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海福起床時，銀生夫妻倆也已起床。海福對父親說：“今天我不想去上班。”銀生說：“放心去上班吧，你娘今天在家裏。”海福隻得去上班，銀生提著籃子去菜場，林瑛趕緊去倒馬桶和生煤爐。

  銀生從菜場回來時，海霞在水龍頭前給侄兒洗臉，當銀生走近時，豆豆抬頭喊了聲阿爹。這是孫子回家後，第一次主動喊他。銀生喜不自禁，激動地說：“阿爹買了早點，快回屋吃早點。”

  姑侄倆進屋時，桌上擺著一碗豆漿，一隻大餅和一根油條，銀生對孫子說：“快坐下來吃吧。”豆豆喝了一口豆漿後，望一眼對麵的祖父和姑姑，伸手拿起油條，撕開後掰了一段給銀生，又掰了一段給海霞。銀生頓時心花怒放，笑著說：“三歲看到老，這孩子真是我家的寶。別看這是細微的舉動，但是一般小孩子都不會。”海霞笑著說：“像他這年紀時，我也不會這樣做。”她把油條塞進豆豆的手裏，一定要他吃完。

  海霞吃了泡飯後，進裏屋去拿書包，走出來對侄兒說：“姑姑去學校了，要等到星期六回來，你和姑姑說聲再見。”豆豆眨一下眼珠問：“你今天住哪呢？”海霞笑著說：“我住學校宿舍裏。”她親了一下侄兒，豆豆揚手向她說了聲“bye-bye！”

  海霞出門後，銀生笑眯眯問孫子說：“豆豆想不想去上學？”他點了一下頭。銀生對林瑛說：“我想先送豆豆去幼兒園，他馬上要上學了，讓他先去幼兒園適應一下。”林瑛問道：“戶口還沒報上，幼兒園肯收嗎？”銀生回答說：“這個我會想辦法。”然後關照說：“我去機關裏安排一下工作上的事，別忘了去銀行取錢，我回來拿了錢要去醫院。”接著對豆豆說：“阿爹要去上班了，你和好婆在家裏。”豆豆點了點頭，銀生拎了包出門去。

  海福這天進車間時，班組裏新來了二個男工，都是頂替進廠的。王家福高興地說：“過幾天他倆頂了崗，我和你可以升常日班了。”他心不在焉地說：“升就升吧。”王家福詫異地問：“你不是盼著要上常日班嗎？今天怎麽啦？”他明白自己失態了，笑了笑說：“我在想別的事呢。”

  王家福覺得他今天有些異樣，他自己也感覺到了。在幹活的時候，腦子裏一遍遍想著前夜做的夢，以及此後所發生的一切，驚異夢境與現實，竟然會如此巧合。然後又想起那年傳來海光的噩耗前，自己在白天所做的夢，還有去給祖父奔喪時，自己在鄉下所做的夢。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有如此感應？接著又想起病危的劉嬋娟，心裏暗暗為她祈禱。最後又想起自己的侄兒，昨天跟劉誌光去他家裏，當劉誌光打開房門時，可憐的侄兒獨自在床上，陪伴他的隻有二本小人書。見到那情形，他和海霞當時就流下了眼淚。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他騎著自行車飛快回到家，進門後見林瑛獨自在外屋，連忙問：“豆豆在哪？”林瑛指了指裏屋，說道：“吃了午飯後，我讓他去床上睡一會。誰知他進屋後，在你的書架上翻書看，實在是太稀奇了，我不去驚擾他。”他聽了心裏一喜，連忙走進裏屋，見侄兒趴在寫字桌前，正在翻看一本書。

  海福走上前一看，那是一本《唐詩三百首》，於是問：“你會讀唐詩？”豆豆點頭說：“我在找昨日念的詩，隻找到‘紅豆生南國’，找不到‘黃豆栽北國’。”海福忙說：“昨日念的不是唐詩，所以找不到。”然後問侄兒說：“你還記得昨日念的詩？再念一遍給我聽。”誰知他說：“我寫出來給你看吧。”隨即在桌上拿了紙和筆，不一會果然寫出來了。海福心裏暗暗稱奇，問他說：“你什麽時候開始認字、寫字？”他回答說：“三歲半就認字了。”海福聽了又驚喜，這時聽見林瑛和海榮在外屋說話，連忙說：“你大叔叔回來了，我們去見他。”

  當豆豆在海榮跟前出現時，海榮激動地抱住了自己的侄兒。林瑛對豆豆說：“他是你的大叔叔，特地回來看你的，你喊人啊。”豆豆喊了聲叔叔，海榮親一下侄兒，忍不住掉下了眼淚，然後對林瑛說：“我明天就要回去，同玉姍約好去醫院看望嫂子，她說在醫院門口等我，我先要去醫院。”林瑛說：“你爸這會兒說不定還在醫院裏。”海榮問了劉嬋娟的病床號，急著要出門，林瑛說道：“你和玉姍回來吃飯。”海榮搖頭說：“你別準備，玉姍不會來的。”

  海榮走後，海福和豆豆又進裏屋。林瑛在做晚飯時，怎麽也定不下心，銀生拿了錢去醫院，大半天還不回來，不知道劉嬋娟今日的情況如何？心裏七上八下。等到做好晚飯後，銀生回家來，身後跟著海榮和玉姍。玉姍進屋喊了聲媽，林瑛立刻喜得直笑，說道：“我一直想你，今天你總算來了。”然後責怪海榮說：“怎麽不關照一聲？讓我準備幾個菜。”海榮說：“玉姍來看豆豆，馬上就要走的。”林瑛又說：“來了怎麽不吃飯呢？”玉姍連忙說：“我爸一人在家，我得趕回去。”

  說話時，海福領著豆豆從裏屋出來。林瑛對豆豆說：“她是你嬸嬸，你快喊人。”豆豆眨巴一下眼珠，怯生生喊了聲：“嬸嬸好。”玉姍上前拉了他的手，還親了他一下，笑著說：“豆豆真乖。”

  玉姍放開豆豆後，走到林瑛跟前，眼圈一紅說：“聽海榮講了豆豆的身世，剛才又見了他的媽媽，我心裏……”她擦一下眼淚說：“我一定要來見見孩子。”說著掏出二十元錢，塞到林瑛手的裏，說道：“這點錢給豆豆做身衣裳。”林瑛連忙把錢推了回去，說道：“怎麽好意思花你的錢？”海榮在旁說：“媽替豆豆收下吧，這是玉姍給侄子的見麵禮。”林瑛隻得收下了，然後對豆豆說：“快謝謝嬸嬸。”

  玉姍同林瑛說了幾句話就要走，林瑛說道：“來了連口水都沒喝，我不好意思呢。”玉姍笑著說：“這幾天你要操心了，自己身體要當心。大家放心吧，老天會保佑豆豆媽媽的。”說著向屋裏人告辭，林瑛忙對海榮說：“你去送送玉姍。”海榮於是和玉姍一起出門。

  海榮送了玉姍回來，林瑛已把飯菜端上桌。大家坐下後，林瑛問銀生說：“嬋娟的情況怎樣？醫生有什麽辦法？”銀生望一眼瞪大了眼珠的孫子，回答說：“情況還好。”然後岔開話題說：“今天我辦好了兩件事。頭一件事，豆豆可以去幼兒園了。”林瑛問：“是哪家幼兒園？”銀生笑著說：“是海霞小時候的幼兒園，我打電話給幼兒園領導，說了一下豆豆的情況。幼兒園領導一口答應，說隨時可以去幼兒園。”然後對林瑛說：“你明天領豆豆去幼兒園，先到辦公室去找張院長，她會幫你辦手續的。”林瑛笑著對孫子說：“豆豆：明天好婆領你去幼兒園，那裏有老師，還有許多小朋友。好婆下班後，來領你一起回家。”豆豆點了下頭。

  林瑛接著問：“第二件事呢？”銀生說道：“報戶口的事也解決了，公安局讓我把海光和嬋娟，他倆去插隊落戶的證明，還有豆豆的出生證明遞上去，馬上就能報上戶口。”林瑛聽了說：“這是頂要緊的事，一下就辦妥了，說明局長沒有白當。”銀生突然想起說：“豆豆還沒起學名，上幼兒園和報戶口，立刻要用的。”他望一眼海福說：“你是我家的秀才，這任務交給你了，擬個名字給我聽。”

  海福低頭想了想，說道：“豆豆是我們黃家的正字輩，起名‘正昊’怎樣？‘昊’字上麵一個日，下麵一個天。”銀生點頭說：“這名字不錯。”海榮也點頭說：“這名字讀音很好，就起這名吧。”海福說道：“起這名字，喻集天地廣大之正氣，堂堂正正立於天地間。”

  豆豆歪著頭聽，海福見他聽得專注，於是拿了支鋼筆，在他手心裏寫了“黃正昊”。豆豆連忙問：“日加上天，是念昊嗎？”海福點了點頭，說道：“這是你上學用的名字，念一遍給我聽。”豆豆連念了三遍，海榮說：“這孩子真聰明。”海福笑著說：“別看他沒上過學，他識字量已很多。”接著把下班回家發現他在屋裏翻唐詩，還把昨天念了一遍的詩句，一字不差默寫出來的事，說給大家聽。

  海榮聽了有點不信，海福進屋去，把豆豆剛才寫在紙上的詩句，拿給銀生和海榮看。銀生心花怒放地問孫子說：“這詩句昨天念了一遍，怎麽就記住了？”他搖頭說：“我昨天念了好幾遍。”銀生說：“我聽見你隻念一遍。”他回答說：“我嘴裏隻念一遍，心裏念了三、五遍，所以記住了。”海榮驚訝地說：“奇了，我們黃家出天才了。”海福笑道：“更奇的是他還知道找詩的出處，一般初中生也不會這麽做，他將來是做學問的料。”銀生笑嗬嗬說：“我說他是我們黃家的寶，這話真不錯。”林瑛歎聲氣說：“可惜了，我家海光沒福份。”

  吃好飯後，林瑛剛收拾好桌子，雅芬挽著雲仙出現在門口。雲仙前些日子剛辦好退休，雅芬已從農場回來頂替母親。銀生迎上前問：“好姐：倷哪哈來哉？”雲仙笑道：“倷好孫子進門哉，我要來認認啘。”林瑛忙請母女倆坐下，把豆豆領到雲仙跟前，教他說：“豆豆喊好婆。”豆豆叫過人後，雲仙笑道：“小倌活脫像海福小辰光，真是黃家種。”然後問銀生和林瑛說：“唔篤哪哈一點嘸數目，弗曉得海光有遺腹子？”麗瑛垂淚說：“要不是海福做了那個夢，豆豆舅舅找上門來，我們還蒙在鼓裏呢。”她把昨天發生的所有事，說給雲仙和雅芬聽。

  雲仙和雅芬聽了嘖嘖稱奇，雅芬說道：“簡直難以相信，海福弟弟會做這麽巧的夢？”雲仙說：“黃家祖宗保估小輩啘，小倌將來肯定靈格。”林瑛說：“銀生見了這孩子，像覓了寶一樣。”雲仙連說：“靈格，靈格，小倌將來靈格。”林瑛歎氣說：“可是孩子娘，眼看性命難保。”然後問銀生說：“你還沒說呢，醫生今天怎麽說？”銀生望一眼海福說：“領豆豆到房裏去。”海福明白父親不願讓豆豆聽，於是領他去裏屋。

  孫子進裏屋後，銀生搖頭說道：“情況很不好，今天醫生會診後，我去辦公室詢問。醫生說就看這幾天了，嬋娟如果有好轉，還能想辦法，沒有好轉的話，就等料理後事了。”

  林瑛聽了眼淚撲簌簌掉，說道：“這孩子的命怎麽這麽苦？”她把劉嬋娟從黑龍江回家後，為了腹中的孩子，搬了兩次家。為了撫養孩子，吃盡了苦頭，最後積勞成疾，都說給雲仙母女聽。雲仙聽了眼淚直流，雅芬傷感地說：“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子，海光哥九泉之下也會感激。”然後說道：“我想去醫院看望。”雲仙說：“倷明朝陪我一道去。”然後問林瑛說：“小倌轉來哉，接下來哪哈辦呢？”林瑛把銀生正在為孫子辦戶口，幼兒園已聯係好的事說了。雲仙點頭說：“幸虧我兄弟當官，要是換小老百姓，真叫難哉。”

  銀生這時問雅芬說：“你頂替進廠後，情況怎麽樣？”雅芬回答說：“天天上班下班，混日子算了。”林瑛忙說：“你應該找對象了，快找個稱心人吧。”雅芬斜睨一眼海榮，說道：“找男人得找有良心的。若是男人無良心，最後換來的是傷心，不找也罷。”

  海榮一下紅了臉，對雅芬說：“你又挖苦我了。”雅芬回答道：“你馬上是高幹人家的乘龍快婿，我怎麽敢挖苦你？”雲仙連忙止住雅芬，說道：“倷阿是嘴巴弗饒人？弗看見海榮想煞海榮，一見麵又嘰哩咕嚕。”林瑛說道：“雅芬啊，舅媽也知道你為海榮好，陳曉月這姑娘確實不錯，你舅舅和我都喜歡。可這是緣份的事，倆人緣份淺，海榮沒這福份。”雅芬連忙說：“舅媽：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接著對海榮說：“你幾時把那個鄭玉姍，領來讓我見見。”海榮回答說：“你放心好了，遲早會讓你見的，也讓你為我把把關。”雅芬說道：“我才不敢呢。”

  說了一會話後，雲仙看時間已晚，起身要告辭，林瑛喚海福和豆豆出屋，向雲仙和雅芬道別。雲仙摸出二十元錢，交到林瑛的手裏，說道：“一點點小意思，我送侄孫見麵禮。”林瑛說：“這怎麽好意思？”銀生對林瑛說：“你就收下吧。”然後吞吞吐吐對雲仙說：“好姐：我正好有事體要求倷。”雲仙忙說：“啥格事體？倷說［口圼］。”

  銀生把今日付醫院的欠費，花去了家裏一半的積蓄。眼下劉嬋娟正在急救，每天花費巨大，家裏的錢恐怕支撐不了幾天，想要借錢救急。雲仙點頭說：“好兄弟啊，倷阿要借多少？”銀生說先借五百元。雲仙忙說：“五百洋鈿阿夠呢？明朝我去醫院望侄媳婦，伲醫院裏碰頭，我帶一千洋鈿來。”銀生點頭說好，一家人送雲仙母女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