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高橋海濱浴場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51      字數:4546
  自從林家出事後,林瑛的性情大變,海福的心情也沉重,二個多月沒有動筆。這天下班前,他被王家福叫住了,問他為什麽不參加,今天下班後的活動?他們車間裏的團支部,近來與紡機廠的一個團支部,相互結成了友好支部。今天下班後,兩個支部的團員青年,一起舉辦聯誼活動。

  車間青工的業餘生活,一般都比較單調,基本上是:廠裏—家裏,二點一線。團組織舉辦這樣的活動,能夠豐富青工的文娛生活,擴大青工的社交圈子。另外還有一個目的,雙方支部裏有許多大齡青年,到了適婚年齡還沒有對象。希望通過聯誼活動,大家互相接觸後,找到自己中意的對象。

  海福這些日子裏心煩意亂,沒有心思去參加,但是又不能對王家福明講。王家福問他說:“是不是今天有約會?”他回答說:“我沒有女朋友,哪來的約會?”王家福說:“既然沒有,為什麽不去?我們一起去吧,興許有桃花運呢。”王家福執意要好友一起去,他最後還是答應了。

  海福給家裏打了電話,然後同王家福一起去參加活動。聯誼會的地點在紡機廠的會場,雙方各有二十多個青工參加。在活動開始前,雙方的團支部書記,先介紹每個人的興趣和愛好。海福今天很露臉,當介紹到他時,團支部書記說:“黃海福是我廠的青年作家,他發表過許多小說。”立刻有許多欽羨的目光投向他。對方團支部書記也不示弱,指著一位女青年說:“這位是我們廠裏的詩人,名字叫龐麗君,她在《詩刊》上發表過詩作。”海福向那位女詩人望去,正好與她的目光相碰,女詩人留著齊耳短發,******,穿著不時髦,表情有些深沉,海福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

  聯誼會的氣氛很熱烈,雙方都事先準備了節目。有人彈吉它,有人吹口琴;還有人唱電影歌曲,也有人唱流行歌曲。表演快結束時,有人提議說:“今天有詩人在,應該讓詩人朗誦詩。”大家都拍手叫好,女詩人十分大度,站起來說:“那我獻醜了,我給大家朗誦一首小詩。”她稍稍鎮定了一下,隨後朗誦道:

  我夢想自己是一隻孤獨的鷹,

  遠離喧囂的塵世,去尋找一片寂寥的沙漠,

  等待狂暴的風沙,為我舉行洗禮。

  風沙像無形的巨龍,呼嘯著遮蔽天幕。

  我昂起頭顱,敞開火熱的胸膛,

  任憑風沙撕裂我的肌膚,摧折我的翅膀。

  我不恨你的無情,也不懼你的肆虐,

  即便雙眼迷蒙,依然張開翅膀擁抱你,

  總有一天,我會深埋沙丘,那是我靈魂的歸宿。

  女詩人朗誦完後,大家都拍手鼓掌,王家福在海福耳邊問:“她的詩怎麽樣?”海福聽了朗誦後,覺得似乎有些朦朧詩的風格,但是他對剛流行的朦朧詩,並不是很喜歡,輕聲回答說:“不怎麽樣,我不喜歡這首詩的意境。”王家福卻說:“我覺得不錯,她很有個性。”

  這天的聯誼活動有成果,真有互生好感的青年男女,彼此留下了聯係方式,從此交上了朋友。過了個把月,雙方團支部又舉辦活動,這次要去浦東的高橋海濱浴場。海福從來沒有到過浦東,但是他從《第二次握手》這本小說中,知道解放前的浦東,有個高橋海濱浴場。在作家的筆底下,那是個極具浪漫色彩的地方。高橋海濱浴場今年剛開放,聽說自從開放後,那兒天天人滿為患。海福很想去體驗一下,小說中所描寫的海濱浴場,於是和王家福一起報了名。

  星期日早上,海福乘渡輪到浦東高橋碼頭,去開往海濱浴場的汽車站。大家在汽車站會合,女詩人今天也來了,大家互相打招呼時,她朝海福和王家福點了點頭。這時有一輛車靠站,大家一起擠上了車。

  不一會兒,來到了海濱浴場,大家趕緊去租更衣箱,換好泳衣來到沙灘前。海福有些失望,這裏的設施,簡陋得不能再簡陋,完全不像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可能是星期天的緣故,沙灘上到處是人,淺水灘更是人多,遠遠望去,水中人頭攢動,像是一群群密密麻麻的鴨子。

  身邊的人都奔向了沙灘,海福和王家福也向前奔去,下水後頓覺喧鬧,身邊全是嬉水的少男少女,到處是嘻嘻哈哈的嚷嚷聲,把水攪得十分渾濁。倆人離開人堆,遊到了水深處,王家福邊遊邊四處張望,一邊問海福說:“怎麽不見同來的人呢?”海福說:“水麵這麽大,都分散開來了。”倆人的水性都不錯,向前遊了幾十米後,身邊的人漸漸稀少。海福問王家福說:“還想朝前遊嗎?”王家福說:“你行的話,我也能行。”倆人於是又朝前遊。

  倆人向前遊了一會,忽覺得水麵上起了風,雖然風不太大,但波浪起伏得厲害。正想準備往回遊時,王家福大聲嚷道:“前麵那個人像是龐麗君。”海福連忙朝前望,看見前方二十來米遠,一頂紅白色條紋的泳帽,在離浮標不遠處忽隱忽現,他立刻想起龐麗君在下水前,的確是戴了這顏色的泳帽。

  浮標是浴場設置的警戒線,紅白色泳帽在水中或隱或現,不知是體力不支了?還是想遊過警戒線去?這時瞭望台也發現了,麥克風一遍遍喊:“浮標前的人趕快回來,再往前有危險!”然而她並沒有往回遊的跡象,王家福說:“她戴著遊泳帽可能聽不見。”不等海福表示,他加速向前遊去。海福看著王家福奮力遊上前,終於與紅白色泳帽會合了,又見倆人一起往回遊,海福於是迎上前,一看果然是龐麗君。

  倆人一前一後,陪同龐麗君往回遊,她真有些體力不支,劃水速度明顯減慢。終於遊近了淺灘,他們在水中站停下來,王家福對她說:“你把我們嚇壞了,警戒線那兒風大浪急,出了事怎麽辦?”龐麗君沒有答話,隻見她大口喘著氣,胸脯不停地起伏,似要從緊繃的浴衣中崩裂出來,好一會才回答說:“謝謝你們。”海福說:“要謝王家福,是他發現了你。”然後問她說:“還想遊一會嗎?”她搖頭說:“我吃力死了,想上岸去,換了衣服休息。”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向沙灘。

  他倆這時也感到疲乏,稍猶豫了一下,也跟在她身後。走上沙灘後,王家福指著不遠處的,有遮陽傘和沙灘椅的休息處說:“換好衣服後,我們一起去那兒。”龐麗君點頭說:“好吧,我們等一會見麵。”

  他倆從更衣室出來後,去沙灘上租了椅子,還買了麵包和汽水。倆人坐下沒多久,龐麗君也來了,海福讓她在椅子上坐下,同時遞上麵包和汽水。她謝了一聲,坐下來吸了一口汽水,從包裏拿出一盒帶過濾嘴的香煙,給倆人遞了香煙後,掏出打火機替他倆點燃,自己也點了一支,然後說道:“對不起,剛才嚇著你們了。”海福望她一眼,不由想起了她的那首詩,說道:“大詩人,你把江麵當作沙漠了。”她稍愣了一下,然後目光直視著他說:“果然是善於刻畫人物心理的大作家,你說的沒錯,我在水中的時候,腦子裏確實是那幅畫麵。”

  海福似挨了悶棍,一時無言以答。王家福笑著說:“詩人果然與眾不同,我倆都欽佩你。”接著問:“你是幾屆的?”龐麗君回答說:“我是74屆的,你倆呢?”王家福回答說:“我也是74屆,黃海福是75屆。”

  龐麗君轉向海福說:“聽說你發表過不少作品,現在還寫嗎?”海福點一下頭,也問她說:“你還在寫嗎?”她搖頭說:“走這條路太難,不少人堅持數年,發表一篇豆腐幹文章,或者幾行短詩句,那就是走文學道路的最高成就,我也是其中一個。”然後對海福說:“寫作光靠信念不行,最主要靠才華。我看你很有才華,適合走這條路。”海福回答說:“我哪來的才華?隻是寫了一抽屜廢稿,後來才稍有些進步。”

  三個人談論著小說和詩詞,不覺已過下午二點,這時遠處有人在招手喊叫,龐麗君站起身,對他倆說:“同事在喊我,大概要回家了。認識你倆很高興,我們下次再見。”她走出幾步又回來,說道:“你倆給我留個電話,以後可以聯係。”王家福對海福說:“我家沒有電話,你家的電話留一個吧。”海福於是報了家裏的電話,她在本子上記下後,朝他倆揮了揮手,轉身匆匆離開了。

  倆人望著她的身影消失,王家福轉過頭說:“這個女的有點意思。”海福問:“你是不是喜歡?”王家福回答說:“喜歡也沒用,我的條件夠不上。”接著說道:“她很欣賞你,你可以和她交往試試。”海福忙說:“這不行。”王家福問:“是因為她的年齡比你大?”海福搖頭說:“我與她性格肯定不合。她崇拜沙漠上空翱翔的鷹,而我喜歡在河畔飛舞的家燕。”王家福笑道:“你這話太有意思了。”海福又說:“也許還見得到她,你如果有意思的話,不妨向她進攻,我保證幫你忙。”王家福搔著頭皮說:“這事看來有點難。”海福忙說:“隻要對她有好感,成不成另外再說。”這時有工友向他倆喊,說大家要回去了。海福站起身說:“我們走吧。這事就這麽說定了,你自己先要有準備。”

  海福回到家已是傍晚,進門時覺得氣氛不對,林瑛神情呆滯地坐在桌前,雙眼已哭得通紅,銀生緊繃著臉不說話。海福連忙拉豆豆進裏屋,問道:“出了什麽事?是不是阿爹和好婆吵架?”豆豆回答說:“不是,中午時候,好婆接了個電話,後來就哭個不停。”銀生這時走進來,海福連忙問:“今天發生什麽事了?”銀生長歎一聲,回答說:“今天接到麗萍打來的電話,上午法院開庭宣判,國梁被判了死刑,國棟判了有期徒刑十五年。”

  海福驚駭得嘴唇直哆嗦,問父親說:“舅舅和舅媽知道嗎?”銀生回答說:“他們也知道了。”然後說:“想不到這麽快就判決,五個案犯中,國梁和另一個被判死刑,一個被判無期徒刑,另兩個被判二十年和十五年刑期。”海福說:“嚴打時期實行快審快判,弟兄倆是否要上訴?”銀生回答說:“國梁和另一個死刑犯,提出要上訴。”海福心裏發涼,過一會想起問:“今天哥哥和嫂嫂怎麽沒來?”銀生回答說:“海榮已知道這件事,要和玉姍來勸你娘,大概快要來了。”倆人說話時,外屋傳來海榮和玉姍的說話聲,父子倆和豆豆連忙出屋去。

  三人走進外屋,看見海榮一臉的冷峻,正在跟林瑛說話,苗苗撲在玉姍的懷裏撒嬌。銀生說:“還是先吃飯吧。”連忙端出了飯菜。

  大家坐下後,林瑛端起飯碗,把飯往海榮的碗裏勻,海榮連忙說:“飯總得吃,你這樣的話,讓大家都不安。”林瑛低聲說:“現在吃什麽都沒有味。”接著問道:“國梁要上訴,你看有用嗎?”海榮搖頭說:“你別希望這個,上訴不可能成功的,還是多關心一下舅舅和舅媽吧。”林瑛一聽眼淚又撲簌簌掉,說道:“我等會去你舅舅家裏,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海榮忙說:“你今天別去了,我和玉姍吃好飯去看他們。”銀生對林瑛說:“你去那兒哭哭啼啼,更讓他們傷心,還是讓海榮和玉姍去吧。”

  吃過晚飯後,海榮和玉姍要去林少華家裏,銀生叮囑說:“你倆去安慰他們一下,其它的事不要提,回家後給我打電話。”海榮和玉姍答應後出門,海福讓豆豆進裏屋,要檢查他今天的功課。林瑛領著苗苗也進了房裏,銀生心煩意亂,點了支香煙,剛吸了幾口,聽見林瑛又在房裏啜泣,他沉重地歎了聲氣,掐滅香煙後走了進去。

  法院對案犯的宣判,第二天在報紙上登出了。海福下班回家時,豆豆把報紙塞到他手裏,海福已在廠裏看過,小聲問:“好婆看過沒有?”豆豆點了點頭。銀生這時也到家,他臉色陰鬱得很,進門後對林瑛說:“今天外麵都在議論這案子,還猜測那幾個罪犯的家庭背景。”林瑛哭喪著說:“我哥要是看了報紙,說不定會頭撞牆的。”銀生說:“我也擔心這個,想晚飯後去看他。”林瑛說:“那好吧,我倆一起去。”

  銀生和林瑛晚飯後出門,直到很晚才回家。海福急忙問:“舅舅家裏情況怎樣?”銀生回答說:“幸好他倆沒看今天的報紙。”然後說道:“這場打擊對他倆來說,無疑是天塌了一般,天天唉聲歎氣,天天流眼淚,我擔心他倆會撐不住。”豆豆在旁問:“家寶怎樣呢?”銀生搖頭道:“他更別提了,像是被嚇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