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榮和海福出門後不久，林瑛下班回來，進門後看見屋裏的東西，連忙問道：“海榮回來了？”銀生點了點頭，她又問：“他人呢？”海霞回答說：“和三哥一起去洗澡了。”銀生把一串蟹放進盆裏，端了盆要到門外去洗，林瑛笑著說：“今晚有蟹吃了，還有一隻羊腿，二隻雞，花了他不少錢。”海霞忙說：“這都是哥哥朋友送的。”林瑛聽了越發高興，笑著說：“他還真混出點名堂來了。”銀生悶聲悶氣地說：“這麽得意，樂成什麽樣了？”林瑛回答道：“兒子養這麽大，總算吃到他的東西了，我能不樂嗎？”銀生沒有再言語，端了盆到屋外去。

  銀生做好了晚飯，把飯菜端到桌上時，海榮和海福回來了。林瑛一把拉住海榮，親熱地說：“這幾天一直在想你，人家早就回來了，你到今天才回來。”海榮說：“農場知青放假後，我還要去各連隊檢查，布置完一切後，才能給自己放假。”林瑛笑著說：“媽知道，這就是當領導的不易。”說著拉海榮在飯桌前坐下。

  飯桌上有一盆肉絲煮白菜，一盆紅燒素雞，還有一盆麵拖蟹。海霞給海榮碗裏夾了半隻蟹，海榮說：“我在農場裏經常吃。你喜歡吃，自己多吃點。”海霞問：“你們是怎麽吃的？”海榮說：“在水溝裏抓到了蟹，放在鍋裏煮熟了，蘸著醋和薑絲吃。”海福笑著說：“這麽吃沒什麽味道。”海榮說：“有吃就不錯了，農場哪有家裏的條件？”林瑛指著兄妹倆說：“他們兩個沒吃過苦，生在福中不知福。”海福回答說：“誰說我沒有吃過苦？我小時候在鄉下吃過食堂。”林瑛聽了有些生氣，馬上又說：“這麽說你還苦大仇深了？”海霞連忙說：“吃飯的時候，你們怎麽憶苦思甜了？這多沒勁，”林瑛聽了這話，立刻住了口。

  吃過晚飯後，銀生沏了茶，海霞往桌上撒了一大把香瓜子，一家人圍坐著嗑瓜子，一邊說起海福畢業分配的事。海榮說：“弟弟這次分配，是篤定進工礦的。”海福低著頭不說話，海霞對海榮說：“他正在擔心，能去什麽單位？”海榮說道：“別管進什麽單位，隻要能掙一份工資就好。”林瑛瞧一眼海福說：“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胡想些什麽呢？老實說要不是你二哥去農場，馬上去農場的就是你，你別不樂意。”銀生也說：“這話一點也不假。”海福抬起頭說：“誰不樂意了？二哥的情我記著，不會忘記的。”銀生說道：“記住就好，你不能忘記哥哥為你做出的犧牲。”海榮忙對父親說道：“你別說了，弟弟一定懂的。”然後對海福說：“反正你要珍惜這次分配，不管進什麽單位都要好好幹。”

  林瑛起身為父子倆續茶水，坐下後問海榮說：“你這次回來，怎麽沒把被子帶回來洗？”海榮說：“不用帶回來，有人幫我洗。”海霞笑道：“是女同學？還是女朋友？”海榮拍她一下說：“你怎麽越來越調皮了？是雅芬幫我洗的。”林瑛笑著說：“不單是雅芬，還有雅芬的同學，名字叫陳曉月，是不是？”

  海榮一下紅了臉，問林瑛說：“你怎麽都知道？難道雅芬來過了？”林瑛反問道：“雅芸過年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海榮點頭說：“雅芬告訴我了。”林瑛於是說：“前幾日，我和你爸去你姑媽家送賀禮，我們見到雅芬了。聽雅芬說那女孩子長得可漂亮了，家裏條件也不錯，人家已經喜歡上你了，雅芬征求我和你爸的意見呢。”

  海榮的臉越發紅了，他對林瑛說：“你別信雅芬的話，我已經對她說過了，我不到二十五歲，是不會談戀愛的。”林瑛連忙說：“你傻呢，好女孩要是錯過了，那多可惜？先談起來再說。”海榮連連搖頭。銀生這時說：“海榮的態度，我是支持的。精力應該先用在工作上，太早談戀愛，影響也不好。”他問海榮說：“雅芬從大田班調到果園，是你出的力？”海榮點頭說：“是我幫了她，調到果園去非常不容易。”然後說道：“我幫她是應該的。就像當年姑媽帶你來上海，也不是處處為你著想嗎？”銀生又問道：“還聽說你把追求雅芬的小青年，給教訓了一頓。”海榮笑笑說：“是他死纏著雅芬，雅芬沒辦法才求我。我出麵跟他談了一次，告訴他不許繼續糾纏雅芬。雅芬是我表姐，我不會容忍有人騷擾她，事情就這麽結束了，談不上什麽教訓。”

  銀生聽後舒了口氣，對海榮說：“你保護雅芬，這是做對了。我最擔心的是，你有了職務狂妄自大，再加上年輕氣盛，很容易犯錯誤。”海榮點頭說：“我會注意的。”銀生接著又說：“你在領導崗位上，除了要以身作則，還要和群眾打成一片，多為群眾想問題，切忌以權謀私，犯個人主義錯誤。”海榮點頭說：“這些我都記住了，你放心吧。”

  林瑛在旁聽了有點不耐煩，對銀生說：“怎麽盡講些大道理？也不講講為官之道，講講如何防小人？防暗箭？還有你自己的切身教訓。”海榮連忙說：“爸爸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林瑛哼一聲說：“我才不信他這一套。”說著起身走進裏屋，拿出來兩件藍色滌卡中山裝，對兄弟倆說：“我給你們每人買了一件中山裝，來試試大小吧。”

  海榮和海福脫去外衣，穿上滌卡中山裝試身，倆人都合身。海榮笑著問：“這衣服多少錢？”林瑛說：“二十三元一件。”海福聽了不禁咋舌，這是頭一次穿這麽貴的衣服。林瑛一邊打量衣服，一邊說道：“現在的男孩子出門，少不了這件衣服。”然後對海榮說：“你還少一雙皮鞋，過些時候替你買。”海福連忙說：“等到我上班後，我來替哥哥買。”林瑛點頭說：“這話有理，你應該報答哥哥的。”

  海霞見兩個哥哥試新衣，對林瑛撒嬌說：“怎麽我沒有新衣服呢？”林瑛沉下臉說：“真是從小把你慣壞了。你哥哥都是大人了，不能再穿得破爛。你身上的衣服還好著呢，明年再做吧。”海霞噘起了嘴，海榮這時說：“你別不高興，我給你帶了件好東西。”接著對海福說：“去房裏把我的包拿出來。”

  海福從房裏拿出了挎包，海榮在包裏捏摸一陣後，伸出一個拳頭來，笑著問海霞說：“猜猜看，我手裏是什麽？”海霞跺著腳直嚷：“猜不出來，你鬆手吧。”海榮樂嗬嗬鬆開了手，隻見捏在他手心裏的一團東西，慢慢蓬鬆開來，一忽兒變成一大團，抖開來看時，是一條印著五彩花朵的尼龍絲巾。那絲巾薄如蟬翼，圖案極是精美，攤在桌上足有二尺見方。海霞頓時樂不可支，拿起絲巾圍在脖子上，立刻奔進娘的房裏，在梳妝台鏡子前左照右看。

  林瑛笑眯眯問海榮說：“這絲巾是哪來的？”海榮回答說：“我有個朋友的父親，他是輕工業局的頭頭，這是他去開廣交會時帶回來的。這東西希罕得很，外麵見不到。”林瑛又問：“你朋友怎麽送你女孩子東西？”海榮回答說：“他是讓我送人的，一共送了我兩條。一條我送了雅芬，一條帶了回來。”

  海霞照了鏡子從房裏出來，笑嘻嘻問海福說：“我戴了好看不好看？”海福說：“好看。要是辮梢上係蝴蝶結，那更好看。”海霞搖頭說：“我才不係蝴蝶結呢，蝴蝶結太俗氣了。”海福聽了不高興，問道：“蝴蝶結怎麽俗氣了？你說什麽話呢？”海霞仍嚷嚷：“我就是不喜歡蝴蝶結。等到過了年，我連辮子也要剪了。”海福嚷道：“我不許你剪。”林瑛聽見倆人爭吵，瞪他倆一眼說：“你們吵什麽呢？幹嗎不好好說話？”兄妹倆於是閉了嘴。

  海榮過一會從包裏拿出一把錢來，對林瑛說：“這是我今年攢的錢，總共八十元，你拿去用吧。”林瑛接過錢說：“你一個月才三十多元工資，攢這點錢不容易。我怎麽能用這錢？”銀生在旁說：“你把錢替海榮存到銀行去，他將來成家要用的。”海榮又摸出些錢來，給海福和海霞每人五元，說道：“這是給你們新年裏的零花錢。”海福和海霞接過錢，喜滋滋說：“謝謝哥哥。”銀生在旁見了，臉上露出了笑，說道：“夜深了，大家洗洗睡吧。”大家於是進屋去。

  海福進裏屋後仍對妹妹生氣，他對海霞說道：“我不許你剪辮子，也不同意你說蝴蝶結俗氣。”海霞問：“為什麽呢？”海福回答說：“以前大哥喜歡蝴蝶結，我也喜歡，所以你也得喜歡。”海霞笑著說：“你這是專製，我要造你的反。”海福說道：“諒你不敢。如果你不聽話，我什麽都不幫你。”海榮也說：“你聽話吧，女學生梳辮子才可愛。農場裏的女知青，也有不少留辮子的。”海霞噗哧一笑，說道：“我聽出來了，我家哥哥都喜歡梳辮子的女孩，還喜歡人家的蝴蝶結。”海福聽見她這麽說，伸手要擰她的腮幫子，海霞向海榮嚷嚷：“二哥幫幫我。”海榮在床上笑道：“你把我也得罪了，我怎麽來幫你？”

  第二天上午，海榮早飯後要出門，他對父母說：“我要去看幾個朋友，午飯可能不回來吃。”林瑛一把拉住他，說道：“怎麽不穿新衣服？”連忙讓海霞拿出滌卡中山裝，一定要他換上，然後關照說：“午飯不回家吃的話，下午早點回來，今天吃年夜飯呢。”海榮問道：“國棟和國梁來不來？”林瑛回答說：“國棟的丈母娘一直在他家領孩子，他們自己吃年夜飯。我已經同他們說好了，初二我們要去吃喜酒，初三請他們來吃飯。”

  海榮點頭說：“那好，我很想見見國棟的兒子。”海榮出門後，林瑛笑著對銀生說：“他從小在家裏呆不住，沒少挨你的罵。想不到吧，他還真和寶生一樣，一步步闖出來了。”銀生說：“他還剛起步，同寶生相比，他還差得遠。”說著到門外殺雞去，林瑛把買回來的菜倒在桌子，坐下來摘菜。

  海榮不回家吃午飯，林瑛簡單弄了點吃的。銀生對兄妹倆說：“你倆去秦老師家裏，把秦老師早點請來。”他拿出一串蟹，一隻殺好的雞，要他們給秦嵐送去，還對海福說：“你工作後，別忘了每年要孝敬秦老師。我們鄉下有規矩，徒弟孝敬師傅，比孝敬父母還重要。”海霞眨著眼問：“這是真的？”海福說：“當然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古訓。”

  海霞係了那條絲巾，要和海福出門，林瑛喝住海福說：“怎麽你也不換新衣服呢？”海福搖頭說：“等到去吃喜酒時再穿。我現在穿了，妹妹心裏不平衡。”海霞連忙說：“穿就穿吧，我哪有這麽小心眼？”說著把他推進房裏去。

  海福穿上了新的滌卡中山裝，和海霞一起出門去。銀生望著兄妹倆的背影，對林瑛說：“我們總算快熬出頭了，就是少了個海光。他要是還在，我們這個家有多好？”林瑛的眼圈立刻紅了，說道：“別提他了，一提起他，我的心就痛。”說著拭一下眼睛。銀生點了支煙，他的眼眶濕潤了，吐出一團煙霧後，眼裏湧從大顆大顆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