姑娘。”林瑛怔了一下,說道:“莫非他有對象了?”銀生笑著說:“你自己問他吧。”

  海福放下電話後,全家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林瑛開口問:“剛才是誰的電話?”他回答說:“是一個朋友。”林瑛緊追著問:“是女朋友?”他點了點頭,林瑛又問:“談多長時間了?”海福忙說:“你們想到哪去了?團組織搞活動時,遇到一個寫詩的女青年,大家談些寫作上的事,又沒談其它。”玉姍笑著說:“人家打電話到家裏來了,一定是對你有意思。”不等海福解釋,海榮開口說:“誌趣相同更好,先和人家熟悉起來,然後培養感情。”

  銀生聽了連聲讚同,海福見全家人興奮的樣子,不想讓家人掃興,於是點了點頭。銀生今天的心情,比前些日子好不少,見到海福點頭,於是說道:“你年齡不小了,前段日子你為妹妹留學的事操心,現在應該操心自己的事了。”接著又說:“自從林家出事以來,大家心裏都不好過。但是我不希望你們受任何影響,單位裏的工作要做好,自己的事也要上心。”兩個兒子聽了都點頭,他又轉向豆豆說:“你也一樣,學習別鬆懈,其它事不用管。”孫子聽了也點頭。

  海福第二天到廠裏,把龐麗君來電話的事,告訴了王家福。龐麗君打電話來,是邀請他參加一個文學沙龍。說在今年年初,她參加一家雜誌社舉辦的,一個青年作者座談會,認識了幾個文學青年。此後幾個人經常見麵,一起交流創作心得,後來有人提議,幹脆成立一個文學沙龍。眼下共有六個成員,半個月聚會一次,還辦了一份油印刊物,專門有人刻蠟紙。龐麗君對海福說,她在聚會中提到了他,其中有人讀過他的作品,因而希望他來參加沙龍。海福當時猶豫了一下,回答說自己要來的話,一定要和王家福同來。龐麗君當即表示同意,於是約好星期日,他倆一起去沙龍聚會。

  海福並不喜歡多結交,因為王家福對龐麗君有好感,心想這是個機會,王家福如果一起去,能讓他與龐麗君多接觸,或許能助他成好事。海福拿出沙龍的地址,問他說:“你想不想去?”王家福接過一看,地址是淮海中路,吃驚地說:“這可是上隻角。”然後說道:“你已經答應了,那是一定要去的。”

  星期日下午,海福同王家福乘車去約好的地點,來到淮海中路上的一個弄堂口。倆人在一棵梧桐樹下等了一會,龐麗君來到了,她笑著說:“我朋友就在裏麵,一起進去吧。”三個人走進石庫門弄堂,弄堂裏的水泥路麵很整潔,一排排紅磚紅瓦、黑漆大門的石庫門房子甚是氣派。海福問道:“住在這兒的人,身份不一般,你朋友家是什麽來頭?”龐麗君回答說:“他父親解放前是洋行裏的高級職員,在香港也有房產,如今父母去香港定居,他獨自住這兒。”

  龐麗君領他倆來到兩扇黑漆大門前,叩響門環後,大門打開了,一個頭發梳得油光鋥亮,上身穿件格子襯衫的男子出現在眼前,龐麗君介紹說:“他叫陳淼森,是這兒的地主。”然後向陳淼森介紹說:“這位是黃海福,這位是王家福。”陳淼森向他倆伸出了手,嘴裏說:“歡迎光臨。”龐麗君問:“大家都到了嗎?”他回答說:“都到了,就等你們。”

  走進大門裏是一個小天井,裏麵擺著幾盆花,還有造型奇特的盆景。陳淼森把他們引進客廳,裏麵坐著四個青年男子,見到海福他們進來,四個人一起站起來。龐麗君連忙一個個介紹,四個人上前同海福和王家福握手。

  海福從龐麗君的介紹中得知,這四個人中:叫張海明的,是印刷廠的宣傳科科長;叫紀曉波的,是橡膠廠的廠辦主任;叫戴昀的,是針織廠的團總支書記;叫陳鬆年的,是黃浦區文化館的工作人員。

  大家握過手後坐下,王家福掏出香煙,向每個人敬煙。陳淼森對龐麗君說:“你去煮加啡吧。”龐麗君點一下頭,轉身去後麵的廚房。海福這時抬眼打量,見屋子有十來個平方,中間擺一張長餐桌,上麵鋪白色桌布。一麵牆邊擺一張書桌,一隻湘妃竹書架。牆上掛一幅魯迅先生的畫像,底下擺一對沙發。

  大家圍著桌子坐下,龐麗君端咖啡出來,對陳淼森說:“今天新來了兩位朋友,先介紹一下沙龍的情況吧。”陳淼森呷了口咖啡,開口說道:“在座的都有誌於文學創作,是誌同道合的朋友,無奈眼下通往文學殿堂的道路,實在是太擁擠。”他笑了笑說:“有幸的是我們之中也有佼佼者。”他指著龐麗君說:“龐麗君常有詩作發表。”又指著海福說:“我看過黃海福的散文和小說,原以為比我年長有經曆,誰知比我年輕許多,真是令人欽佩。”他對海福說:“希望海福兄讓大家分享你的創作經驗,幫助我們一起提高。”海福笑了笑說:“豈敢,我是來向諸位學習的。”

  陳淼森說了一番話後,去書架上拿出幾本油印冊子,對海福和王家福說:“這是我們沙龍的不定期刊物,剛出了二期。我這裏還剩幾冊,正好給你倆。”海福和王家福接過冊子,見封麵上印著PF salon,美術字體非常漂亮。冊子隻有薄薄幾頁,仿宋字很工整,排版也精致。海福問:“PF代表什麽意思?”陳淼森回答說:“是取‘匹夫’漢語拚音的縮寫。這名字是大家一致通過的,雖然有點自嘲,但是能提醒大家,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王家福點頭說:“這名字起得好。”龐麗君笑著說:“這對我不公,我怎麽成了女匹夫?”

  海福和王家福翻看冊子時,陳淼森對他倆說:“這是我們發表作品的園地,你們有好作品,請交給我們的主編。”指著張海明說:“他是我們沙龍的主編。”張海明笑著對海福說:“我隻是個刻蠟紙的,請你多提意見。”海福說:“這冊子真漂亮,讓我耳目一新。裏麵有不少美文,排版也很考究,字刻得更是一流,可見張兄費了不少心血。”張海明忙說:“不是我一人刻蠟紙,陳鬆年也相幫刻。”

  陳淼森對海福說:“在座的除了有文學天賦,其它才藝也了得。拿陳鬆年說吧,他不僅寫一手好字,素描畫也極好,還是個未來的雕塑家呢。”陳鬆年坐在王家福身旁,王家福問他說:“你是美術學院畢業的?”陳鬆年回答說:“我沒有進過美術學院,父親是上海美術學院雕塑係的教師,我從小就跟著父親捏泥巴,這興趣一直沒放棄。”

  海福和王家福,頓時對屋裏的人肅然起敬,海福說道:“我倆如入芝蘭之室,有機會認識大家,是我倆的榮幸,希望各位今後多加提攜。”龐麗君在旁笑道:“說話不必文縐縐,哪來的提攜?我們又不是你單位人事科的。”

  張海明笑了笑,對海福和王家福說:“這刊物的風格你們也看見了,主要刊登詩歌、散文、微型小說和雜文。你倆也要貢獻自己的佳作,篇幅最好別超過一千字。”海福和王家福連連點頭,陳淼森在旁說:“也可以寫些評論文章,文學評論和時事評論都可以。”海福連忙說:“這類文章我不會寫,也不敢寫。”

  陳淼森立刻說:“如今是思想解放年代,大家不必太保守。文學創作脫離不開社會現實,魯迅先生的作品,所以振聾發聵,因為他對社會有深刻的剖析。有人說我們是迷惘的一代,被耽擱的一代,在座的肯定都不服氣,因而更要鐵肩擔道義,妙筆著文章。”

  陳淼森一番侃侃而談,海福對他的口才折服,但是對他的語氣有些不安,因為初次見麵,隻得奉承說:“陳兄說的極是,我要好好向你學習。”戴昀笑著說:“海福兄客氣了,我讀過你的小說。你的作品有靈氣,而且很有思想性。”海福回答說:“我哪來的靈氣?更談不上思想性。”紀曉波問:“你倆在廠裏做什麽工作?”海福回答說:“我倆以前在紡織廠做三班,後來做保養工,今年剛升為保全工。”紀曉波聽了搖頭說:“可惜了,你們廠裏的領導埋沒人材,怎麽就沒一個伯樂?”海福搖頭說:“怪不得廠裏領導,是我自己不求上進。”

  海福同他們攀談中得知,除了龐麗君寫詩外,陳淼森善寫雜文,紀曉波是《青年報》的通訊員,張海明曾在《年青一代》雜誌上發表過幾篇文章,戴昀和陳鬆年雖然沒發表過作品,但是仍然筆耕不輟,在為文學夢努力。大家邊抽煙邊談論,屋子裏煙霧騰騰。

  不覺已過下午三點,陳淼森對龐麗君說:“大家興致好,你去買些吃的來,我們邊吃邊聊。”海福忙說:“不必了,我們坐一會就告辭。”龐麗君笑著說:我們沙龍有規矩的,你們不用客氣。”說完後出門去。

  過了一會,龐麗君提著一袋熟食進來,身後跟了個雜貨店的小老板,把一箱啤酒送進屋裏。她去廚房裏拿出盆子和碟子,把吃食裝進盆裏,有火腿腸、麻辣牛肚、雞翅膀、油炸花生米。陳淼森拿出酒杯,張海明和紀曉波開酒瓶,往每人的杯子裏斟酒。

  海福對陳淼森說:“太客氣了,我們不好意思。”龐麗君噗哧一笑說:“又不是白吃白喝,我們這裏實行AA製。”海福沒聽說過AA製,想了想問:“AA製是不是平常說的‘劈硬柴’?”龐麗君笑道:“是的。”海福點頭說:“這樣好。”龐麗君又說:“到時候會給大家結賬的。”

  每個人杯子裏倒滿了酒,陳淼森端起酒杯說:“今天我們歡迎黃海福和王家福,這頭一杯酒,為歡迎他倆幹杯。”大家互相碰杯後,都一飲而盡。海福隻喝一口。龐麗君問:“怎麽不喝幹呢?”他笑笑說:“我不會喝酒,隻能裝裝樣子。”陳淼森笑著說:“海福兄是搞創作的,搞創作的人都愛杯中之物,常說李白鬥酒詩百篇,不喝酒哪來的激情和靈感?”海福回答說:“我一喝酒就暈乎,隻能於酒無緣。”龐麗君笑著說:“暈暈乎乎的感覺才好,有了它才能寫出暈暈乎乎的東西。”海福笑道:“剛才看了你寫的詩,你的詩境超乎朦朧,我原以為朦朧詩是喝著咖啡寫的,想不到是酒後寫的。”龐麗君說道:“讓你見笑了。”海福忙說:“豈敢,我要好好向你學習。”

  一桌子人邊吃喝邊談論,談過朦朧詩又談傷痕文學,還曆數當今文壇出名的人物。陳淼森借著酒勁說道:“我們PF沙龍的朋友,以後也會出名的。我們的沙龍還會壯大,等到那一天,我們的刊物會成為正規出版的雜誌,希望這不是一個夢。”張海明笑著說:“到時你就是雜誌社的主編。”陳淼森搖手說:“主編還是你來當,我出任社長。”聽的人哄然起笑,王家福端起酒杯對陳淼森說:“為了社長的宏圖大業,我幹了此杯。”說著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等到海福喝完一杯酒時,一箱啤酒已喝完一半,這時天已快黑,海福說:“時間已晚,我們該回去了。”大家於是站起來,紛紛向陳淼森道別。陳淼森已喝得微醺,擺擺手說:“我不送了,我們下次見。”龐麗君對大家說:“你們先走吧,我替他收拾完桌子再走。”海福說:“那好吧。”說完帶頭出了門,其餘人也跟著出門,一行人走出了弄堂,然後分手道別。

  海福和王家福同行,王家福一路上默默無語,海福感覺到了他的沮喪,此時懊悔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從今天所接觸的情形來看,龐麗君和陳淼森似有曖昧,好像已是那兒的半個女主人。海福問他說:“是不是有點失望?”他回答說:“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無所謂失望。”海福又問:“那麽下次還去嗎?”他回答說:“那個陳淼森太傲氣,我有點看不上眼,另外幾個人,倒是都有才的。”海福說:“我也這麽認為。”王家福又說:“還是去,不去的話,倒顯得我自卑。”海福想了想說:“那也好,如果覺得沒意思,到時候我倆一起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