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黃家的噩耗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50      字數:3587
  清明節來臨前,家裏收到寶生的來信,銀生看了信後淚如泉湧。寶生在信中說,黃家在鯉魚渚的墳地已被鏟平,祖墳也被遷走了。銀生不知道鄉下近年來的變化,黃棣村正在學大寨,大搞擴耕增產。可是當地沒有可擴耕的土地,於是瞄上了田地裏的一座座墳頭,公社下令把田裏的所有墳頭,全部要限期鏟平。

  海福小時候常去田裏玩,發現田裏有不少突兀起的土包,他稍大後終於知道,那些突兀起的土包,原來是一座座墳頭。在公社成立之前,這些田都是私人財產,每畝田裏都浸透著田主人的汗水,甚至是幾代人的心血。老輩人過世後,有的舍不得離開這片田地,他們長眠在自己畢生耕耘的土地裏,替子孫守護著祖田,庇蔭子孫年年風調雨順。許多年後,他們的子孫帶著祖田加入了公社,人民公社也尊重這些先人的靈魂,沒有去動他們的墳塚。

  時代在變化發展,眼下村裏的情況是人多地少,另外田裏有那麽多的墳頭,不但有礙觀瞻,而且減少了可耕田麵積,並且會影響到今後的機械化耕種。社員們都懂得這些道理,他們強咽著眼淚,刨開自家的祖墳,深挖數丈後,把先人的棺木深埋地下,然後按照要求把田地平整。黃棣村在規定的期限內,完成了公社的平墳任務。

  黃紀元慶幸祖上有先見之明,得以逃過此劫。誰知沒過幾日,一個睛天霹靂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裏,公社來了指示,要把鯉魚渚也鏟平。黃紀元聞言大怒,在村裏跺腳說:“啥人敢動鯉魚渚一根草?看我來拚老命!”黃紀元發了狠話,大隊幹部也怕他三分,他們都知道黃紀元在村裏的威望,更怕他的剛烈脾氣。有機敏的出主意說:“鏟平鯉魚渚是公社安排的,黃紀元的小兒子是公社幹部,幹脆把問題反映到公社去,看他們如何處理?”

  事情果然如此,公社做寶生的思想工作,要他回去處理好這個問題。寶生被頂在風口上,他奈何不得,回去同金生商議後,先說通了母親,然後全家人輪番勸說父親。黃紀元雖然在家裏一言九鼎,但是他最相信自己的小兒子,在寶生苦口婆心的勸說下,他最後同意了。

  寶生前後奔波,在太湖邊的漁洋山,重新選擇了一塊墳地,然後領父親去那兒看。黃紀元覺得那兒風水還不錯,於是擇定了遷祖墳的日子。黃家人那天披麻戴孝,一家人哭喪著去鯉魚渚。等到人們刨開鯉魚渚的墳塋時,裏麵的三具棺木還完好。村裏來了二、三十個人相幫,一路上浩浩蕩蕩,把棺木抬往漁洋山入葬,並且重新修了祖墳。那天弄停當後,黃紀元在家裏辦了幾桌酒席,答謝前來幫忙的人。

  寶生還在信中說,自從海光去了黑龍江後,父親的心情一直不好,人也見老。這次遷祖墳對他的刺激不小,他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常常獨自唉聲歎氣,有時還偷偷抹眼淚。幸好母親的身體還好,由她照料父親。

  銀生讀了信後心如刀絞,眼淚止不住直湧。海福見了信後十分傷心,他心疼祖父的衰老,心疼被遷走的祖墳。他也相信鯉魚渚是塊風水寶地,祖父率全家去祭祖墳的情景,至今還曆曆在目。他記得祖父在墳前與祖先亡靈的絮絮叨叨,記得墳邊那三棵蒼翠的鬆柏,祖父指著盤根錯節的鬆柏,講述子孫世代相傳的道理。他還記得春天裏滿坡的紅梅花綻放,人站在花叢中,能遠眺太湖的帆影。這所有美好的一切,如今全都毀了,他傷心不已,獨自進房裏哭了起來。

  銀生給父母去了一封信,在信中勸父母保重身體,要想開一點,鯉魚渚遭毀,這是形勢所迫,並非後代不孝。還說海光當上了小學教師,今年他放暑假回來,一定會來鄉下的。銀生第二天去寄信,並且寄出了給父母的生活費。他這次多寄了十元錢,承擔些家裏遷祖墳的用度,以盡人子孝道。

  轉眼勞動節過去了,廠裏這天交給銀生一份通知,區民政局安排他去幹校學習,要他準時赴幹校報到。銀生把通知帶回家,林瑛看了說:“奇怪了,你又不是幹部,怎麽要你去幹校學習?”銀生苦笑著說:“組織上沒有忘記我,我的編製至今還在機關裏。”

  林瑛說道:“你要離開兩個月,家裏怎麽辦?”銀生回答氣說:“孩子們都大了,應該沒問題。”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沒有底氣。近段日子裏,尤其是收到寶生的來信後,他心裏一直覺得很慌,突然接到去幹校的通知,不免憂心忡忡。

  去幹校報到的日子要到了,銀生在臨行前的一個晚上,把海榮和海福叫到自己跟前,他對海榮說:“我明天離家後,你要幫助自己娘,照顧好這個家。”海榮點頭說好,銀生又問道:“你年底就要畢業了,有什麽打算嗎?”海榮回答說:“哥哥已經去插隊落戶,按照上一屆的分配方案,我有條件進工礦的。”

  銀生沉吟半晌,然後對海福說:“我最擔心的是你。我不在家時,千萬不要和自己的娘頂撞。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海福點了點頭,訥訥地說:“老師說放暑假前,我們要去廠裏學工一個月。”銀生關照說:“去廠裏勞動,要注意安全生產,還有路上也要小心。”海福問道:“哥哥知道你去幹校嗎?他放暑假到底回不回來?”銀生回答說:“我已經寫信告訴他了,他會回來的。等他回到家後,你們給我寫信,我會請假回來的。”

  第二天早上,銀生拿起鋪蓋卷和行李,向林瑛道別,海榮和海福送他去長途汽車站。銀生一路上叮囑海榮和海福,不要在外麵闖禍,要照看好家裏。兄弟倆覺察到,自己父親好像心事很重,他的眉頭鎖得很緊。

  銀生到了幹校後,給家裏來了一封信。海福代母親給父親回了一封信,信中寫家裏一切都好,要父親別擔心,還囑咐父親要保重身體,幹農活別太受累。

  海福這個月去廠裏學工,這天是星期天,他沒有去秦嵐家裏,因為秦嵐在帶班下鄉勞動。這一天很炎熱,他覺得自己有些異樣,早晨起床後腦子昏昏沉沉,午飯後獨自進房裏,靠在床上看海光的日記。看了不一會兒,感覺眼皮子打架,沒有午睡習慣的他,捧著海光的日記簿,竟然昏沉沉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來到了一個灰朦朦,陰森森的曠野裏,正疑惑的時候,海光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隻見他神情淒慘,麵色蒼白,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兄弟一言不發。他正要上前去問,忽見海光頭頂出現了一隻大鳥,那大鳥展翅淩空懸在海光的頭頂上。他從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鳥,想跳起來驅趕那大鳥,誰知不等他跳起來驅趕,那大鳥忽喇喇墜地。他驚駭不已,放眼看時墜地的大鳥不見了影子,海光的身影也消失了,他哭喊一聲:“哥哥回來!”

  他在哽咽中驚醒,一摸自己的臉,淌了不少眼淚,再摸自己的脖頸,已經汗淋淋。明白剛才是做了個夢,隻是心裏奇怪,怎麽會大白天做這般詭譎的夢?他翻身下床,想去外屋擦拭一下身上的汗,隻時聽見有人在敲房門,還聽見有人喊:“黃銀生在家嗎?”他急忙出去開門。

  海福走到外屋時,海霞已開了房門,從門外進來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他們問海霞說:“這是黃銀生同誌的家嗎?”林瑛這時從房裏出來,對來人說:“是黃銀生的家。你們是什麽單位的?找他有什麽事?”那個男的回答道:“我們是區上山下鄉辦公室的。”林瑛冷冷地說:“我大兒子已去黑龍江插隊落戶了,第二個兒子還沒畢業。”那女的接口說:“我們是為你大兒子黃海光的事來的。”

  林瑛聞言臉色突變,驚問道:“我大兒子怎麽啦?”來人神情變得悲傷,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們帶來了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黃海光同誌在兩天前死了。”林瑛抓住說話人的手,瞪大眼珠問:“你說什麽?”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海福感覺一陣頭疼,腦子像是被紮進了一根針,隨後控製不住,“哇”地哭出了聲。他這一哭,海霞也跟著哭,林瑛身子突然搖晃一下,一個踉蹌差點倒下。海榮這時剛從門外進來,聽見了來人的說話,他上前扶住林瑛,一邊瞪大眼珠問來人:“我哥哥到底怎麽了?你們快說。”來人還是那句話:“非常不幸,黃海光同誌在兩天前死了。”

  林瑛跺著腳嚎啕大哭,三個孩子也哭聲震天,哭聲驚動了樓上上的周老師夫婦,老夫妻倆跑下樓來,一見這情形都驚呆了,連忙問發生了什麽事?海榮大哭一聲,對周老師夫婦說:“我哥哥沒了。”那兩個人此時手足無措,看見有鄰居上門,連忙請他倆一起安撫林瑛。

  周老師流著眼淚扶林瑛坐下,一邊問來人說:“你們會不會搞錯?”來人說道:“不會錯,我們上午接到當地縣知青辦的電話,黃海光同誌在兩天前遇到了不幸。”周老師又問:“遇到了什麽不幸?”那個男的回答說:“詳細情況我們還不了解,隻是在電話裏聽說,黃海光同誌死得很光榮,他是為了救當地兩個小學生而死的。”

  林瑛聽了捶著胸哭嚎道:“我不要什麽光榮,你們還我的兒子來!”那個女的彎下腰對林瑛說:“大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有孩子在外地插隊落戶。這事出在誰的身上都不好受,隻是既然發生了,我們就要正確麵對。”她問林瑛說:“黃銀生同誌在哪裏?”周老師回答說:“他在幹校學習,去了快一個月了。”那個女的於是說:“那麽我們快回去匯報,讓幹校派人送他回來,或者我們派人去接他回來。”周老師丈夫問他們說:“黃銀生回來後,接下來怎樣呢?”那女的回答說:“家屬要盡快去當地處理善後事宜,另外我們也要派人,去當地調查核實有關情況。”倆人向林瑛交代了幾句,顧不上她捶胸頓足,匆匆忙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