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年夜飯後，柳氏和兒孫們圍坐著一起說笑。豆豆和正華在門前放了幾個爆竹，回到桌子跟前來，玉敏一把摟住他，歡喜地說道：“倷跟我到鎮上去白相幾日。”豆豆搖頭說：“阿爹不同意，我們年初三就要回去。”銀生忙說：“隻要你學習成績好，以後放寒假、暑假都可以來鄉下。”他睜大眼珠問：“是真的嗎？”海福說：“當然真的，以後我領你來。”豆豆同他擊掌說：“說話不能賴皮，我保證好好念書。”

  一屋子人聽了都笑，正華和豆豆各抓了一把花生，一起去廂房裏玩。柳氏笑眯眯說：“小倌真是個寶。”隨後問海福說：“阿是正昊轉來前，阿爹、哥哥托夢？”海福連連點頭，把那天自己天亮前做夢，還有劉誌光在中午上門來的事，對大家講了一遍。關於這樁稀奇事，寶生來給劉嬋娟送別時都聽說了，回家後又告訴了家裏人，此時聽海福重述，大家仍是覺得驚奇。柳氏抹著淚對海福說：“正昊爺娘是好爺好娘，實在是可惜哉。好孫子啊，正昊是倷侄子，倷要當俚是自己倪子。”海福心頭一下激動，連忙說：“我記牢哉。”

  柳氏又提起了，當年海光去黑龍江的事，還念起了早逝的孫媳。大家嗟歎不已時，貴田抱著孫子興衝衝進門來，身後跟著東翰和海珍。銀生連忙迎上前，從貴田手裏抱過了孩子。小孩名叫平安，比正南小幾個月，海珍要他叫人，他嘴巴很乖巧，把所有人一個個都叫遍。柳氏樂得直笑，對貴田說：“小倌聰明格，將來定規出人頭地。”貴田樂嗬嗬說：“嬸嬸啊，伲吃過實介多苦，弗望孫子出人頭地，隻望俚平平安安，所以名字也叫平安。”然後問銀生說：“阿是倷孫子來哉？我特為來看小倌。”

  豆豆和正華在廂房裏玩，海福去叫他出來，把他領到貴田跟前，教他喊了聲老公公。貴田問他說：“好小倌啊，今年阿是八歲哉？”然後撫著他的手，激動地說：“小倌靈格，像海光小辰光一個樣。”接著對銀生說：“總算老天開眼，我聽見海光有個遺腹子，心裏真是激動。明朝到伲屋來白相，大家來吃中飯。”銀生回答說：“白相要來格，中飯弗來吃哉。”貴田說道：“難得新年裏見麵，明朝大家一道來。”柳氏笑著說：“貴田啊，伲大家一道來，阿要叫春妹忙煞？”東翰和海珍說：“阿爸特為來請，明朝大家要來。”柳氏見推辭不得，於是對全家人說：“新年裏大家快活，伲明朝就做大客人吧。”

  貴田同大家說笑時，從門外進來小狗一家，小狗進門就問：“幹娘：阿是海光倪子來哉？”柳氏笑著說：“是啘，小倌頭一趟來來鄉下。”連忙讓豆豆向他們招呼，小狗高興地說：“幹娘啊，倷福氣好啘，身邊又多一個曾孫子。”蘇安手裏拿著一隻元寶籃，裏麵裝了許多糕團，捧到了柳氏麵前。玉鳳說道：“幹娘：嚐嚐觀前街上黃天元糕團。”柳氏笑著說：“到觀前街上去買糕團，阿是倷票子用弗光哉？”玉鳳回答說：“伲嘸沒空喲，省得自己做哉，順便買點來嚐嚐。”小狗大大咧咧說：“賺仔票子總歸要用，再說我弗能忘記幹娘。”

  銀生向小狗敬了支煙，剛要和他說話時，興元和妻子進門來，接著福泉夫妻和其他幾個人也進門來，他們都來見海光的兒子。屋裏頓時熱鬧起來，銀生和寶生連忙敬煙讓座，彩鳳和玉敏忙著端茶倒水。

  來人坐下喝茶時，銀生問福泉說：“倷阿是仍舊當生產隊長？”福泉笑著說：“馬上弗當哉。”銀生問：“為啥呢？”福泉說：“生產隊要解散哉，再用弗著生產隊長。”銀生又問：“阿是要實行土地承包製？”福泉點頭說：“公社裏已經開過會，馬上要傳達下來。”他指著自己的妻子說：“俚篤老家，舊年已經土地承包哉。”興元問田翠花說：“土地承包製阿好？”田翠花回答道：“伲大老倌來信說，土地承包蠻靈，大家種自己格田，隻要收成多，自己好處也多。”

  大家紛紛議論起土地承包製，金生搖頭說：“從前搞互助組、合作社，後來搞人民公社，現在又要搞土地承包，阿是花樣經多？”小狗聽了說：“大老倌到現在思想朆解放，搞承包製好啘，想種田就承包幾畝田，弗想種覅去承包，爽爽氣氣。”興元問他說：“倷阿想承包田？”他搖頭說：“我種田種怕哉，種田嘸啥花頭，再也弗想種田。”福泉接話說：“倷現在是大老板、萬元戶哉，當然弗想再種田。”

  銀生和海福有段時間沒來鄉下，驚異鄉親們的變化如此之大，他們的談吐中滿口新名詞，感覺一股新風撲麵而來。銀生問小狗說：“倷阿是萬元戶哉？”小狗哈哈一笑，說道：“俚篤瞎說啘。”然後指著東翰說：“伲村裏真正格萬元戶，是伲大老倌女婿。東翰悶聲大發財，弗像我一根直腸子。”金生笑著說：“現在大家最眼熱倷啘，村裏第一個買摩托車，倪子又是村裏第一個大學生。”銀生又問小狗說：“倷現在做啥生意？”小狗撓一下頭皮說：“我是讓倪子逼出來格，小倌讀書開銷大，爺再嘸本事，也要供俚讀書。我現在到太湖西山去收魚，再販到蘇州城裏去，賺點辛苦銅鈿。”

  銀生聽了說：“辛苦倒是辛苦點。”小狗又說道：“幹爹從前對我講，要過好日腳，一定要會吃苦，弗吃苦過弗上好日腳。我現在想想，幹爹真是有道理。”銀生聽了直點頭，他對寶生說：“村裏現在變化真大。我從蔣墩一路過來，看見弗少人踏腳踏車。”寶生說道：“現在基本上家家有腳踏車哉。”海福感慨地說：“現在城裏變化弗大，倒是農民先開始變化。”小狗嗬嗬直樂，豎起大拇指說：“要謝謝鄧大人出山，鄧大人先想著農民。”他問眾人說：“唔篤說阿對？”

  大家聊了好一會，貴田因為孫子要睡覺了，同東翰和海珍先告辭，出門前對銀生說：“明朝早點過來，伲還要講張。”銀生點頭說好。

  貴田他們出門後，其他人也跟著告辭。小狗一家最後離開，蘇安和蘇雯還在西廂房裏，同海福和海軍在一起，玉鳳喚出了他倆，然後對小狗說：“正經事體覅忘記。”小狗回答說：“特為上門來，哪哈會忘記？”接著笑嘻嘻對柳氏說：“幹娘：明朝到伲屋裏去吃飯，一家門一道來。”柳氏笑著說：“阿是倷真發財哉？”小狗回答說：“我是一片心啘，從前想請也請弗起，現在有條件哉，也讓我做做人。”玉鳳笑著說：“伲老早想好哉，今年一定要請幹娘。”

  柳氏笑吟吟說：“看見唔篤有今朝一日，我心裏也快活。貴田先來請哉，說好明朝去吃中飯。”玉鳳忙說：“格麽夜飯來伲屋裏吃。”柳氏搖頭說：“唔篤覅客氣哉，我怕吃來吃去。”小狗臉上露出了不悅，說道：“倷讓我做做人［口圼］。”指著蘇安說：“唔篤要是弗來，我倪子也弗高興啘。”然後對寶生和玉敏說：“蘇安去鎮上讀書，全靠唔篤照應。小倌今朝有出息哉，弗能忘記唔篤。”寶生說道：“伲也弗吃酒，再說是自己人，用弗著客氣哉。”勸了好一陣，夫妻倆隻是不依，柳氏隻得答應全家去。

  小狗一家出門後，銀生說道：“小狗真有良心，我每趟轉來過年，看見俚每年拎兩條魚來拜年。”柳氏感歎說：“小倌蠻有清頭，有今朝一日也弗容易。”彩鳳說：“辰光夜哉，倷去睏覺吧。”柳氏說道：“我今朝快活，讓我講張一歇。”寶生忙說：“倷當心身體，明朝還好講張，快去睏吧。”玉敏上前攙起婆婆，柳氏起身時對豆豆說：“乖心肝，老太太去睏覺哉，倷也早點睏吧。”

  彩鳳和玉敏送柳氏進房裏，秋娥和春娣也領孩子進房去睡。海斌拿副撲克牌出來，拉了海祥、海林、海福、海軍，幾個人一起打牌，豆豆也去湊熱鬧。桌前剩下金生三兄弟，寶生這時問起了海榮的婚事，銀生把鄭秋明又住院，海榮和玉姍天天往醫院跑，還顧不上談結婚的事，對金生和寶生說了。

  寶生聽了說：“娘一直牽記海榮格婚事。”接著說道：“玉姍爺身體健康就好哉，海榮是奔仕途料，對俚有幫助。”銀生搖頭說：“太順利對俚嘸啥好處。”寶生說：“阿哥應當稱心哉，海榮去區團委工作，海霞讀大學，海福雖然朆考大學，現在小說寫得蠻像樣。”銀生想起了一件事，問寶生說：“張水根現在哪哈？”寶生笑著說：“俚到省裏去哉，現在是省裏領導。”接著說道：“前幾年，俚年年領倪子到鎮上來望娘。現在當大官哉，想見俚麵也難。”

  兄弟三人說了一會話，牌桌也停了下來，大家漱洗後去房裏睡覺。豆豆進房裏後，對鄉下的架子床產生了好奇，驚異床前有圍欄和踏步，還雕刻了許多好看的圖案，他站在踏步上，驚喜得瞪大了眼。

  海福撩開帳子讓他脫衣上床，躺下來後問他說：“你喜不喜歡我們老家？”他回答說：“鄉下太好了。”海福又問：“哪裏好？”他眨著眼說：“這裏人好，地方又好，樣樣都好。”海福笑著說：“你還真會說話。”然後對他說：“我剛出生就來到了鄉下，從小在鄉下長大，是老太爺把我抱到鄉下來的，老太爺去世九年多了。”他想告訴侄兒，祖父是如何死的，怕引起他的傷感，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豆豆聽見海福從小在鄉下長大，一下引發了興趣，他問海福說：“你在鄉下最喜歡的是什麽？”海福想了想說：“小時候，我最喜歡家裏的燕子。燕子在屋裏築巢，春天來到家裏，一直到秋天飛去，每年都很準時。”豆豆驚訝地問：“我怎麽沒看見燕巢？”海福回答說：“燕巢在堂屋的房梁上，明天讓你看。”叔侄倆在床上說個不休，銀生在對麵床上發話說：“別再說話了，早點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