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福第二天下班回家，林瑛已做好了晚飯。一家人等銀生回家，左等右等不見他回來，林瑛嘀咕說：“怎麽不打個電話回來呢？”然後說：“豆豆肚子要餓了，別等他了，我們先吃吧。”豆豆連忙說：“我不餓，我等阿爹回來一起吃。”林瑛說道：“你倒是孝順。”正在說話時，銀生回到了家，豆豆搶先從他手裏接過了包，林瑛埋怨說：“新年裏頭一天上班，怎麽這麽忙？”銀生回答說：“下午我抽空去雲仙姐家裏，還去醫院裏看望鄭秋明。”

  海霞把飯菜端上了桌，一家人坐下來吃飯，林瑛問銀生說：“雲仙找你商量什麽事？”銀生回答說：“是雅芸的事。”林瑛吃驚地問：“雅芸夫妻倆不是在上海嗎？她有什麽事？”銀生搖頭道：“這事說出來難聽。”林瑛緊追著問：“到底是什麽事？”銀生於是說：“雲仙姐把我叫去，說根生和雅芸這次回寧波後，準備去辦離婚手續，問我可不可以？”

  大家聞言都吃一驚，海榮問道：“他倆關係一直很好，根生待雅芸像皇後娘娘似的，怎麽突然要離婚？”銀生說道：“是根生一時昏頭，他想讓雅芸的戶口回到上海來，所以想出了一個假離婚的念頭。”

  林瑛聽了這話，連連咂舌道：“現在的人怎麽了？怎麽想得出這種辦法？”海榮說道：“現在允許插隊知青返回城市，但是已在當地結婚的知青，不享受這個政策。有些已在當地結婚的知青，為了回到城市來，鬧出了許多真假離婚，根生是想學人家。”海福也說：“我廠有個頂替進來的女工，也是辦了離婚後回上海的。當初同自己的丈夫說好了是假離婚，誰知現在不認賬了。她丈夫領著孩子，千裏迢迢來到上海，女方家裏人不讓他進門。那個男的領著孩子來到廠裏，在工廠大門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訴苦，周圍圍了一大群人，大家都很同情那個男人和孩子，但是實在想不出辦法幫他們。”

  林瑛聽了又咂舌，說道：“作孽，真是作孽。”然後問銀生說：“你是怎麽對他們說的？”銀生回答說：“我當然不讚成，根生和雅芸還被我罵一頓。”海霞笑著說：“你這個舅舅倒是厲害。”然後問道：“現在怎樣呢？”銀生搖頭說：“夫妻倆想學別人的樣，雲仙姐覺得做法有點過，我姐夫有些猶豫不決，所以才找我去商量。我對他們講這萬萬不行，做人一定要守規矩，幹施奸耍滑的事，不但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將來還要被後代看不起。”

  說了雲仙家裏的事後，林瑛又問銀生說：“你去鄭秋明那兒，他和你說些什麽？”銀生望了一眼海榮，然後說：“他今天對我說，恐怕自己來日無多，想讓海榮和玉姍快結婚。”林瑛連忙問：“你怎麽回答呢？”銀生回答說：“我當然讚同。”接著問海榮說：“他多次對你和玉姍談過這事，你倆考慮得怎樣了？”海榮訥訥地說：“正想同你們商量，我想先和玉姍去登記，至於婚事什麽時候辦？到時候再決定。”

  銀生聽了搖頭說：“你倆胡塗呢。玉姍爸想親眼見外孫出世，他今天同我商量，想讓你倆在勞動節把婚事辦了。”林瑛聽了連忙說：“離勞動節還有兩個多月時間，一點也沒有準備，再說結婚新房怎麽辦？”銀生皺了皺眉說：“這事我也向他提了，鄭秋明的意思是，讓新婚夫妻先住在他家裏。”林瑛聽了說：“那我家海榮不是倒插門了嗎？”海霞在旁插話說：“媽迂腐呢，嫂嫂家住的是洋房，哥哥就算倒插門又怎麽了？人家羨慕還來不及呢。”

  銀生瞪海霞一眼說：“就你話多。”接著對海榮說：“你快領玉姍到我局裏來，先把婚姻登記辦好了。然後拿著結婚證，去機關裏申請結婚住房，恐怕要等上一、二年才能分配房子。等到你分到了自己的房子後，再從那兒搬出來。鄭秋明是很傳統的人，他在部隊裏的兒子打算轉業回上海，他家那套小洋房，將來是要留給孫子的。”說完後問海榮說：“我的意見你看如何？”海榮點頭說：“我聽你的。”

  林瑛聽父子倆商量完，連忙說道：“時間很緊張了，得趕快準備才是。”然後問海榮說：“新房裏家具要不要買幾件？”海榮搖頭說：“不要。”林瑛又問：“電視機和電冰箱要不要？”海榮仍搖頭說：“不要。”林瑛生氣地說：“你今天怎麽啦？問你什麽都不要，跟誰賭氣呢？”海榮回答說：“我沒打算在她家紮根，今後總要搬出來的，何必費周折？”銀生連忙說：“這事由不得你一人做主，得和玉姍好好商量。要添什麽東西，事先商量好了，我和你娘會盡力辦的。”海榮點頭說：“那好吧。”

  林瑛接著又說：“還有喜酒呢，得合計好了，男女雙方有多少親朋？得準備幾桌酒席？”海榮不耐煩地說：“結婚怎麽這麽煩呢？幹脆別結婚算了。”銀生聽了頓時惱怒，一拍桌子說：“你說什麽混帳話？”海榮自覺說岔嘴，連忙說：“我聽你們安排好了。”然後放下飯碗說：“我吃好了，你們慢吃。”隨後起身進裏屋。

  海福和海霞瞪大了雙眼，豆豆輕聲問：“叔叔怎麽不高興？”海霞回答說：“這是他的事，別去管他。”林瑛放下飯碗，氣呼呼說：“商量喜事還惹出氣來，這算怎麽回事？”銀生站起來說：“犯不著生什麽氣，他又不是小孩。”

  海霞收拾好飯桌，銀生沏了杯茶，然後把豆豆拉到自己身旁，又拿出一張報紙看。海福去裏屋背了包，走出來說：“我到秦老師家去，今晚仍睡那兒了。”林瑛聽了說：“你天天往那兒跑，這幾天連豆豆的功課也不管。”海福回答說：“妹妹這幾天在家裏，我交代妹妹了。等到妹妹開學後，我不去那兒。”

  銀生連忙說：“你去吧，隻是不要熬夜。”他放下報紙又問：“秦老師最近有信嗎？”海福連忙說：“我忘記告訴你們了，昨晚開信箱，收到她一封信，秦老師要結婚了。”

  林瑛愣了一下，連忙問：“她是和外國人結婚？”海福回道說：“是美國華人。”說著從包裏拿出照片。林瑛馬上接過照片，欣喜地說：“秦嵐比以前更漂亮了，那男的也是有錢人吧？”海福搖頭說：“是不是有錢人？我不知道。”

  海霞從林瑛手裏拿過照片，邊看邊笑著說：“看上去很般配，這個叔叔是做什麽的？”海福回答說：“他是紐約州立大學的教授。”豆豆從凳上溜下來，從海霞手裏一把搶過照片，拿給銀生看。銀生望著照片，笑眯眯說：“這下好了，秦嵐終於找到幸福了。”然後問豆豆說：“還記得秦奶奶嗎？”豆豆點頭說：“我沒有忘。”銀生問他說：“等你長大後，想不想去美國念書？”豆豆望一眼海福，說道：“叔叔去，我也去。叔叔不去，我也不去。”海霞接著問：“如果我去，你去不去呢？”豆豆搖頭說：“我不去。”銀生聽了哈哈笑，海霞生氣說：“天天教你功課，我白疼你了。”

  銀生把照片還給海福，然後說：“給秦老師寫回信時，替我們祝福她幾句。”海福點頭說：“我知道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問父親說：“我托你的那件事，現在怎麽樣了？我星期天想去看他們弟兄三個。”銀生回答說：“我今天打電話問過了，房管所正在為他們找房子，看來很快能解決。再說我們的收容所，不能成為客棧，這事我也催著呢。”然後說：“你最好別去找他們，讓別人知道我兒子在幫他們，恐怕影響不好。”海福點頭說：“那我聽你的。”

  海福出門後，林瑛伸頭朝裏屋探望，見海榮雙手勾著頭，和衣躺在床上，獨自望著天花板發愣。她轉過身對銀生說：“這孩子從來不發神經的，今天怎麽也發神經了？到現在不出屋來，在想些什麽呢？”銀生說道：“你看你的電視，管他幹什麽呢？”林瑛歎了聲氣，進屋去看電視，但是看了一會，又站起身來，伸頭朝裏屋探望。

  銀生見她心神不寧，放下報紙對海霞和豆豆說：“你倆進屋去吧，想溫習功課就溫習一會，不想溫習早點睡覺。”海霞點了點頭，端了臉盆、腳盆，讓豆豆洗臉、洗腳，然後領著豆豆進房去。

  銀生進屋裏脫了外衣，也雙手抱著頭，躺在床上發愣。林瑛關了電視機，沒好氣地說：“你也在發神經呢。”銀生沒吭聲，林瑛一邊鋪被子，一邊大聲說道：“你把衣服脫了。”銀生於是脫去衣服，然後鑽進了被窩。

  林瑛伸手關滅了床頭燈，嘀咕說：“真愁死我了，眼看海榮的婚期臨近，他怎麽反倒不高興了？”銀生歎氣說：“這孩子太愛逞強，我知道他不甘心住到女方家去，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林瑛問道：“能不能把隔壁屋子空出來，讓他在家裏結婚？海福和海霞，可以住到秦老師家去。”銀生搖頭說：“我也想過這個，可是依你的脾氣，不出二個月，準得和玉姍翻臉，還是省省心吧。”林瑛又歎氣說：“就算房子的事定了，可是還要籌結婚的花費。”銀生想了想說：“海榮不想添家具什麽，如果玉姍有什麽要求，我們盡量滿足她。先把海福的積蓄拿來花，不夠的話，去向雲仙姐借一點。”

  夫妻倆躺在床上心事重重，沉默一會後，林瑛說：“真愁死我了，一輩子為他們操心，把心都操碎了。”銀生回答說：“這是做父母的責任，我們應該的。再說我們現在的條件，比一般家庭好不少。”接著又說：“倒是有一樁事，讓我煩心。”

  林瑛連忙問：“什麽事讓你煩心了？”銀生回答說：“到時候應該通知鄉下，請家裏人來吃海榮的喜酒。另外我娘還沒來過上海，想讓她在家裏多住幾天。海福也有這個念頭，這次從鄉下回來，在火車上還向我提起過這事。可是仔細想想，鄉下來這麽多人，別說是睡覺，就是全站著，屋裏也嫌擠，你說如何是好？”林瑛回答說：“這事我也沒有辦法，你自己決定吧。”銀生在床上翻了個身，過一會說：“明天我給寶生寫信，讓娘給我拿個主意，聽聽她的意見。”

  說過了海榮的事後，林瑛對銀生說：“我倒是羨慕秦嵐，同樣是女人，她的命怎麽這麽好？”銀生扭一下她的胳膊，生氣地說：“你在說夢呢，秦嵐從前遭的罪，你經曆過沒有？”林瑛被銀生扭得生疼，咧嘴嚷道：“我也沒少受罪。”然後說道：“這是命呢，秦嵐命好，我家老三也跟著借光。他如今有了自己的房子，等到他結婚時，我們總能少操點心。”

  誰知銀生搖頭說：“不見得，他的婚事恐怕比海榮還要難。”林瑛不解地問：“這是為什麽？”銀生歎聲氣說：“這孩子的眼界高著呢，一般女孩子是看不上眼的，不信你等著瞧。”

  林瑛問道：“你怎麽知道？”銀生說：“自己的孩子，難道做父母的不清楚？”林瑛點頭說道：“倒也是，自從他寫文章後，像變了個人似的。如今有了個美國媽媽，越發要傲氣了。”接著說道：“我家三個兒子，老大從小最聽話，乖順得像個女孩，誰知竟然瞞著我們去黑龍江。老二從小貪玩，挨打挨罵最多，想不他如今最有出息。老三從小不在我身邊，自從認了秦嵐後，倒是秦媽媽比親媽媽親。想來想去，今後能依靠的還是海榮。”

  銀生聽了說：“要說今後能依靠的，我看還是海福。”林瑛馬上說：“你是偏心，海榮小時候，你就看不順眼。他如今出息了，你在他這個年紀時，不過是個小科長，他超過你了。”銀生在被窩裏直搖頭，他對林瑛說：“我不跟你爭了，爭這些有什麽意思？我盼望他們個個有出息，個個超過我。”

  林瑛住了口，過一會兒又說：“再過幾天豆豆要開學了，我擔心死了，小小孩子要進大孩子的課堂，要是跟不上怎麽辦？”銀生笑道：“你替兒子操心，又替孫子操心，累不累呢？豆豆的學習有海福和海霞負責，你別操這份心。”林瑛說道：“一家有一家的煩心事，孩子沒出息要操心，有出息也要操心。”然後喘息著說：“我悶死了，求你侍候我，如果不放鬆一下，我要發神經了。”銀生順從地為她捏摸一會，然後趴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