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海榮接到去農場的通知後，黃家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接連幾天，誰也沒有笑臉。海榮過一個月，就要去農場報到，林瑛雖然天天數落他，背地裏隻能為他準備行裝。

  這天晚上，雲仙和雅芬上門來，銀生見了母女倆，開口就問：“雅芬去向哪哈？”雅芬比海榮大三個月，也是今年中學畢業。銀生這段日子為海榮的事煩心，一直沒有去雲仙家裏問消息。

  雲仙進門後說：“又是一樁煩心事啘，我今朝特為搭倷來商量。”林瑛沏了茶，招呼母女倆坐下，然後問：“事情到底怎麽啦？”雲仙皺眉說：“煩也煩煞哉。雅芬軋著務農檔次啘，俚心思報名去農場，弗曉得萬全又是一百個弗樂意啘，說橫豎橫哉，情願養俚到老，唔篤說哪哈辦呢？”

  林瑛指著海榮說：“雅芬還是好的，他才不是省油的燈，瞞著我們放棄工礦名額，自做主張報名去了農場。”雲仙聞言吃了一驚，問海榮說：“海榮啊，倷哪哈實介呆？阿是昏頭哉？”林瑛說：“他思想覺悟高，要去實現哥哥的遺願，還要把進廠的機會留給弟弟。”

  雅芬聽了這話，一下子驚愕住了，走到海榮的跟前，拉住他手問：“這是真的嗎？”海榮點了點頭，海福說：“他的通知已經來了。”海霞立刻去房裏，把通知書拿來給雅芬看。雅芬看過後，笑著對海榮說：“你太偉大了！前些日子看到報紙上寫你的文章，我隻當是做宣傳，沒想到是真的。”海榮附在雅芬耳邊說：“你真想去農場的話，那就報名去崇明的農場，隻要你和我在一個農場裏，保證不會有人欺侮你。”

  雅芸和雅芬姐妹倆，雅芸的情格比較沉穩，平時十分嫻靜，以前和海光最要好，倆人在一起時，輕聲交談能談上大半天。雅芬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從小嬌寵慣的，她的性格比雅芸活潑許多，因而和海榮很談得攏，倆人一見麵就嘻嘻哈哈。

  雅芬聽了海榮的一番話後，回到雲仙跟前說：“我已經想好了，我和海榮去一個農場。”雲仙沒好氣地說：“倷轉去自己搭爺說。”雅芬噘了嘴，連忙向銀生說道：“舅舅：你說怎麽辦呢？我不想留在家裏吃閑飯。那樣的話，悶也悶死了。”

  銀生於是對雲仙說：“崇明農場離屋裏近，總比雅芸去寧波好，姐夫哪哈想弗開呢？”雲仙歎聲氣說：“俚歡喜囡娪，勝過歡喜倪子，小囡娪越加舍弗得哉。”銀生點頭說：“倒也是。不過弗能耽擱囡娪前途，我看還是要讓雅芬自己做主。”

  海榮這時上前說：“姑媽去對姑父說，雅芬如果同我在一個農場裏，我一定會保護她的，沒人敢欺侮她。”林瑛接嘴說：“你少吹牛吧，自己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雲仙對海榮說：“海榮阿，倷阿要可惜？哪哈會放棄進工廠呢？”然後說道：“要是雅芬搭海榮一道，倒也蠻好，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銀生說道：“倷轉去搭姐夫商量，雅芬去郊縣農場，也弗算離開上海，總比去外地插隊落戶好。”雅芬聽銀生替自己說話，心裏暗暗高興，拉著海榮進裏屋去說話。

  雅芬進裏屋後，銀生問起了雅芸最近的情況。雲仙歎聲氣說：“說起雅芸，又是樁煩心事體。李嬸勒我麵前嘮叨過幾遍，說根生年紀弗輕哉，意思裏要雅芸結婚。”林瑛問道：“雅芸怎麽想呢？”雲仙回答道：“雅芸最好我點頭，我倒是想通哉，就是萬全到現在還弗樂意。”銀生連忙勸道：“隻要雅芸自己稱心，就成全俚篤吧。”林瑛說道：“雅芸幸虧去了寧波，要是去了黑龍江，或者別的什麽地方，你們還要操心。像我們海光……”說著眼圈一紅，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雲仙和銀生夫妻倆說了半天話，見時間已不早，把雅芬從裏屋喚出來，倆人要告辭回家。一家人把雲仙母女送到樓下，臨分手時，銀生說道：“雅芬最後哪哈決定，倷打隻電話到我廠裏，也好讓我放心。”雲仙點了點頭，雅芬對海榮說：“等到事情落實後，我來告訴你。”海榮說道：“那也好，反正我們要在一個農場。”

  林瑛因為侄孫剛出生，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稍有空就往國棟家跑。這天國棟來家裏，他是聽到海榮馬上要去農場，特地來登門的。

  國棟一見海榮就說：“你真傻，怎麽進廠的機會不要，偏要去農場？”海榮笑笑說：“各人的想法不一樣。”林瑛說道：“他現在的思想境界可高了，報上登過他的大名，入黨申請書也交了。”國棟搖頭說：“到頭來都是空的，一點也不實惠，海榮失算了。”海榮問他說：“你當爸爸了，高興不高興？”國棟笑道：“那當然高興。”

  銀生這時問國棟說：“孩子出生了，你爸媽知道嗎？”國棟回答說：“我當天就寫信告訴他們了。”銀生笑道：“你爸媽知道了，他倆不知有多高興。”然後問道：“孩子起了名沒有？”國棟說：“麗萍懷孕後，我爸就給孩子起了名，生男叫家寶，生女叫家英。”銀生點頭說：“林家寶，這名字可好。”林瑛在旁垂淚道：“真是可憐，不知他倆哪日能見到自己的孫子？”一邊囑咐國棟說：“等到孩子滿月，去照相館給家寶拍張照片，給你的爸媽寄去。”

  國棟帶來一件球衣和一雙球鞋。海榮說道：“我又不是去外地，為啥還要花費？”國棟笑道：“你如果進廠工作，這錢我倒省了。”他放下東西要回家，林瑛拖住他說：“我昨天把這個月的計劃雞蛋買了，你正好帶回家去。”說著拎出一隻小竹籃，裏麵有十幾個雞蛋。國棟連忙說：“你們上個月的雞蛋，全都給麗萍吃了，這個月留著自己吃吧。”林瑛說：“你拿去吧，麗萍的奶水足一點，才餓不著我們小家寶。”然後對國棟說：“有你丈母娘照顧麗萍和孩子，我放下心了。不過你得懂事一點，要對丈母娘好一點。”國棟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籃子，然後告辭出門。

  過了幾天，雅芬去農場的通知也來了，她與海榮去同一個農場。海榮知道這個消息後，心裏高興了些，天天去雲仙家裏同雅芬見麵。

  海榮明天要去農場報到，出門前的這天晚上，銀生走進孩子們的房裏，海榮連忙問父親說：“爸爸：是不是還有話要關照我？”銀生走近他跟前，拿出一隻手表，遞到他的手裏，說道：“我給你買了塊上海牌手表，你在農場裏工作用得著。”海榮接過手表說：“我又花去家裏一百二十元錢。”

  銀生一臉嚴肅，對海榮說：“這是用你哥哥的撫恤金買的，我希望你戴著這隻手表，別忘了自己哥哥是怎麽死的，也別忘了你頭上還頂著哥哥的光環。”海榮聽了後，一下變得激動，眼裏噙著淚說：“你放心好了，我不會給哥哥丟臉，也不會給家裏丟臉。”

  海福和海霞，怔怔地望著聽著，隻聽銀生又對海榮說：“從明天起，你正式踏上社會了。不過我要忠告你，追求上進是好事，但是切不可心浮氣躁，隻有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才能夠真正進步。”海榮連連點頭，問父親說：“你還有什麽忠告嗎？”銀生想了想說：“我知道你有誌向，但是千萬要記住了，我們黃家祖祖輩輩，向來是忠厚人家。你走上社會後，不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把別人踩在腳底下。如今社會上的事越來越複雜，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你好自為之吧。”

  海榮連連點頭，海福和海霞都瞪大了眼珠。銀生又對海榮說：“我明天要上班，不能去送你，讓海福送你去船碼頭吧。”海榮說道：“反正行李不多，我和雅芬說好了，明天在船碼頭碰麵。”海霞插嘴說：“明天我也送你。”銀生點頭說：“那也好，你們早點睡吧。”說完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