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說話時，淑芬在旁聽見了，她笑著問海霞說：“看來你是想出國留學？”海霞笑笑說：“我確實是想，可是沒有條件。”林瑛忙說：“你別做夢了，就是有條件，也不會讓你去的。”

  海霞嘟嘴說：“你又來了，出國留學又不是去插隊。”國梁邊嚼牛排邊說：“那叫洋插隊，有門路的人，現在都想去留學。”海霞問國梁說：“你馬上要畢業了，有沒有考慮去留學？”

  林瑛連忙搶著說：“他留什麽學？畢業後在上海找份好工作，然後趕快結婚成家，年齡不饒人呢。”陳秋月點頭對國梁說：“你姑媽說的在理，我和你爸也是這麽考慮的。”林少雄說道：“海霞還年輕，如果想出國深造的話，倒是樁好事。”海霞聽見小舅支持自己，得意地朝母親直擠眼。

  十幾道菜都上完了，每人一盅魚翅也吃了。銀生見海榮和海福，一直在席上沒出聲，於是說：“你們兩個也應該說幾句話。”海福靦腆地說：“我不會說話的。”他對海榮說：“你來說幾句吧。”

  海榮於是站了起來，舉起酒杯說道：“今天是大家高興的日子，大舅和舅媽回到了我們的身邊，二舅和舅媽特地從北京趕來與我們團聚。我們每個晚輩不能辜負長輩們的期望，要學習和繼承長輩的革命品質，在新形勢下努力學習和工作。”他說著高舉起酒杯，大聲說道：“祝舅舅和舅媽，以及在座的各位長輩，身體健康！”然後把酒一飲而盡。

  林少雄鼓起了掌，笑著對銀生說：“海榮不愧是搞青年工作的，理論水平還真不錯。”銀生說道：“他們兄弟二個，一個能說，另一個能寫，海福時常在報刊上發表作品。”林少雄問海福說：“你都發表些什麽作品？”海福紅著臉說：“我寫些散文和小說。”林少雄又問：“有人幫你推薦？還是靠自己投稿？”他回答說：“我自己投稿。”淑芬在旁點頭說：“現在文學青年有千千萬萬，靠自己投稿發表作品，這說明你是有實力的，你一定不要放棄。”海福點頭說是。

  一桌人吃飽後有說有笑，林少華對林少雄和銀生說：“孩子們今天高興，招待所裏地方太小，幹脆讓他們在這裏多玩一會。”林少雄和銀生點頭說好，林少華於是拉林少雄和銀生，坐到沙發上去說話。

  國棟叫服務員送來一盤水果，想喝茶的讓服務員沏茶，想喝咖啡的，讓服務員送來咖啡。家寶和豆豆不喝茶，也不喝咖啡，嚐了幾片菠蘿和梨，倆人在打蠟地板上一起戲耍。

  林少華同兄弟和妹夫談得投機，陳秋月同親家在互訴衷腸，林瑛和弟媳湊做一起，說著悄悄話。國棟和國梁今日喝了不少酒，此時吸著中華牌香煙，同兩個表弟談興甚濃，麗萍隻得與玉姍和海霞做話伴兒。

  不覺時間已過了下午二點，陳秋月問坐在沙發上的林少華說：“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林少華點頭說好，大家於是紛紛離座，一起走出宴會廳。

  出了賓館後，林瑛對陳秋月說：“海榮和玉姍下午還有事，我們不去招待所了。”陳秋月點頭說：“那也好。”林瑛又問林少雄說：“你們明天一定要走嗎？”林少雄回答說：“機票已經訂好了，不走不行。”

  林瑛說道：“我想請你和淑芬來家裏吃頓飯，看來是不行了，那麽我明天來送你。”林少雄說：“你家務忙，不要來送我了。”林瑛回答說：“你喜酒不來吃，喜糖得讓你帶回去。”海榮對林瑛說：“明天我和玉姍來送舅舅和舅媽。”銀生說道：“這樣也好，讓海榮和玉姍來吧。”一家人於是向林少雄夫婦道別，然後又向林少華一家辭行。

  銀生他們回到家後，林瑛問大家說：“今天高興不高興？”海福和海霞都說高興，然後笑著問豆豆說：“賓館裏的那些菜，好吃不好吃？”豆豆回答說：“好吃，隻是那牛排不好吃。”林瑛說道：“你這個小傻瓜，有福不會享，這東西是上等人才吃得到的。”接著問銀生說：“我哥和你都談些什麽？”銀生回答說：“我們談國家形勢。”她又問：“我哥有沒有說，組織上安排他什麽職位？”銀生回答說：“他沒有提。”林瑛得意地說：“我們林家出頭的日子來了，今天我總算揚眉吐氣了。”接著又說道：“這下好了，有我哥哥在，國梁的畢業分配不用我擔心了。”

  林瑛真是揚眉吐氣了，自從兄嫂回家後，她變得開朗許多，不再和銀生爭嘴，每天都樂嗬嗬的。她的這一變化，也帶動了全家人，這些日子裏，黃家人個個喜氣洋洋。眼看勞動節快要臨近，銀生這幾天在盼寶生的信，前些日子給寶生去了封信後，一直沒有收到他的回信。

  這天晚飯後，寶生拎著一隻旅行袋，突然走進門來。銀生欣喜地握住兄弟的手，見他穿著一身製服，連忙問他說：“是不是出來辦公事？”寶生點頭說：“來上海辦案，順便來看看大家。”海福和豆豆聞聲從裏屋出來，叔侄倆見了寶生格外親熱，林瑛問寶生說：“你晚飯吃過沒有？”寶生說已在招待所裏吃了，銀生於是沏了茶，招呼兄弟坐下。

  寶生坐下後問：“海榮呢？”林瑛回答說：“自從領了結婚證，他住到女家去了。”寶生聽了哈哈笑，說道：“也好，讓倷早點抱小孫子。”銀生這時問：“娘身體哪哈？”寶生回答說：“娘身體蠻好啘。自從接著倷信，俚一直催我來趟上海。我是忙得實在嘸空唷，今朝總算有機會。”

  說話時，寶生從旅行袋裏拿出二隻包袱，對林瑛說：“大阿嫂送海榮一條繡花被麵，一對繡花枕頭套。玉敏也送一條繡花被麵，一對繡花枕頭套。”然後拿出一軸畫來，對海福說道：“新年裏廂，倷叫貴田畫畫，海珍叫我帶來哉。”隨後拿出一袋茶葉，對銀生說：“清明前格碧螺春，讓倷嚐嚐。”銀生接過茶葉，喜滋滋地說：“有好兄弟，我才有好茶葉吃。”

  銀生隨即問兄弟說：“娘阿有啥交代？”寶生喝了一口茶，笑著說：“我今朝特為來傳達啘。”接著說道：“娘關照唔篤說，俚弗來吃喜酒哉，別人也一個弗來。”銀生不由愣了一下，連忙說：“我正想過幾日去鄉下接娘，讓俚來上海住一段日腳。說弗來就一個弗來，我心裏哪哈過意得去？”

  寶生笑了笑，然後回答說：“娘說上海弗比鄉下地方大，一大家門來上海吃喜酒，阿要難為唔篤？俚橫想豎想，說喜酒仍舊要吃，等到海榮結好婚，叫海榮領新娘子去鄉下，娘要見見孫媳婦，另外自己屋裏廂再辦幾桌喜酒。”

  寶生說出這番話後，銀生頓時愣住了。林瑛也驚愕得張大了嘴，過了好一會，她回過神來說：“娘事事為小輩著想，可是我們心裏過意不去。娘從來沒有來過上海，想趁這個機會，接她來上海多住幾天。”寶生笑著說道：“娘已經說過哉，等到海福結婚，俚無論如何要來上海吃喜酒。娘還要我特為來問，海福阿尋對象了？”

  海福聽見祖母不來上海吃喜酒，不由淚眼汪汪，心裏正在難過時，聽見寶生問話，於是回答說：“我還朆尋好。”寶生說：“倷年紀弗小哉，一定要加把勁，好婆心事重得來，一心望倷早點成家。”海福激動地直點頭，回答說：“我曉得哉，倷叫好婆覅多擔心。”

  銀生這時對林瑛說：“你打個電話，叫海榮快來。”寶生連忙說：“覅打哉，我馬上要回招待所去。”銀生問道：“哪哈弗住屋裏呢？”寶生回答說：“我明朝先要回局裏，另外有兩個人一道出來辦案，我要去關照俚篤事體。”銀生問：“啥格案子，要驚動倷局長？”寶生搖頭說道：“近來縣裏、鄉裏，新辦弗少加工廠，廠裏采購員又嘸經驗，上當受騙接連發生。前幾日縣針織廠來上海采購原料，七、八萬貨款讓人騙走哉。縣裏領導急得雙腳跳，所以我帶人到上海來，協調上海公安部門配合破案。”

  銀生聽了歎氣說：“社會風氣變得實在太快，從前聽弗到迭種事體發生。”然後問寶生說：“伲鄉下情況哪哈？”寶生回答道：“村裏土地承包製剛剛開始。海祥承包三畝田，另外還做賣肉生意。海林學隔河小狗樣，弗肯再種田，也想做生意。”林瑛連忙問：“他在做什麽生意呢？”寶生回答說：“俚現在像是嘸頭蒼蠅，讓俚去吃點苦也好，到辰光我再想辦法幫俚一把。”

  說了一會話後，寶生起身要告辭，林瑛連忙說：“你留個招待所地址，我叫海榮明天早上來見你。”寶生說道：“用弗著哉，海榮工作也忙。”林瑛想起說：“那麽喜糖要帶回去。”她已經備好了許多喜糖，連忙進屋去拿糖出來，往寶生的旅行袋裏裝了不少，對寶生說：“你替我去發吧。”

  寶生拎起袋子要告辭，銀生握住他的手，沉鬱地說道：“我心裏實在過意弗去，我對弗住娘，對弗住兄弟，也對弗住鄉下親人。”寶生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阿哥啊，自己人總為自己人著想，伲是親兄弟，阿有啥對弗住？”

  林瑛這時讓豆豆說再見，寶生撫著豆豆的頭，問海福說：“正昊讀五年級，阿有啥困難？”海福回答說：“俚還跟得上。”寶生說：“等到放暑假，領正昊到鄉下來白相。”豆豆聽了連聲說好，銀生和海福出門去送寶生，他也奔了出去。

  送走了寶生後，銀生和海福回到屋裏，林瑛正在看寶生帶來的繡花被麵，笑逐顏開地說：“玉姍見了肯定喜歡。”銀生沒有答話，她又展開了畫軸，見是一幅《百年好合圖》。黃家人過年時去許家做客，貴田那天滿心歡喜，酒席結束後，海福要親眼見他作畫，他欣然答應，乘著酒興和歡喜勁，畫了這幅畫，吩咐東翰裱好後送給海福。林瑛看了畫後，心裏又喜歡，對海福說：“這幅畫掛到海榮的新房裏正合適。”海福點頭說：“那好吧。”

  銀生一言不發，默默地坐在桌子前。海福見父親黯然神傷的模樣，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內心不由暗暗同情。林瑛見銀生滿臉不悅，連忙問道：“你怎麽了？”銀生歎聲氣說：“我是個不孝之子，來到上海幾十年了，我娘從未來上海住過一天。本想趁這次吃喜酒的機會，接她來家裏住一段日子……”他說著連連搖頭。

  林瑛這時暗暗歎氣，開口說道：“今天我真正佩服你娘，這個老人真不簡單，事事為小輩著想，而且考慮得這麽周到。”接著說道：“這次就聽你娘的話吧，等到海榮辦好喜事後，我們陪小夫妻倆去鄉下，象象樣樣辦幾桌酒席，不能丟了你的臉麵。”銀生歎氣說：“看來隻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