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福這次相親又沒有成功，女方倒是有意，可是他看不上眼，也說不出對方有什麽缺點，隻是覺得不太稱心。劉誌光和許嫣然勸他與女方交往一段時間，不要這麽快就回絕對方，可是他說什麽也不答應。林瑛為此又生氣，在家裏接連嘮叨了幾天，銀生也被她鬧得心煩。

  海榮和玉姍為了安撫林瑛，倆人動足腦筋，先後給海福介紹了二個姑娘，第一個是稅務機關的工作人員，第二個是幼兒園的老師。要說這兩個姑娘的條件都很不錯，海榮和玉姍知道他愛挑剔，倆人事先經過一番篩選，才把兩個條件不錯的姑娘，先後介紹給他。誰知那個書呆子仍像以前一樣，隻見人家一麵就作罷。

  這次不光林瑛發脾氣，連銀生也非常生氣。銀生看好海榮介紹的那個幼兒園老師，海榮事先把姑娘的照片帶回家，給全家人都看了。那個姑娘模樣很端莊，聽海榮介紹說，姑娘的脾氣十分溫和，愛讀書愛上進，各方麵條件都不錯。銀生聽了十分滿意，心想這姑娘同自己兒子倒蠻般配的，不料他隻見了人家一麵，就不願再見第二麵。

  銀生平時很少對海福發火，但是這次再也忍不住了。這天晚飯後，他讓海福站在自己跟前，怒氣衝衝問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他悶聲悶氣回答說：“我不喜歡的人，你們別強迫我。”銀生大聲問：“那麽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他不吭聲，一頭鑽進了裏屋。銀生氣得幹瞪眼，一連幾日心裏不快活。

  星期日這天，海榮和玉姍回家來。海榮見父親悶悶不樂，連忙問他為什麽事不高興？銀生不答話，林瑛在旁說：“還不是讓你兄弟氣的。找個對象比找仙女還難，天下哪有這種孩子？”玉姍這時說：“我有點覺得，弟弟好像不存心找對象，他是不是有什麽打算？”銀生氣呼呼說：“他心裏怎麽想的？問也問不出來。”海榮皺了皺眉，對父母說：“你們別著急，我去同他談談。”說著進了裏屋。

  海福在裏屋看書，海榮在他身旁坐下，生氣地說：“你倒有閑情逸致，爸媽在生氣呢。”海福放下書本，歎聲氣說：“我也在為這事苦惱。”海榮連忙說：“既然不想讓爸媽生氣，那你應該端正態度。爸媽為你的婚姻操心，可是你自己一點也不用心。別人給你介紹對象，你一次次敷衍了事，倒顯得人家是瞎起勁。”

  海福搖頭說：“我沒有呢。”海榮瞪他一眼說：“你別說沒有，我早已經看出來了。”然後問他說：“秦老師最近有信嗎？”海福回答說：“每個月有一封信。”接著問海榮說：“你怎麽問起秦老師了？”海榮反問他說：“你是不是有去秦老師身邊的打算？所以不想找對象。”海福說道：“你說哪去了？我要是有這個打算，能不告訴你嗎？”海榮連忙說：“我是在分析呢。你不存心找對象，總是有原因的。”海福搖頭說：“沒有什麽原因，可能是沒緣份吧。不是說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嗎？”

  兄弟倆在裏屋交談了好長一會，豆豆進屋來對他倆說：“好婆叫你們出去吃飯。”倆人於是站起來，一起出屋去。

  全家人在飯桌前坐下後，林瑛問海榮說：“你在裏麵做了大半天思想工作，有點效果沒有？”海榮笑著說：“媽別太心急，這事得慢慢來。”然後說：“弟弟的擇偶要求是高了點，這不算什麽壞事，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他慢慢找。”林瑛哼了一聲，說道：“他這種脾氣，我看將來是要打光棍的。”海福忙說：“大丈夫何患無妻？到時候我娶回來就是。”林瑛反譏道：“還大丈夫呢？我看你到了三十歲，恐怕也難當丈夫。”

  海霞聽了倆人的對話，忍不住偷偷暗笑。海福瞪她一眼說：“你笑什麽呢？”海霞笑著說：“讓我說個寓言給你聽，你想不想聽？”海福回答說：“你的寓言都是從我這裏批發去的，我不想聽。”豆豆嚷道：“我想聽的，姑姑說吧。”

  海霞於是說道：“有個老師領一群學生到樹林子去，要學生在規定的時間內，每人在林子裏揀回一根，自己認為是最好的，最滿意的樹棍。並且規定在揀的時候，手裏不能同時有兩根，而且已被放棄了的那根，不能再重新揀回來。等結束哨子一響，大家要把手裏的樹棍交給老師。”

  海霞說到此停頓了一下，豆豆催促她說：“後來怎樣呢？”海霞笑了笑說：“這群學生進了林子裏，各人忙著揀樹棍，他們揀呀揀呀，不是嫌這根疙瘩太多，就是嫌那根不夠光滑，或是嫌太彎曲，於是丟了一根又一根。不覺時間已到，老師吹響了哨子，隻得隨便拿一根，跑到老師麵前去交差。老師看見學生每人手裏拿一根樹棍，於是問他們說，你們手裏拿的，是不是自己認為最好的？那些學生都懊惱地直搖頭，老師問為什麽呢？有個學生回答說，好的先前都放棄了，隻能最後隨便揀一根。”

  海霞說完後，問豆豆說：“你明白其中的道理嗎？”豆豆悟性極好，笑著回答說：“我知道了，你是說叔叔找對象，就像揀樹棍的學生。”

  銀生也笑了，誇孫子說：“豆豆就是聰明。”林瑛對海霞說：“你也學會編故事了，這故事編排得好。”然後對海福說：“你妹妹給你敲響警鍾了，千萬不要像揀樹棍一樣，有好的不放在眼裏，等到最後的時間，隨便揀一根就算了。”海福嘟囔道：“我寧肯不要，也不會隨便揀的。”

  玉姍對海福說：“妹妹說的道理很對，在現實生話中，這種例子還真不少。年輕時放棄一次次機會，等到年紀一大把，隻得將就湊合算了。”海榮接著說：“你也是飽讀詩書的，怎麽忘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海福一時理屈詞窮，隻得嚷道：“今天怎麽啦？怎麽人人對著我？”銀生回答說：“今天家裏發場民主，幫助你端正態度。”他對豆豆說：“你還沒發表意見呢，你也說幾句話。”豆豆眨巴著眼珠，然後對海福說：“你別忘了老太太的話，如果再找不到女朋友，老太太不讓你去鄉下，以後誰帶我去鄉下？”海福笑了笑說：“小傻瓜，老太太怎麽會不讓我去鄉下？她隻是隨便說說而已。”

  一家人吃過午飯後，海榮和玉姍又坐下來，陪銀生和林瑛說了一會話，然後告辭回家。他倆走後，海福進了裏屋，想坐下來寫稿，腦子卻亂糟糟的，沒有一點思路，隨手從枕頭邊拿了本《少年維特之煩惱》，在床上斜躺下來。

  這本枕邊書，他已看了無數遍，許多段落甚至可以背誦出來。他向來對歌德十分敬仰，同時喜愛此書的譯者，那散文詩般的譯文。當他躺在床上，隨意翻著這本書的時候，目光落在了書的最後一段文字上：“她的身影始終追隨著我！無論醒著還是夢裏，她充滿了我的靈魂！在這兒啊，當我閉上眼睛，在匯集我內向視覺力的腦海裏，便出現了她那雙烏黑的眼睛。就在這兒啊！我無法向你表達。我一閉上眼睛，它們就出現在這裏，像一片大海，像一道深淵靜靜停留在我眼前，在我心中，填滿了我頭腦裏的一切感官知覺……”

  他默念著這段文字的時候，自己仿佛就是書中的主人公，在他深邃的腦海裏，開始閃現出另一個綠蒂。那是在他中學的時候，第一學期時的要好女同學，她是他心頭的一顆美麗的珍珠。許多年過去了，當年懵懂的他，已經長大成人，女同學端莊秀麗的臉龐，還有她發辮上的兩隻紅色蝴蝶結，仍一直珍藏在他內心。這是他學生時代的一段珍貴的記憶！時至今日，他心中的這份懷念愈加強烈。他不自覺地把心目中的倩影，當作自己的擇偶標準，以至接連幾次相親都無果。

  這真是奇妙！半年的同窗友情，竟然會使他如此刻骨銘心？當年與她在同一個課堂時，懵懵懂懂的他，視她為自己最要好的同學，在倆人分班之後，覺得內心有些悵然若失。他現在終於明白，自己在青春萌動期的時候，曾經有過暗戀，她是自己心目中最美麗的，最聰慧的女孩子。如今她在哪呢？她是在從事翻譯工作？是在從事教師工作？或者已為人妻？

  銀生和林瑛不知道兒子的心事，他心裏的這個秘密，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過，但是他實在難以忘記這位女同學。

  他把書遮在臉上，心裏思念著昔日的女同學，躺在床上獨自黯然神傷時，海霞躡手躡腳進房來，伸手掀掉他臉上的書，隨後坐在他身旁，一邊翻著手裏的書，一邊對他說：“這本書快翻爛了，你還一遍一遍看。我看你也有煩惱，你可千萬別學維特。”

  海福一下坐起來，伸手擰住海霞的耳朵說：“死丫頭，我看你還敢亂說？剛才用那混帳寓言編排我，這番又來亂嚼舌頭。”海霞的耳朵被他擰得生疼，邊求饒邊直嚷：“好哥哥，我不敢了。”等到他鬆了手，海霞噘嘴說道：“你不識好人心，為了你的事，我剛才還在勸媽媽。”海福問道：“你怎麽勸說的？”

  海霞笑了笑說：“我剛才對媽說，我哥不是俗人，他中意的女孩子，一定是個才貌雙全的絕代佳人。你不要在他跟前多嘮叨，哪天他自己把女朋友領回家來，你會眼前一亮的。”海福聽了說：“你倒是懂我，不過高抬我了。”海霞笑著說：“要不我怎麽是你妹妹呢？”海福歎聲氣說：“這幾天我煩透了，耳邊老是聽嘮叨，寫東西也不安心，今晚想住到秦老師家去。”

  海霞瞪他一眼說：“你把秦媽媽的家當做避風港了？”然後嘻笑著問：“秦媽媽在信上說起過我的事嗎？”他回答說：“她來信提起過。”海霞忙問：“她怎麽說？”海福說道：“她說隻要你準備充分，到時候一定會幫助你。”海霞喜得摟住他的脖子，高興地說：“太好了！我知道秦媽媽會答應的。”海福推開她說：“別高興得太早，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然後問她說：“你要考托福，報名報了沒有？”海霞點頭道：“已經報好了，明年春節後要考試。”海福問她說：“考試有把握嗎？”她笑著說：“應該有把握，考不好的話，對不起你給我的報名費。”海福點頭說道：“這就好，想要留學的話，基礎一定要紮實。”

  兄妹倆在屋裏說話的時候，豆豆闖進屋來，他拉住海霞的手問：“你們在說什麽？”海霞回答說：“我們在說大人的事。”他嘟嘴說：“你們還把我當小孩，我開學要念六年級了。”海福連忙說：“你是長大了，再過幾天就要開學，這學期馬虎不得。”豆豆嗯了一聲，說道：“說好了今天領我去舅舅家裏的，怎麽到現在還不去？”海福拍一下額說：“你不來提醒，我倒忘記了。”

  海福前天買回來一台電風扇，是送給劉誌光的結婚禮物，說好了星期天要給劉誌光送去的。他站起身問海霞說：“想不想一起去？順便幫我抬東西。”海霞想了想說：“反正沒別的事，去就去吧，順便去看看，誌光的新房布置得怎樣？”

  三個人走到外屋，海福對父親說：“我們去誌光家裏，把電風扇給送去。”銀生問林瑛說：“我們給誌光送的禮，你準備好了沒有？”林瑛回答說：“我想不出送什麽東西好，想替誌光買套衣服，又怕買了尺寸不對。”銀生說道：“誌光沒爹沒娘的，非常不容易，他是豆豆的親舅舅，這份禮一定要送。”

  銀生想了想，然後對林瑛說：“我們幹脆送錢吧，誌光想添什麽東西，讓他自己去買。”林瑛回答說：“那也好。”接著問銀生說：“送三十元可以嗎？”銀生回答說：“再添二十元吧。今天幹脆一起送去，我還沒有去過誌光家裏，順便去問問誌光，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海福高興地說：“你倆難得和我們一起出門，從誌光家裏出來後，我們領豆豆去外灘玩，你說好不好？”銀生立刻說：“好啊，我也尋思在豆豆開學前，領他去外麵玩一次，今天正好是機會。”豆豆聽祖父說要一起去送禮，還要領自己去外灘玩，高興得蹦跳起來，連忙去房裏拿祖父的皮鞋，放在祖父的腳前，銀生更是歡喜得心花怒放。

  林瑛換了衣服從裏屋出來，手裏拿著一把票子，在桌上點了五十元錢。銀生說：“找一張紅紙包起來。”林瑛回答說：“一時半會找不到紅紙頭。”豆豆聽了說：“我有的。”他立刻跑進房裏，拿了一隻紅紙袋出來，笑著說：“這是舅舅給我壓歲錢的紅包，我把它夾在一本書裏。”林瑛接過紅紙袋，笑著說：“真是奇了，這麽小的孩子，已經有這個心眼。”她包好了紅包，一家人說笑著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