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福在這幾天沉默寡言，銀生察覺到他好像有心事，於是同林瑛商量說：“是不是讓海福也報名參加高考？這孩子是做學問的料，他一定希望自己能夠上大學。我看他這幾天心裏很難受，別讓他失去這個機會。”林瑛歎氣說：“我也知道他的心思，如果他是務農知青的話，砸鍋賣鐵也支持他。可是他畢竟已經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考大學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今後的工作？海霞高中畢業也快了，她一定會去考大學的，你想我們家負擔得起幾個大學生？”

  銀生心裏很矛盾，他走進海福的房裏，坐下來對他說：“如果你想去參加高考的話，我支持你，我會說服你娘的。”海福瞧一眼自己的父親，搖搖頭說：“爸爸：我已經想好了，我不報名參加高考。”銀生驚問道：“這是為什麽？”他回答說：“如果要去高考的話，更應該讓哥哥去報名。可是哥哥為了不讓家裏加重負擔，把希望留給了妹妹，我得向哥哥學習。”

  銀生聽了這話，心頭猛地震顫了一下。海福接著又說：“我沒有為自己的事不高興。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大哥，如果大哥還在的話，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學。”說完後，他眼淚奪眶而出。

  銀生聽了兒子的這番話，感動得眼淚直流，說道：“你們兄弟倆這麽懂事，為父的心裏高興。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去報名，你的學習成績比國梁好得多，一定會考上的，你抓緊去報名吧。”海福回答說：“我已經決定了，不想去報名。”接著又說道：“我仔細想過了，一個人有沒有出息，並不在於是否進過大學校門。何況想補充什麽知識的話，完全可以自學。”

  父子倆交談了好長時間，海福仍是不改變主意。銀生離開海福的身邊後，來到了林瑛的跟前，抑製不住激動說：“我家兒子有出息。”林瑛見他這般興奮，連忙問：“你像揀了金元寶似的，到底是怎麽回事？”銀生於是把剛才同海福的談話，都說給她聽。林瑛聽了也很感動，說道：“他倆顧全大局，都不為自己考慮，太難為他們兄弟倆了。”然後抹著眼淚說：“可惜海光不在了，要不他真的能夠考上最好的大學。”

  在這段日子裏，林瑛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國梁的身上。隔幾天就要去看望他一次，還經常把國梁叫到家裏來，請秦嵐上門來為他輔導。國梁一人高考，許多人圍著他轉，都希望他能鯉魚跳龍門。

  國梁的考試終於結束了，林瑛像是打完了一場仗。然而還是輕鬆不了，不知道他考得怎麽樣？免不了為他提心吊膽。

  臨近春節前，金生給銀生來信，海珍在春節裏要結婚了，要銀生做好準備，全家人去鄉下吃喜酒。銀生和林瑛商量去鄉下的事，林瑛說：“讓海榮和海福代表全家去吧。我心裏煩死了，不知道國梁能不能上榜？今年我不想去。”銀生說道：“我隻有一個侄女，怎麽能不去？再說親家貴田是我的好朋友，不去的話說不過去。”林瑛說：“你想去就去吧，反正我不想去。”

  銀生心裏不悅，對林瑛說：“你不去的話，我怎麽向家裏人交代？”想了一想又說：“高考在春節前要發榜的。我看這樣，如果國梁考上了，你一定要去。如果落榜了，由你去不去。”林瑛咂嘴說：“怎麽把他押上了？”然後說道：“好吧，我賭一把。如果國梁上榜了，說明今年是個好彩頭，我答應去鄉下吃喜酒。”

  春節眼看快到了，海福這日下班回來，一進門就問：“國梁收到錄取通知書了嗎？我們車間有個女工，她參加高考的孩子，昨日收到錄取通知書了。”林瑛正在著急，心神不寧地說：“他沒來報信，肯定沒有收到。”銀生安慰說：“錄取通知書還沒發完呢，國梁興許明後天會收到的。”

  一家人吃晚飯時，林瑛不安地說：“我等一會去國梁那兒。”銀生說道：“去了又有什麽用？他收到了錄取通知書，當然會來告訴你。”夫妻倆在說話時，國梁一頭撞進門來。林瑛一下跳了起來，大聲問：“你是不是錄取了？”國梁擦去頭上的汗，結結巴巴說道：“姑媽：我錄取了，我真的錄取了。”一邊從衣袋裏掏出錄取通知書。

  海福搶先接過來看，見是華東師範大學的錄取通知，他高興地說：“不錯呢，還是華師大。”林瑛也接過通知書看，嘴裏說道：“不管是什麽大學，隻要錄取了就好，國梁也算是翻身了。”

  一家人看過錄取通知書後，銀生笑著問國梁說：“你是什麽時候收到的？”國梁回答說：“傍晚剛收到，我收到後就趕來了。”銀生問他說：“你還沒吃晚飯？”國梁回答說：“我不餓。”林瑛笑道：“傻孩子，看你樂得肚子也不餓了。”連忙盛了一碗飯，讓他坐下吃飯。

  國梁捧起飯碗，狼吞虎咽般吃了起來。林瑛瞧著他這個模樣，禁不住兩行眼淚掉下來。海霞問她說：“你怎麽哭了？”林瑛抹去眼淚說：“我差點要急瘋了，現在一口氣鬆下來，我是高興呢。”

  海福對海霞說：“我好像見到了真實的‘範進中舉’。”海霞笑著對國梁說：“你是中舉了呢，應該請客的，怎麽糖不帶來？”國梁抹了一下嘴巴，說道：“我急匆匆趕來，下次帶糖來。”接著說道：“我還要謝秦老師，若不是她幫我輔導，我考不出這成績。”海福說道：“秦老師不愛吃糖，她喜歡喝咖啡。”林瑛笑著說：“秦老師由我來謝，海霞明天陪我去秦老師家裏，糖和咖啡都要送。”海霞笑著說：“幹脆再買隻蛋糕吧。”

  吃好飯後，銀生給國梁沏了杯茶，然後對他說：“少雄肯定也等得心焦，趕快給他寫信，你爸媽那兒也趕快去報喜。”國梁連連點頭，林瑛激動地說：“你爸媽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知道會有多高興？”海福這時想起說：“全虧國梁這次錄取，你可以去鄉下吃喜酒了。”林瑛笑著說：“我說好的不會賴。”

  大家說笑了一會，國梁要告辭，起身前對林瑛說：“春節過後，我要去學校報到，得先去安徽一次，把我的戶口關係轉回來。”林瑛問他什麽時候去安徽，國梁回答說：“過兩天就去。”林瑛點頭說：“那就快去辦吧，等到事情辦好了，回來告訴我一聲。”國梁點頭答應，林瑛囑咐他一路上要小心，滿心歡喜地送他出門。

  在春節前幾天，海榮回到了家裏，當他知道國梁已被錄取，立刻為國梁感到高興。銀生問他說：“你們農場有多少人去高考？”他說：“有三百五十幾個。”銀生又問：“錄取了幾個？”他回答說：“錄取了六十八個。”海福急著問：“雅芬姐去考了沒有？”海榮點點頭，銀生連忙問：“她錄取了嗎？”海榮臉色變得沉鬱，搖頭回答說：“她沒有錄取，可是她的同學被醫大錄取了。”

  銀生聽見雅芬落榜，心裏覺得惋惜。林瑛說：“女孩子無所謂，反正是要出嫁的。”她突然問海榮說：“你說的雅芬的同學，是不是陳曉月？”海榮點了一下頭，林瑛瞧一眼他臉色，連忙說：“怪不得你像是有心事，原來要和她分開了，這如何是好？”海榮搪塞說：“你想到哪去了？我哪有什麽心事？”海福也察覺到海榮有心事，但是不知道怎樣勸他才好。

  晚上睡覺時，海榮在床上輾轉反側，海福心頭也惴惴不安。他能體會海榮此時的心情，心想陳曉月肯定是個才貌出眾的女孩，海榮即使沒和她戀愛，但是陳曉月在他心目中，一定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陳曉月此番考上大學，倆人從此很難見麵，心裏怎能不惆悵？他暗暗為海榮憂傷時，不由想起自己心目中的那顆“美麗的珍珠”，眼前出現了穿紅格子衣服的，梳兩條小辮的，辮梢上係紅色蝴蝶結的，以前很要好的女同學。

  國梁去安徽辦好轉關係的手續，除夕前一天回到上海，到家後先來見姑媽。林瑛一見他就問：“事情辦妥了沒有？”他回答說：“都辦妥了。”然後笑著說：“我帶了四斤糖回去，給生產隊裏每人發了二粒，大家可高興了。吃剩的一點口糧，還有被褥和衣服什麽的，統統送給了原來的房東，一樣也沒有帶回來。”

  林瑛見諸事順利，笑著說道：“這下我可以放心去鄉下吃喜酒了，我們要到年初四回來，你和國棟在家裏好好過年。告訴國棟和麗萍，等我們回到家後，全家來這裏聚一次。”國梁點頭說好，看見銀生忙著收拾行李，他也不多逗留，告辭後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