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海福和海榮去中百公司買衣服。倆人剛剛出門，國梁同國棟夫妻倆，領著家寶來到了。林瑛親熱地抱起侄孫，家寶越來越精靈了，不停地叫姑奶奶，海霞把他領到電視機前，小家夥還沒有見過電視，坐在電視機前半步不肯離開。

  林瑛讓國棟夫妻倆和國梁坐下，然後問國梁說：“少雄叔寫給你的信，你收到沒有？”國梁回答說：“我收到了。”林瑛又問國棟夫妻倆說：“少雄叔信上說的事，你們都明白嗎？”國棟和麗萍點頭說：“我們都明白了。”銀生上前說道：“少雄也給我們來信了，要我們督促這件事。”他問國梁說：“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國梁回答說：“隻怕是空忙一場。前幾年招收工農兵學員，我也複習了功課，想不到後來……”他懊惱地直搖頭。

  林瑛歎了聲氣，對國梁說道：“少雄對這件事這麽重視，說明和以前的政策不同了。”囯梁回答說：“隻怕到政審這一關，我又要通不過。”林瑛聽他說這話，心裏頓時感到寒顫，半晌說不出話來。銀生皺了皺眉頭，勸國梁說：“你先不要鑽這牛角尖。具體政策還沒有公布，招考條件也還不清楚，少雄要你先做好準備，這總不會錯的。萬一這天真的到來了，你沒有本事考上，那才是空歡喜一場。”

  國梁仍是低頭不語，銀生緊問道：“你到底願不願聽少雄的勸告？”國棟這時說：“叔叔還寄來了許多書讓他複習。”銀生對國梁說道：“你叔叔處事向來嚴謹，他這麽重視這件事，說明十有八九是靠譜的，你一定要認真對待。”

  國梁終於點頭，林瑛頓時鬆了口氣，眼淚汪汪地對國棟夫妻倆說：“國棟啊，麗萍啊，你倆是他的哥嫂，現在父母不在他的身邊，你倆好比是他的爹娘。從今日起，你倆要盯著他，讓他在家裏好好看書，別到外麵去閑逛。”國棟和麗萍點頭說：“我們知道了。”林瑛對囯梁說：“別辜負了你叔叔的一片苦心，再怎麽也要爭口氣。從今天起，你好好複習功課。”國梁點頭說：“我明白了。”

  海榮和海福這時回家來，看見一桌子人表情嚴肅，海榮笑著問：“你們在開會呢？”國棟站起來，拉著海榮的手說：“大家正在說國梁的事。”林瑛問海榮說：“你們買了什麽衣服回來？”海榮回答說：“我買了一件茄克衫，弟弟買了一件襯衫。”說著拿衣服給她看，林瑛看了一眼說：“你倆陪表哥和表嫂坐，我和你爸炒菜去。”說著和銀生去做菜。

  海榮和海福坐了下來，國梁遞支煙給海榮，問他說：“這次回來，能在家裏休息幾天？”海榮回答說：“休息二天，後天就要回去。”國梁又問：“知道我叔來信的事嗎？”海榮點頭說：“我知道了。”他問國梁說：“你怎樣打算呢？”國梁猛吸一口煙，吐出一團煙霧說：“我覺得這有點像做夢。”國棟不滿地瞪他一眼，大聲說：“姑父和姑媽對你說了老半天，你怎麽還這樣想？”

  海榮見國棟臉紅脖子粗，於是勸國梁說：“這世上有許多想不到的事。你不要太悲觀了，或許這就是機遇。再說少雄舅這麽關心你，你不聽他的話，實在對不起他。”麗萍也在旁連聲附和，國梁點頭說：“我聽你們的勸。”國棟說道：“這就對了，複習功課對自己也是長進，沒什麽損失的。安徽也別去了，你在家裏好好複習。”

  大家說得熱烈時，家寶從裏屋出來，奔到麗萍跟前說：“你們是不是都在欺侮我叔叔？”麗萍連忙說：“沒人敢欺侮你叔叔，大家都在幫他呢。”海榮樂得直笑，一把抱起家寶，對麗萍說：“小家夥這麽精靈，長大可是個人物。”然後問麗萍說：“他上幼兒園了沒有？”麗萍回答說：“去年就上了，在班裏是個調皮角色。”國梁笑道：“調皮些好，我家裏人都太老實，希望他今後不像我們這般窩囊。”家寶轉過頭問：“叔叔，什麽叫窩囊？”惹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銀生做好了菜，林瑛把菜一樣樣端到桌上。大家圍著桌子坐下時，林瑛問道：“剛才屋子裏哈哈笑，都笑什麽呢？”家寶搶著說：“姑奶奶，剛才他們都欺侮我叔叔。”麗萍拍他一下，說道：“已經對你說了，沒人敢欺侮你叔叔，怎麽又說這話？”林瑛高興地說：“家寶從小就護著叔叔，看來叔叔沒有白疼你。”剛說了幾句，神色變得淒惶，歎氣道：“不知道我哥我嫂，哪日能見到自己的孫子？”

  林瑛的話一出口，大家都默不出聲。銀生給國梁斟酒，勸他說：“為了你姑媽這個心願，你也應該按少雄的話去做。我想有一日你爸媽回家來，看見你們都成家立業了，該有多麽歡喜？”國棟憂傷地說：“能有這一天嗎？”海榮回答說：“這是遲早的事。現在開始談法製了，按法律講舅媽本來就是公民，舅舅算是刑滿釋放的農場職工，也是有選舉權的公民，應該有自己的人身自由。”

  林瑛問海榮說：“這是從哪兒聽來的？”銀生回答說：“不用去打聽，稍有點法律常識，都應該知道這道理。”林瑛於是說：“這麽說還真的有這麽一天？”連忙對國梁說：“為了這一天，少雄給你指的道，求你無論如何試一下。”國梁端起酒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幹，喘著氣說：“姑媽放心，我如果不聽你的話，對不起你和姑父這麽多年來，對我們兄弟倆的照顧，那我真成了不識好歹的蠢貨。”

  銀生聽了這話連連點頭，又給國梁斟了一杯酒，說道：“好男兒應當有壯誌，你今日算是立下誓言了，接下來看你如何發奮。”林瑛笑著說：“你真心這麽想的話，我們林家出頭的一日也快到了，你就爭口氣吧。”國梁拍著胸脯說：“我是真心的。”說著眼圈一紅，眼淚忍不住掉下來。銀生連忙對林瑛說：“你別多說了，國梁已經懂了。”家寶怔怔地望著國梁，嘴裏說：“叔叔別哭，我來幫你。”惹得國梁破涕為笑。

  吃過晚飯後，國棟他們要告辭回家。林瑛又叮囑國梁說：“回家好好看書複習，我隔一星期來看你一次。”國梁回答說：“你別來，你又幫不了我複習，還是讓我安靜點。”林瑛說：“那你要上心。”國梁連連點頭，林瑛又叮囑了國棟夫妻倆幾句，然後送他們出門。

  送走國棟他們後，海榮穿上新買的茄克衫，對父親說：“我要到姑媽家裏去。”銀生詫異地問：“怎麽想起現在去？”海榮回答說：“我要和雅芬見麵說事。”海福在旁說：“那麽我陪你一起去。”海榮回答說：“不用你陪。”銀生剛想說什麽，林瑛拉拉他的衣角，連忙對海榮說：“你去吧，早去早回。”

  海榮出門後，銀生仍在發愣，林瑛沒好氣地說：“你真是傻。他換上新衣服，還不要海福作陪，你說他幹什麽去了？”銀生反問道：“你說他幹什麽去？”林瑛大聲說道：“他是去見雅芬的同學，你未來的兒媳婦。”銀生撓一下頭皮，問道：“有這可能嗎？”海福笑著說：“說不定呢。”林瑛對海福說：“他回來後，你探探他的口風。”海福點頭說好。

  海榮直到深夜回來，家裏人都已睡了，隻有海福躺在床上看書。海福問他說：“你是去姑媽家裏嗎？”海榮回答說：“這還有假的？”海福笑道：“媽媽以為你去見雅芬的同學了。”海榮回答說：“雅芬我去見了，她的同學我也見了。”海福心裏一喜，說道：“媽媽猜得沒錯，你是和人家談戀愛了。”

  海榮上床後說道：“你們想錯了，好朋友不一定非得戀愛。”海福問：“那你為什麽急著要去見人家？”海榮回答說：“我把少雄舅這個消息，去說給雅芬和她的同學聽。她們有這個願望的話，也好早點做準備，帶些書回農場裏複習。”海福笑道：“你這麽為人家著想，還說沒有戀愛？”海榮連忙說：“我真的沒和人家談戀愛。你沒有去過農場，農場知青最講究的是義氣，人家對我好，我也得為人家想。農場知青都盼著早日離開農場，高考或許是個途徑，所以去告訴她倆。”

  海福終於有些相信，問海榮說：“她們怎麽想？”海榮回答說：“她倆有些將信將疑，我讓她們別對外聲張，自己悄悄複習。”海福點頭道：“你真是仗義。”海榮笑著說：“雅芬是我表姐，我有責任幫她，她的那個同學，平時和雅芬如同姐妹一般，我幫她也是應該的。”海福聽了海榮的話後，心裏越發對海榮欽佩。兄弟倆嘀嘀咕咕，好一會才入睡。

  國梁自從那天回去後，已半個多月過去。林瑛有些心神不寧，怕他嘴上說得好，回去後什麽都忘，想去探探他的動靜。這天她下班回到家，銀生也緊隨著下班回來，進門後拿出一張報紙，對她說：“少雄說的是真的，報紙上都登出來了。”

  林瑛接過報紙一看，上麵有教育部關於全國高校恢複招生考試的通知，不等全看完，她激動地說道：“國梁真的有一絲希望了。”銀生指著報紙說：“上麵還登了全國統考的時間，是十二月十一日和十二日，離高考不到二個月時間。”林瑛忙說：“怎麽會這麽急？說考就馬上考，不知道國梁複習得怎樣了？”銀生笑著說：“國梁已是占了先機，大家今天剛知道。聽說書店裏的數理化書籍，今天全都買空了。”

  林瑛高興過後，心裏開始著急，吃晚飯時嘀咕道：“不知道國梁複習得怎樣了？我明天去看看他。”銀生點頭說：“是得去關心他，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然後說道：“如果他這次考上了，真能改變他的命運。”林瑛皺眉說：“現在我擔心他的成績，如果不行的話，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銀生說道：“你我都不懂數理化，幫不了他的忙。如果樓上周老師在的話，倒是現成的老師。”林瑛突然想起說：“能不能讓秦嵐幫忙？”銀生想了想說：“等海福下班回來，你問問他。”海霞笑著說：“哥哥去請的話，秦媽媽肯定會答應的。”銀生於是說：“我們明天先去問國梁，然後請秦老師替國梁輔導。”林瑛高興地說：“還是你想得周到，就照你說的做。”

  第二天中午，銀生夫妻倆去國梁那兒，兄妹倆呆在家裏。海福今天心情有些煩悶，在屋裏坐了一會後，對海霞說道：“好幾天沒去見秦媽媽，我想去看看她。”說著要出門。海霞說：“我和你一起去。”他連忙說：“我不要你陪，你在家裏好好溫習功課。”海霞見他臉色有些不高興，噘嘴說：“不去就不去。”

  海福來到了秦嵐家裏，秦嵐一見他就問：“昨天報紙上的消息，你看了沒有？”他點頭說：“我已經看了。”秦嵐又問：“你有沒有參加高考的打算？”他半晌沒出聲，過一會回答說：“我不打算去報考。”秦嵐詫異地問：“為什麽呢？”接著說道：“憑你的底子，我為你補習一個月，應該沒問題的。”他回答說：“等到我妹妹高中畢業了，讓她替我去考吧。”說話時臉上閃過一絲苦笑。

  秦嵐察覺到了他的憂鬱，連忙問：“我的孩子，你怎麽啦？怎麽不為自己著想呢？你這個年齡去念大學，還是有優勢的。”海福望著秦嵐說：“媽媽：其實在國慶節前，我就知道有可能恢複高考。我也想過參加考試，可是家裏的條件……”他搖了搖頭，把那天海榮和他的談話，都說給秦嵐聽。

  秦嵐聽了他的話，不由連聲歎氣，然後對他說：“我去和你爸媽談，你如果考上了大學，學習期間的所有費用，由我來承擔。”他連忙說：“媽媽不要去說。我不想放棄現在的工作，這是二哥為我作出了犧牲，才爭取來的。”秦嵐又一陣感歎，望著他說：“你可要想清楚了，也許這是改變你人生命運的，一次稍縱即逝的機會。”他回答說：“我已經想好了，我做一輩子工人挺好的。”倆人默默對視著，秦嵐感到心頭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