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三天假期，一眨眼就去。林瑛仍像每天上班一樣，上午去海榮家裏，傍晚才回到家。銀生有天問她說：“你說照顧到苗苗滿月，苗苗如今已滿月了，怎麽還要天天去？”林瑛回答說：“我不去能行嗎？玉姍不會做家務，連上菜場買菜都懶得去，更別說做菜了。我不上門去，海榮下班回家，恐怕連飯也沒得吃。”銀生搖頭說道：“日子是他們自己過的，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林瑛其實也心煩，她對銀生說：“玉姍過幾天要去上班，她在犯愁呢。”銀生說：“有什麽愁的？生完孩子總得上班。”林瑛嗔怒道：“苗苗怎麽辦？孩子要吃奶的。”銀生回答說：“單位裏不是有托兒所嗎？”林瑛不滿地說：“你說的輕巧。玉姍的單位離家遠，讓她抱著孩子去擠電車？沒看到上下班高峰時，電車擠得像丁香魚罐頭似的，她吃得消嗎？”

  銀生不置可否地說：“那怎麽辦？總不能不去上班。”然後問道：“海榮是怎麽想的？”林瑛回答說：“海榮的意思叫玉姍同單位領導商量，再請一個月假。”銀生想了想說：“那讓他們自己看著辦吧。”林瑛埋怨銀生重男輕女，心裏隻想著孫子，一點不為孫女考慮。銀生自有他的道理，回答她說：“豆豆沒有父母，我多疼他一點，這是應該的。”林瑛無話可說，也不能和他多爭辯。

  玉姍接著又請了一個月假，打算給女兒斷了奶去上班。林瑛舍不得孫女這麽早斷奶，心想要玉姍繼續請假。玉姍說已經請了二個月假，再請假要讓單位領導為難。林瑛也懂得她的意思，她是想等到上班後，讓自己替她帶女兒。林瑛於是答應了，在玉姍去上班前的一天，把苗苗抱回自己的家裏，讓海榮把女兒的搖籃，連同其它東西都送了過來。

  苗苗來到家後，林瑛忙得連家務都來不及做，銀生和海福隻好相幫做家務。可是苗苗夜裏經常哭，林瑛天天夜裏起床，要為孫女喂奶粉，還要換好幾次尿布，連銀生也睡不好覺。林瑛也無奈，同銀生商量說：“你以後睡到隔壁房間去吧。”銀生說：“海霞每星期六要回來的，她回來了怎麽辦？”林瑛說：“讓海福睡到秦老師家去，反正他常去那兒寫稿。”銀生搖頭說：“讓夫妻倆分房睡，你夠狠心的。”林瑛說道：“苗苗再過段日子不能睡搖籃了，早晚同我睡一張床上，到時還得擠你出去。”銀生無奈，第二天便睡到隔壁房裏去。

  海霞從學校回來了，海福這天下班回到家，她把海福拉進裏屋，悄悄對他說：“托福考成績下來了。”海福忙問：“你的成績怎樣？”海霞回答說：“我總分成績是良。”她從書包裏拿出成績報告，海福看後，高興地對她說：“你已走出了第一步，我寫信去告訴秦老師，問她接下來要準備什麽？”海霞高興地說：“你真是我的好哥哥。”接著在他耳邊說：“繼續替我保密，不要讓媽媽知道，我們不能功虧一簣。”海福說：“隻怕到時讓我做替罪羊。”兄妹倆唧唧咕咕時，林瑛在外屋喊：“怎麽吃飯還要請？”倆人於是一起出屋去吃飯。

  第二天下午，海福兄妹倆，原本打算領著豆豆去自然博物館。誰知國梁來了電話，說他馬上要上門來，關照海福別出去，有重要的事情對他說。海福隻好不出門，坐下來看書的時候，聽見樓下摩托車轟鳴聲響，連樓板也好像震動。

  不一會兒，國梁闖進門來，隻見他肩上斜挎一隻皮包，一手拿了個摩托車頭盔，另一手拎著一隻袋子，進門後笑嘻嘻招呼林瑛和銀生。林瑛連忙問：“你什麽時候騎摩托車了？”國梁得意地說：“這是剛買的。媽媽給的錢，是給我參加工作的禮物。”

  海福從裏屋出來，見了國梁說：“原來是你的摩托車，聲音這麽大，是輛什麽車？”國梁回答說：“是進口車。”林瑛問：“要花多少錢？”國梁說：“四萬多元。”林瑛頓時大吃一驚，問道：“你媽拿四萬多元，給你買輛摩托車？”國梁笑道：“貴是貴了點，但是這輛車確實是好。”接著洋洋得意地說：“現在全上海，這車不會超過三十輛。”林瑛連連搖頭，說道：“你娘倒好，舍得花這麽多錢，給你買輛摩托車。”

  銀生讓國梁坐下說話，國梁放下摩托車頭盔，從袋子裏拿出二盒珍珠粉、二條紅雙喜香煙，二盒巧克力糖，笑嘻嘻對林瑛說：“這珍珠粉給你，香煙給姑父，糖給豆豆吃。”林瑛笑道：“你今天怎麽了？像是撞了財神爺。”國梁忙說：“我參加工作後，還沒來孝敬過你，心裏一直記著呢，這是孝敬你和姑父的。”

  銀生說道：“這麽貴的東西，你二個月的工資也不夠吧。”國梁回答說：“這點小錢不算什麽。要是沒有你們對我的關心，哪有我的今天？”林瑛說道：“你能記住就好，要好好珍惜。”然後說：“好不容易大學畢業，還找到一份好工作，隻是年齡給耽擱了。接下來趕快找對象結婚，也好讓你爸媽放下心來。”國梁點頭說：“我記住了。”

  海福這時開口問：“你在雜誌社做什麽呢？”國梁回答說：“我剛進去，隻能先見習。”然後說道：“我有事要求你。”說著從皮包裏拿出二本雜誌，遞到海福的手裏，說道：“你熟悉一下我們雜誌的風格，我也有組稿任務，想請你以後賜稿。”海福翻了一下雜誌，搖頭說道：“這是法製綜合性刊物，我寫小說、散文之類的，同你們不對路，恐怕勉為其難了。”國梁忙說：“現在各雜誌社的競爭很激烈，這本雜誌從現在起要改版，每期需要一篇可讀性較強的推理小說。主編說這是刊物的重頭戲，要靠它來吸引讀者。”海福回答說：“可是我沒有寫過偵探小說。”國梁笑道：“我覺得你寫東西的思路很縝密，邏輯性也很強。何不嚐試寫推理小說？現在好的推理小說不多，我們雜誌社需要這類稿件。”

  海福想了想說：“給自己多留一塊自留地，那總是好的，就讓我試試看吧。”接著說道：“也不能說寫就寫，我得先做準備工作。”國梁問：“為什麽呢？”海福回答道：“我也喜歡推理小說，但是寫推理小說，一定要懂得許多專業知識，刑事偵查學、犯罪心理學、法醫學等方麵，至少要熟悉了解。我先去買了這方麵的書，好好讀一讀，然後才能寫。”國梁笑著說：“你的思路果然好，我靜候你的大作了。”

  說了一會話後，國梁起身要走。林瑛說：“吃了晚飯再走吧。”國梁回答說：“不吃了，爸媽在家裏等我。”他拿起頭盔，問海福說：“去見識一下我的摩托車？”海福說：“那好吧。”林瑛說：“讓我也見識見識，一下花了四萬多元，到底是輛什麽樣的摩托車？”海霞和豆豆也好奇，跟隨林瑛一起去看。

  他們下樓後，看見一輛鋥光瓦亮的摩托車停在門前，有好幾個路過的青年，好奇地在車前駐足，一個個露出羨慕的目光。國梁走到摩托車跟前，拍一下車座對海福說：“夠氣派吧？時速最高可達一百多公裏。”海霞驚歎道：“比火車還快呢。”國梁問海福說：“要不要讓我帶你兜風？”海福搖頭說：“算了吧。”國梁接著又問海霞，海霞回答說：“我怕呢，不敢騎。”林瑛對國梁說：“你開車要小心，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國梁笑道：“沒事，我當心點就是了。”他向大家揮揮手，隨著摩托車轟鳴聲響，一眨眼功夫就駛出老遠。

  送走國梁後，大家回到了屋裏。銀生對林瑛說道：“你嫂子不知怎麽想的？孩子剛參加工作，給他買這麽貴的摩托車，這對孩子有什麽好？”林瑛說：“你是忌妒？還是怎麽了？有本事也給兒子買輛摩托車。”海福忙說：“我不要。即使爸爸真有錢，我也不要。”海霞笑著說：“你是不是傻？”海福回答說：“這是每個人不同的生活態度。”林瑛聽了說：“明明是有錢與沒錢的事，怎麽扯上了生活態度？”海福回答說：“上海灘上有錢人家不少。姑媽家就有錢，可是瑞忠和瑞平哥哥，還不是天天騎舊自行車上下班？”林瑛心裏也不滿嫂子這麽做，於是不再做聲。

  銀生到區人大上任後，工作輕鬆了不少，隻是家務活比以前更忙。林瑛要領孫女，常常忙不過來，他也要洗孫女的尿布，還要天天去菜場買菜。林瑛有次說：“讓你每天去買菜是屈尊了，萬一給人家認出來，怕不怕難為情？”銀生回答說：“有什麽難為情的？正好多接觸老百姓，聽聽他們的呼聲。”林瑛說：“那你去聽吧，現在菜場裏，老百姓買菜難，去晚了就買不到，而且價錢越來越貴，老百姓都在罵人。”銀生回答說：“政府已聽到老百姓的呼聲，市裏正在加緊落實菜籃子工程，這個問題一定會解決的。”銀生照樣每天拎著籃子，去菜場裏買菜，隻是回到家後，林瑛總要嘀咕，這樣菜買貴了，那樣菜買得不好。

  這天晚飯後，雲仙領著外孫上門來，林瑛迎招呼說：“姐啊，怎麽這個時候來？”然後拉著她外孫的手，笑著說道：“他是雅芸的兒子，今年要上學了吧？”雲仙讓外孫叫人，一邊說：“小倌下半年要報名哉，想讓俚留上海讀書。”海福和豆豆，這時聞聲從裏屋出來，見過了雲仙和她的外孫。

  銀生招呼雲仙坐下，然後給她沏茶。雲仙坐下時把手裏的二盒采芝齋麻餅、二盒粽子糖和幾盒豆腐幹放在桌上。銀生問：“阿是倷剛從蘇州轉來？”雲仙的臉上露出一絲哀戚，輕聲回答說：“伲爺過世哉，我去蘇州料理後事，前幾日剛轉來。”銀生聽了一驚，問道：“朆聽說富興伯伯生毛病，哪哈過世哉？”雲仙回答說：“過年前頭，我搭瑞忠、瑞平去望伲爺。俚身體還蠻健，日日出去聽書，一頓好吃一碗飯，二塊紅燒肉。三月廿二，俚去書場聽書。蠻蠻好聽書，突然之間頭一歪，人合撲勒台子上，身邊人去喊俚麽，俚嘴裏已經吐白沬哉。”

  銀生聽了唏噓不已，連連說：“可惜哉。”雲仙抹著眼淚說：“想想伲爺真作孽。要是生病躺勒床上，讓我去服侍幾個月，我心裏倒好過點。現在一句閑話朆交代，人就走哉。”林瑛安慰說：“你別太傷心。這也是老人的福氣，臨終一點罪沒受，也沒拖累小輩，安安靜靜地走了。”銀生也勸說：“富興伯伯比伲爺大二歲，福氣比伲爺好啘。”然後問道：“蘇州老房子哪哈處理呢？”雲仙回答說：“有人想買，我有點舍弗得，再說伲也弗缺銅鈿。”銀生點頭說：“唔篤將來想去蘇州住，也好有個落腳點。”雲仙回答說：“對啘，萬全也實介說。”

  林瑛拿出糖果來，讓雲仙的外孫吃，問他說：“你媽媽在上海？還是回寧波去了？”小孩兒長得眉清目秀，有幾分像雅芸，他回答林瑛說：“我媽和我奶奶都回寧波去了。”林瑛聽了問：“李嬸怎麽也回寧波了？”雲仙歎聲氣說：“朆曉得實介巧，李嬸男人也死哉，俚篤轉去辦喪事。”接著說道：“說出來也怕人，俚是自己尋死路。”林瑛驚了一下，問道：“幹嗎要尋死呢？”雲仙歎聲氣說：“作孽啘。”接著把事情說給大家聽。

  原來李嬸老家今年推行殯葬改革，規定遺體一律要火化。政策公布後，村裏的幾個老人捶胸頓足，尤其是家裏已備好壽材的，李嬸的男人也是其中一個。按理說他生活很順心，根生娶了上海有錢人家的千金，自己已有了孫子，農村政策開放後，萬全資助根生買了輛卡車，根生如今做起了運輸生意，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

  可是那個不識字的老頭子，脾氣古怪得很，他相信人死後不睡棺材，不能全屍入土，下輩子難以投胎做人，頂多做一隻老鼠，或者毛毛蟲什麽的。新春過後，眼看新政施行的日期要臨近，雅芸和兒子在上海，根生出去跑運輸了。老頭子一人在家裏，他把家裏的那口棺材擦拭幹淨，身上換好了壽衣，事先又準備好了酒菜，把一瓶兌了“樂果”的酒，喝得一幹二淨，然後鑽進棺材裏躺下。等到第二天根生回家時，老頭子躺在棺材裏，屍身已硬邦邦了。

  銀生和林瑛聽了連連咋舌，海福說：“天下竟有這樣的事，那個老人真是愚昧。”雲仙又說：“李嬸迭趟轉去，弗打算回上海哉，要搭倪子媳婦過日腳。”林瑛說道：“這樣也好，她已經七十多歲，家務活已幹不動了。”雲仙歎息說：“俚是個苦命人，本來我想養俚老，現在隻好關照雅芸多盡點孝。”

  林瑛這時想起問：“雅芬有孩子了嗎？”雲仙一個勁搖頭，林瑛說：“她怎麽還不想要孩子？”雲仙回答說：“俚篤去深圳辦公司哉，連得小倌也弗想要，我氣是氣得來。”銀生忙說：“俚篤年紀還輕，想先闖事業也對，倷覅埋怨哉。”雲仙歎氣說：“我為來為去，是為小輩啘。”

  說了一會話後，雲仙轉向海福，說道：“我今朝特為為倷來。”林瑛問：“是不是又要給他介紹對象？”雲仙說道：“萬全從前一個帳房先生，前幾日來望萬全，說起俚小囡娪還朆尋著對象。俚囡娪也是從農場裏轉來，人生得蠻登樣，蠻討人歡喜，屋裏條件也蠻好。俚篤要求也弗高，隻要小夥子人老實點，有點學問。我想問海福，年齡大阿嫌鄙？倷弗嫌鄙麽，讓我來做媒。”

  海福聽了不言語，林瑛在旁說：“隻要姑娘人好，年齡大點有什麽關係？老話說女大三抱金磚，上海本地人都喜歡娶大娘子。”豆豆在旁直笑，海福說道：“娶什麽大娘子？我不想抱什麽金磚。”林瑛一下噎了話，轉向銀生說：“你怎麽不說話？”誰知銀生聽見對方年齡比海福大，心裏也不甚滿意，見海福斷然回絕，此番他倒不生氣，對雲仙說道：“好姐：俚疙裏疙瘩，隨便俚吧。”雲仙聽見銀生這樣說，知道他也不合心意，於是說：“弗稱心就算哉。”然後說道：“海福啊，年齡弗饒人啘，倷早點尋對象吧，阿能一拖再拖呢？”海福點頭說：“姆姆：我曉得哉。”

  雲仙見事情無果，說了一會話起身要告辭。銀生不好意思地說：“好姐：讓倷白跑一趟。”雲仙回答說：“弗白跑啘，伲幾個月弗見麵，正好講張幾句。”一家人把雲仙祖孫倆送到樓下，然後攔了輛出租車，送祖孫倆上車。

  林瑛回到屋裏後，連忙問銀生說：“你今天怎麽不積極了？”銀生望一眼海福說：“我看見他在皺眉，知道這事又是白搭。雲仙姐家裏也忙，還是別浪費她時間了。”林瑛連連搖頭，豆豆望著海福好笑，海福拍他一下，說道：“你笑什麽？快去複習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