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鄭秋明的遺言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51      字數:3802
  這一頓午飯,全家人吃得很歡快。收拾了飯桌後,銀生沏上碧螺春茶,讓海榮夫妻倆和海福陪他喝茶。他在喝茶時對海榮說:“前幾天我遇見張區長,他在我麵前誇你,說你幹的很出色,還說《靑年報》社過些日子要來采訪你。”

  海榮笑笑說:“談不上出色,我隻是盡我的能力。”接著說道:“眼下最頭疼的是,有那麽多回城知靑沒有工作,還有部分勞教和刑釋人員,都閑散在社會上,不解決他們的出路,社會不會安定。從去年開始,區團委協同街道和裏弄,開辦了多個勞動服務公司,基本上解決了這部分人的就業問題。”銀生邊聽邊點頭,海福這時問:“那麽《青年報》社來采訪什麽呢?”

  海榮笑了笑說:“報社要來采訪區裏的一家童裝廠。”接著說道:“這家廠原先是個縫紉加工組,由二十個幾家庭婦女組成,加工些運動服,還有口罩、鞋墊什麽的。前幾年縫紉加工組安排進去十多個回城知青,這些知青大多快三十歲了,好幾個都還沒有結婚。其中有一個是我以前的中學同學,名字叫譚義成,他是極有膽識的,一次次來找我,不是來向我訴苦,而是要我支持他的設想。”

  海福感興趣地問:“他的設想是什麽呢?”海榮回答說:“他想同幾個知青一起創業,把縫紉組變成一個童裝廠。”海福聽了驚訝地說:“他的魄力真大。”海榮點頭道:“你別小看這些知青,他們肯吃苦,而且大家心也齊。他們自己籌集了一筆資金,聘請了從服裝廠退休的技師,先設計好幾款童裝,加工出來後,往一家家商場跑,自己去尋找銷路。”

  海福催海榮繼續往下說,海榮接著說道:“童裝廠開辦之初,遇到了許多困難,我盡力去幫助他們,方方麵麵為他們協調。沒有生產車間,我去區人防辦公室協商,為他們租借到了幾百平方米的防空洞,好不容易有了象樣的生產車間。譚義成和幾個青年沒日沒夜地幹,搶在今年的六·一童裝展銷會前,設計出了多款童裝。童裝樣品送去參展後,獲得了不少同行的青睞,他們無論如何想不到,這是出自回城知青和裏弄大媽們,在防空洞裏生產出來的產品。他們參展的童裝評上了好幾個獎項,並且獲得了大量的訂單。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所以《青年報》社要來采訪。”

  海福聽了興奮地說:“譚義成真是個能人,你幾時讓我認識認識他。”海榮說:“我辦婚禮那天,他也來了。”他對玉姍說:“你應該認識他的。”玉姍笑著說:“他對我說過,等到我們孩子出生後,所有的童裝他全包下了。”

  說了一會話後,玉姍對海榮說:“時候不早了,我們去醫院看爸吧。”海榮點頭說好,林瑛這時從裏屋出來,玉姍對林瑛說:“媽:我們下星期再來,我們要去醫院看我爸了。”林瑛說道:“你替我們問候一聲,我和海榮爸,前天準備去看你爸的,剛要出門時,雲仙和雅芬他們來了,昨天又和海福一起出去相親,我們隻好明天去看你爸了。”

  海榮這時想起說:“國梁打電話給我,要我去舅舅家裏玩,可是我實在抽不出空。你替我問候一下舅舅和舅媽,等到我們有空了,一定去看望他們。”林瑛點頭說:“你忙你的,那兒隨便什麽時候都可以去的。”海榮又問道:“國梁是不是搬去一起住了?”林瑛笑道:“你舅舅和舅媽,住一幢小洋房太冷清了,所以讓國梁搬過去,同他們一起住。”

  海榮和玉姍告別後,海福又進裏屋去寫稿。他在書桌前剛坐下,海霞也尾隨進來,一邊翻著桌上的書,一邊說:“哥哥:我處處幫著你,可是你一點也不關心我。”海福抬起頭問:“我怎麽不關心你了?”海霞嘟嘴說:“明年是我大學的最後一年,你也不問我,畢業後怎麽打算?”海福連忙說:“不是同你說好了嗎?想讀碩士就繼續念書,想工作的話,那就參加工作。”海霞搖頭說:“我可不是這樣想的。”海福吃驚地問:“那麽你想怎樣?”

  海霞笑著說:“你以後會知道的。”接著問他說:“你這次的稿費收到了沒有?有多少錢呢?”海福回答說:“還沒有寄來,大概有六、七百元。”他醒悟過來問:“是不是又想要錢了?我上月給你的一百元呢?”海霞笑著說:“我攢著呢。”然後說道:“你能不能把這次的稿費全給我?”

  海福瞪大眼問:“你要這麽多錢,想幹什麽呢?”海霞回答說:“我準備去考托福。”海福知道什麽叫“托福”,但是不知道考托福還要花錢,於是問:“怎麽考試還要花錢?”海霞回答說:“我也是剛了解到的,聽人家說報名費很貴的。我想參加明年的統一考試,今年就要報名,所以求你讚助,你一定得幫我。”

  聽了海霞的話,海福終於明白過來,連忙問她說:“這麽說,你想去美國留學?”海霞用手掩了他的口,說道:“你輕聲點,別讓媽媽聽見。”海福說:“我的好妹妹,你的心可真大啊,去美國留學,那不是件容易的事。”海霞回答說:“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候你給秦媽媽寫信,她一定會幫助我的。秦媽媽同我們分手的時候,關照我想要出國留學的話,那就去她的身邊,她會幫助我的,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海福搖了搖頭說:“我平時小看你了,你也是誌存高遠呢。”海霞笑著說:“你有誌向,難道我就沒有誌向?”然後說道:“你得先替我保密,千萬不能告訴媽媽。”海福說:“她最後還是要知道的。”海霞回答道:“我們一步步進行,等我拿到了美國的入學通知,到時候再對她說。”

  海福嚴肅地問:“你真的想好了?”海霞嬌嗔道:“我的好哥哥,這不是征求你的意見嗎?你平時對我最好,這事你一定要幫我。”海福無奈地說:“可是瞞著爸爸和媽媽,你不怕挨罵,我還怕呢。”海霞嘟嘴說:“這事成不成?還不知道呢,反正我有這個理想。你不是常對我說,要實現遠大的目標,一定要有充分的準備,我這是在做準備。”海福沉吟片刻,終於點頭說道:“好吧,我答應幫你。等到你準備充分後,我寫信向秦老師求助。”海霞高興地摟住他的脖子,嘴裏連聲說道:“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第二天晚上,銀生和林瑛去醫院看望鄭秋明。當倆人走進病房時,已瘦成皮包骨的鄭秋明,掙紮著想從床上坐起來,銀生忙上前扶住他,問他說:“這幾天感覺怎麽樣?”鄭秋明搖了搖頭,回答說:“我已收到了馬克思的請柬,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林瑛連忙說:“親家,你千萬別這樣想,這裏的醫療條件這麽好,你還要抱外孫呢。”鄭秋明喘著氣說:“這病拖了這麽幾年,我已是多活了,看來是等不及抱外孫了。”他一邊說,一邊示意銀生和林瑛坐下。

  銀生和林瑛在床頭邊坐下後,林瑛問鄭秋明說:“海榮和玉姍今天來過嗎?”鄭秋明點頭說:“他倆來過了,海榮還替我刮了胡須。”他臉上閃過了一絲笑,對銀生說:“你是個忠厚人,海榮也像你。我在病房裏聽到反映了,說海榮工作很努力,各方麵很有成績。”

  銀生笑了笑說:“這全靠你對他的教導,平時對他處處關心,才有他的今天。”鄭秋明說道:“海榮這孩子將來很有前途,這點我完全放心。我唯獨放心不下的是玉姍,這孩子娘死得早,而且在那個年代裏,她沒能夠好好上學,加上我平時太寵她,所以這孩子頭腦比較簡單,做事很任性。”接著說道:“我已來日無多,隻能拜托你們了。今後對玉姍這孩子,你們要嚴格要求她,千萬別讓她拖海榮的後腿。”

  林瑛聽了這一番話,心裏一陣酸楚,連忙回答說:“親家啊,玉姍是個好孩子,我疼她還來不及呢。”鄭秋明笑笑說:“雖然她是快要當媽的人了,但是對她的思想教育,還是放鬆不得。”然後對銀生說:“我前天看了一份簡報,感覺當前國內的形勢,還是比較錯綜複雜的,現在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開始抬頭,如果任其泛濫,不堅決抵製的話,肯定是個禍害。”

  銀生連忙對他說:“老領導啊,這個問題不用多擔心。我們黨經曆了無數次的考驗,克服了千難萬阻,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局麵。你完全可以相信,不管有什麽樣的噪音,堅持四項基本原則,我們是決不會動搖的。”他接著又說:“眼下我們正在加快現代化建設,需要引進西方國家的先進科學技術。當國門打開之後,一些腐朽的東西難免會乘虛而入,有些人不辨良莠,把西方的那些東西,統統視作萬靈神藥,這絕對是行不通的。好在我們已有了警覺,思想上有高度的認識,那些小泥鰍盡管會攪渾水,但是攪不動大江大海。”

  林瑛無心聽這些,她對鄭秋明說:“親家啊,怎麽在病床上還考慮國家大事呢?”鄭秋明喘著氣說:“我們革命一輩子,為的就是國家,為的就是我們的後代,我放心不下呀。”然後對銀生說:“眼下社會矛盾錯綜複雜,在意識形態領域中,各種爭論都有,也許這是社會變革必然要經曆的。這對我們每個人都是考驗,我擔心的是現在的年輕人,尤其是自己的孩子。”銀生點頭道:“我懂了。你放心吧,我會注意這問題的。”

  要說鄭秋明和銀生之間,倆人從前是領導和下屬的關係,在一個特殊的時期裏,他倆結下了一份特殊的情誼。誰也想不到的是,二十多年後,倆人又成了親家關係。眼下鄭秋明身臥病榻,自知已經時日無多,他向來信任銀生,今天趁身邊沒有外人,於是在銀生麵前推心置腹,說起了自己參加革命以後,一路走來的經曆,還向銀生囑托自己的身後事,斷斷續續談了個把小時。

  倆人說得熱淚盈眶時,有個值班醫生進病房來,輕聲在銀生耳邊說:“該讓病人休息了。”銀生於是握了一下鄭秋明的手,對他說:“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鄭秋明說道:“我該說的話,今天都對你說了,就當是我的臨終遺言吧,我要拜托你了。”林瑛連忙說道:“親家不要這樣想,你要安心養病,孩子們都是有出息的。”夫妻倆忍著眼淚,一起向鄭秋明告辭,然後離開了病房。

  銀生走出醫院後,眼淚禁不住流出來,他對林瑛說:“看來他真的日子不多了。”林瑛傷感地說:“他是一棵大樹呢,他真的倒下了,以後孩子沒有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