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林瑛果然去飯店辦了一桌酒席。兩家人連同國棟的丈母娘，一起吃了頓團圓飯，也算是吃結婚喜酒。酒席散了後，夫妻倆帶孩子去新房裏鬧了一會，然後向一對新人告辭，到家時已是深夜。

  正月初一早上，銀生要帶全家去雲仙家裏拜年。另外前幾天，瑞忠的妻子剛生了個女兒，順便要去賀喜。一家人要出門時，海福對父親說：“我不去了。”銀生問他為什麽不去？他吞吞吐吐說：“我和秦老師說好了，年初一去給她拜年，她在等我呢。”

  銀生想了想說：“那麽你給秦老師拜年去吧。我們要下午回來，你也下午回來。”海福應了一聲，說道：“那我先走了。”林瑛見他撒腿就往門外跑，心裏老大不高興，嘀咕說：“他真把秦老師當自己親娘了。”銀生連忙說：“大年初一的，和孩子慪什麽氣呢？”林瑛搖了搖頭，拿了拜年的禮物，一家人出門去。

  銀生一家在雲仙家裏吃了午飯，下午時候回家來，剛好遇見周老師從樓上下來，互相賀過新年後，周老師笑著問林瑛說：“你們是不是出門去拜年了？”林瑛點頭說是，周老師又問：“怎麽不見你家老三？”周老師此問觸到了林瑛心頭的痛處，她對周老師說：“周老師：你來我家坐坐，我一直想和你說一件事。”

  周老師隨林瑛進屋裏，林瑛對海榮和海霞說：“你倆到裏屋去，我們大人要說事情。”兄妹倆進裏屋後，林瑛給周老師沏了杯茶，然後說道：“周老師：你知道不知道？當年那個秦嵐老師，她遇見我家老三了，如今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孩子。”周老師吃了一驚，連忙說：“天下還真有這種稀奇事？我退休後沒碰到過她，聽說她調到別的學校去了，莫非她在海福的學校裏執教？”林瑛點頭回答說：“還真是。”她把海福在野營拉練途中，與秦嵐相遇和相認的事，說給周老師聽了。

  周老師聽後嘖嘖稱奇，說道：“她隻見過孩子剛出生時一麵，怎麽把老三認出來了呢？難道這真是前世的緣份？”銀生在旁開不得口，當年他領海福去給秦嵐送信的事，林瑛半點不知，此時也不能說明了，隻能在一旁不做聲。周老師問林瑛說：“既然倆人相認了，那你怎麽想呢？”林瑛回答道：“我思來想去，恐怕這真是前世有緣，要真是這樣，我也違不得天意。我隻是想不明白，憑秦老師的學問和長相，怎麽不重新成立一個家庭？”

  周老師聽了搖頭說：“我了解秦嵐，她是個心比天高的人，追求她的人不少，但是沒有一個人，能讓她看得上的。”銀生問道：“秦老師家裏還有別的親人嗎？”周老師歎聲氣說：“她是家裏的獨生女，父母早已過世了。陳誌高倒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都跟隨父母去了美國。”林瑛又問：“他倆怎麽不去美國呢？”周老師說：“陳誌高的父親是美國洋行裏的買辦，當年他們全家去美國時，陳誌高和秦嵐正在熱戀中，陳誌高沒有跟家人一起走，是舍不得同秦嵐分開。”

  林瑛聽了連連揺頭，惋惜地說：“秦老師真是命苦，老天不公呢，這麽好的男人就早死了。她如今孤身一人，也太可憐了。”周老師接著說：“她如今認了你家老三，心情興許會好過些，隻是你要拿定主意了。”林瑛回答說：“當年要不是我公婆從中作梗，孩子早給她領養了。誰知一晃眼十幾年過去，孩子還是到了她的身邊。我家老三對她親著呢，每個星期日都往她家裏跑，今天一早就給她拜年去，現在還沒回來，把那兒當成自己家了。”

  周老師笑了笑說：“我看你心裏還是不樂意，要不要想法讓你家老三轉學？”林瑛連忙說：“我沒有不樂意，隻是心裏堵得慌。老話說女大不中留，現在兒子大了也不中留。你看我家海光，去了黑龍江後，兩年不想回家。老三和老大，他們兄弟倆一個樣，將來興許也會這樣。”說著忍不住傷感起來。

  一提起海光，周老師也連連感慨，說道：“海光這孩子，他真和別人不一樣。那些去插隊落戶的知青，有的在當地呆了一、二個月，回家後就不想再去了，都窩在家裏吃閑飯。海光這孩子上進心強，是百裏挑一的好青年，你應該高興才是。”銀生在旁一直不出聲，這時也開口說：“他其實也想家。眼下正逢形勢吃緊，他們基幹民兵要堅守崗位，我們應該理解他。”林瑛聽了不滿地說：“你說的全是呆話，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海光和你一樣死腦筋。”

  林瑛在嚷嚷時，海福從門外進來，看見周老師坐在屋裏，上前道了一聲：“周老師新年好！”周老師笑著說：“老三越來越懂事了，難怪秦嵐喜歡他。”她對海福說：“你替我向秦老師問聲好，就說我想她。”海福連忙說：“秦老師也常提起您，要我向您問好呢。”周老師樂得直笑，對銀生和林瑛說：“這孩子多討人喜歡？你們真是福氣，你們家裏的孩子，個個都是好樣的。”她說著起身告辭，銀生和林瑛把她送到門外，說道：“有空常來坐坐。”

  國棟成了親後，林瑛了卻了一樁心事，心裏好過了些，倒是銀生天天緊鎖眉頭，連話也不多說。林瑛心裏明白，他是在思念海光，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卻比任何人想得厲害。正月十五過後，海光來了一封信，告訴家人一個好消息，說自己被生產隊舉薦，當上了屯子裏的小學老師，新年後要給孩子們去上課。

  銀生見了信後，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他對林瑛說：“海光到底是有出息的。”然後喃喃自語道：“我還想要他盡快回家一次，當了老師後，他又脫不開身了。”海福連忙說：“哥哥做了老師，以後也有寒假和暑假。今年放暑假，一定要他回來。”銀生點頭說是，當天他就給海光寫回信，信中除了勉勵兒子，還囑咐他放了暑假，一定要回家一次。

  寒假一眨眼就過去，孩子們都開學了。海福這日放學回家，放下書包對父母說：“秦老師要我現在去她家裏。”林瑛問他說：“什麽重要事，要現在去？”海福低聲說：“我也不知道。她要我回來告訴你們一聲，她在家裏等我。”銀生連忙說：“那你去吧，早點回來。”他點頭應了一聲，又撒腿往門外跑。林瑛搖一下頭，在身後直嘀咕道：“我們這個家，看來早晚留不住他。”

  海福興衝衝來到秦嵐家裏，秦嵐笑吟吟問他說：“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他瞪大眼珠直搖頭，秦嵐說：“你再想想，與你自己有關呢。”他搔了一下頭，回答說：“我真不知道。”秦嵐用手點一下他的額頭，笑著說道：“你傻呢，怎麽連自己的生日也忘了？今天是你十五歲生日。”他一下紅了臉，訥訥地說：“我從來不過生日，所以不記自己的生日。”

  秦嵐讓他在桌前坐下，然後捧出一盒蛋糕。當打開盒子蓋時，他驚喜得張大了嘴，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奶油蛋糕。秦嵐高興地說：“中國人過生日吃麵，外國人過生日吃蛋糕。我們今天學外國人。”她說了句：“ Happy birthday to you。”海福跟著念了一遍，然後激動地仰起頭，張口又說了句：“Thank you for my mother。”秦嵐聽到這句話，激動地把他摟進懷裏，在他額上親吻一下，然後往蛋糕上插生日蠟燭，點燃了蠟燭後，她笑著說道：“好孩子：在吹蠟燭前，你許個心願吧。”

  這是個令人陶醉，無比溫馨的時刻。此時在海福的眼裏，蛋糕像是個慶生的舞台，一支支五顏六色的蠟燭，是在舞台上載歌載舞的精靈。蠟燭的火苗一閃閃，正是精靈對自已深情的目光。許什麽願呢？他一下子變得虔誠，此時想起了鄉下的祖父母，鄉下的所有親人；想起了父母和遠在黑龍江的哥哥；想起了秦嵐對自己的師生母子情。

  秦嵐在他耳邊說：“孩子勇敢點，把你最大的心願說出來。”他終於鼓足勇氣，雙手合十，微閉著雙眼，虔誠地許願道：“願所有愛我的人和所有我愛的人，身體健康！幸福平安！”隨後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秦嵐聽見了他的許願，拍著手唱起了生日歌，激動地說道：“好孩子，你的心願會實現的。”海福說：“我還有一個心願。”秦嵐笑著說：“我想聽，你快說出來。”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願意一輩子做你的孩子，我要一輩子孝敬你。”秦嵐聽見這話，激動地抱住他說：“謝謝你好孩子，我今天太高興了。”她兩眼閃著淚花，臉上綻放著幸福的笑容。

  秦嵐煮了咖啡，海福切了蛋糕，倆人邊喝咖啡邊吃起了蛋糕。秦嵐滿心歡喜地望著他，問他說：“這蛋糕好吃不好吃？”他點頭說：“我頭一次吃奶油蛋糕，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連我妹妹也沒有吃過。”秦嵐笑著說：“那你帶一塊蛋糕回家，讓你的妹妹也嚐嚐。”他笑著說道：“我妹妹一定開心呢。”

  海福今天特別興奮，在吃蛋糕的時候，講起了自已童年時最難忘的一段時光。把祖父領他去茶館，自己坐在茶館裏，一邊吃“油炸檜”，一邊欣賞燕子飛進飛出，以及自己迷上了燕子，後來家裏終於迎來了二隻燕子的事，繪聲繪色地說給秦嵐聽。秦嵐望著稚氣未脫的他，笑著問道：“燕子現在還年年來嗎？”他回答說：“年年來的，可是我有兩年沒回去了。我哥哥今年暑假回來，到時候我們一定去鄉下。”

  倆人說了一會話後，秦嵐從衣櫥裏拿出一件絨線衣，對他說：“我為你結了件絨線衫，你試試合身不合身？”說著動手脫掉了他的外衣。海福穿上新絨線衣，心裏又是一陣激動，笑著說：“媽媽對我太好了，我永遠不會忘記的。”秦嵐笑著說：“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你別脫下了，穿在身上回家吧。”她看一下手表說：“時間不早了，你爸媽在家等你呢。”

  海福有些不忍離去，秦嵐心裏也不舍，她俯下身說：“孩子親一下媽媽再走。”他沒有半點猶豫，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當他鬆開雙手時，秦嵐眼裏掉下了淚，摘下眼鏡用手絹擦拭濺濕了的鏡片。他仰起頭問：“媽媽怎麽哭了？”她撫著他的頭說：“媽媽太高興了，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她把吃剩下的蛋糕裝進盒裏，係好繩後交到他手裏，對他說：“你回去吧，我們明天還見麵的。”他接過蛋糕盒，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的眼睛濕潤了，心裏有些依依不舍。

  海福回到自己家時，銀生和林瑛在等他，看見他笑嘻嘻拎著盒蛋糕進門，林瑛問他說：“這是哪來的蛋糕？”海福放下蛋糕盒，把秦嵐為自己做生日的事說了，然後脫去外衣，把身上的新絨線衣也給父母看。林瑛對他說：“你的福氣比誰都好，你的名字取對了。新認的秦媽媽，是不是比親媽媽還好？”銀生打斷她的話，說道：“秦老師對我們孩子這麽好，我們一定要謝她這份情義。”

  海榮和海霞還沒有睡，倆人聞聲從裏屋出來，海福打開蛋糕盒，興奮地對他倆說：“請你們吃奶油蛋糕。”海榮和海霞望一眼他身上的新衣服，又望一眼桌上的蛋糕，驚訝得張大了嘴。銀生說：“今天是海福十五歲生日，秦老師請我們吃生日蛋糕，大家吃吧。”海福興高采烈地動手為大家分蛋糕，先切一塊給海霞，又切一塊端到林瑛麵前，林瑛搖頭說：“我不要吃。”銀生連忙說：“怎麽可以不吃？這是孩子對你的一份孝心。”林瑛聽了這話，從海福手裏接過了蛋糕。

  一家人吃了蛋糕後，都回房裏去睡覺。海福這一夜興奮得很，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裏回想著與秦嵐相認以來，她對自己的關心和嗬護。他覺得自己很幸運，比別人多得到一份母愛。可是他在欣喜的同時，心裏又湧起了一絲悲哀，他想起了秦嵐死去的丈夫，想起了她以往的孤獨和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