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星期日，國棟和國梁一起來姑媽家裏。國棟新婚在即，但是他沒有一絲興奮，反而愁眉苦臉，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銀生和林瑛把國梁拉進裏屋，林瑛問國梁說：“你哥哥怎麽啦？”國梁回答說：“他這幾日一直在想爸爸和媽媽，還偷偷哭過幾次。昨日接到少雄叔的來信，少雄叔不來上海參加婚禮，寄來了二十元賀禮，他看了信後又不高興。”

  林瑛聽國梁這麽一說，忍不住心頭發酸，長歎了一聲，然後說道：“真是活作孽，做爹媽的，竟然不能來參加自己兒子的婚禮，也不能來見新媳婦一麵。”接著憤憤地罵道：“少雄也不是個東西，林家這麽大的事，自己的嫡親侄子結婚，做叔叔的好意思不露麵？做什麽縮頭烏龜呢？我非要寫信去罵他一頓。”銀生瞪了她一眼，說道：“你發什麽神經呢？少雄也有難處，再說他的心意已到了。現在外麵的形勢這麽緊張，你讓他們一家人，千裏迢迢來上海吃喜酒，一路勞頓不說，到了上海連住也成問題。”

  林瑛被銀生這麽一說，也無話可辯。她對國梁說：“你就多勸勸國棟吧。”接著說道：“你的新嫂嫂與你兄弟倆一樣，也是苦命的孩子。等到她進門後，你要多敬重她，你們三個能夠和和睦睦，我才放得下心。”國梁點頭說：“你放心吧，我一定聽你的。”

  林瑛對國棟的婚事煞費苦心，事無巨細都要問一遍，在吃午飯時，她問國棟說：“你結婚的日子快要到了，新房裏的東西，還有什麽沒辦齊的？你再仔細想想。”國棟不置可否地回答說：“沒什麽齊不齊的，馬馬虎虎能湊合就算了。”林瑛立刻沉下臉來，大聲說道：“你說什麽混帳話呢？人生大事豈能馬虎？咱林家咽不下這口氣，好歹得像個樣子。”

  國棟最怕林瑛發火，連忙說：“那些事都由麗萍操辦，你就別再操心了。”林瑛又問：“那麽準備辦幾桌喜酒？選什麽飯店？”國棟麵露難色地說：“我正想跟你說這件事，麗萍和我商議，我們不準備辦喜酒。”林瑛愣了一下，連忙問：“為什麽呢？”國棟吞吞吐吐說：“麗萍隻有母親一個親人，雖然也有幾門親戚，可是自從她父親出了事後，都已經斷了往來，她母親性子強，不想去通知那些親戚。”

  林瑛唉歎一聲，然後連連搖頭。銀生這時說：“那麽你和麗萍的同事和朋友，總得請幾個吧。”國棟搖頭說：“像我們這種家庭出身的人，哪裏還有朋友？還是清清淨淨為好。”國棟說這話時，林瑛氣得身子直發顫，她揉了揉心口說：“我胸口怎麽堵得慌呢？我非得出口氣才行，不然真的要憋死了。”接著氣呼呼說：“喜酒非辦不可，還得挑大飯店，不請什麽狗屁親戚朋友，我們自家人大吃大喝，洞房也咱自家人鬧。”她對銀生說：“我想好了，我們年三十去大飯店吃酒席，既是團圓飯，又是國棟的喜酒。”銀生當即說：“這想法不錯，省得我張羅年夜飯了。”

  兄妹三個聽父母說這話，心裏個個高興。林瑛數了數指頭，然後對國棟說：“我們兩家連你丈母娘在內，正好是十個人，咱就圖個十全十美，你說好不好？”國棟見姑媽如此為自己著想，心裏不由感動，於是說：“那就這麽說定了。”接著問林瑛說：“海光什麽時候回來？你再寫信催催他。”

  林瑛聽見提起海光，惱怒地說：“這孩子真是腦子壞了，人家巴不得飛回上海來。他倒好，到現在還沒個信。”國梁插話說：“海光也太積極了，他是不是想入黨？”銀生這些日子也在心裏犯嘀咕，但是仍裝著輕鬆，連忙對國棟說：“他快回來了，說好了來吃你喜酒的。”

  吃過午飯後，國棟和國梁稍坐了一會，然後告辭回家。他們走後，海福背起書包，對父母說：“那我也走了。”銀生和林瑛知道他要去秦嵐家裏，誰知林瑛今日心裏不痛快，氣呼呼地說：“你去和那個秦老師說，幹脆把你的戶口遷過去算了。”海福聽了這話，心頭頓時像被針刺了一樣，一下子呆立住了。

  銀生瞪了林瑛一眼，問她說：“你怎麽說話？秦老師對我們的孩子好，這有什麽不好的？”林瑛知道剛才自己的話，不小心說過了頭，一下子語塞。銀生對海福說：“你去吧，晚上早點回來。”海福還是呆立不動，銀生推了他一下，說道：“自己娘的話，別往心裏去，你要高興一點。”

  海福聽了父親的勸，心裏好過了些，於是出門去。在下樓的時候，正好有郵遞員上門，他問郵遞員說：“我家有信沒有？”郵遞員從郵袋裏拿出一封信，他接過一看，是海光的來信，喜得連忙奔上樓，嘴裏直嚷：“哥哥來信了！”銀生笑嗬嗬說：“我說信快要到了呢。”急忙拆開了信封，海福連忙湊上去看。父子倆看完信後，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銀生垂頭喪氣地把信遞給林瑛，海榮也湊上去看。

  海光在信上說，今年不能回家過春節，因為上級下發了緊急通知，眼下戰備任務十分緊張，基幹民兵要隨時待命，春節期間不能離開崗位。他在信上祝全家過個好年，還說鄉下祖父母那兒，也寫信去說明了情況，另外還給祖父母寄去了十元錢。

  銀生癱坐在凳子上，他鎖緊了眉頭，嘴上不能說，但是心裏在琢磨，海光那兒地處邊陲，那兒戰備任務緊張，恐怕與國家剛發生的大事有關係。現在正是非常緊張的時期，海光在春節裏也要堅守崗位，並不是他不想回家。

  海福天天在想大哥，盼望他早點回家來，一起去鄉下看望祖父母，眼下希望落空了，他淚眼汪汪，無心再去秦嵐家裏。

  林瑛看了信後，把信狠狠摔在桌子上，大聲對銀生吼道：“你馬上去郵局發電報，就說我得重病了，馬上要死了，想見他最後一麵。看他回來不回來？”銀生連忙說：“你別太衝動。不是他不想回來，你應該知道，眼下確實形勢緊張，海光沒有說謊。”林瑛仍憤憤地說：“他連家也不想回，我看他最後連爹娘也不要了。”

  海福在一旁呆立著，插不上一句話，海霞走到他跟前問：“哥哥怎麽不去秦老師家了？”他心裏正憋屈著，沒好氣地對妹妹說：“我去不去，不要你多問。”說完扭頭往裏屋去。海霞一下被他嚇懵了，林瑛連忙拉海霞到自己的身邊，指著海福的背影，大聲對銀生吼道：“看看你這個寶貝兒子，他將來也像海光一樣。”

  海福進了裏屋，一個人偷偷抹眼淚，海榮跟了進來，上前對海福說：“我們的哥哥真是傻。要是換了我，我早就回家了，大不了不當基幹民兵。”海福雖然心裏在埋怨海光，卻聽不得說海光的壞話，立刻瞪眼吼道：“你胡說，難道你比哥哥還聰明？”海榮見他今天的脾氣，火爆得有點出奇，於是轉身走了出去。留他一人在屋裏，任他去抹眼淚。

  一個下午，黃家人的心情都不好。林瑛在房裏抹眼淚，銀生在外屋唉聲歎氣，一支接一支抽煙。一家人捱到吃晚飯，吃飯時也緊繃著臉，一個個都不出聲。草草吃完晚飯後，三個孩子都進裏屋去，銀生也悶悶不樂地進房裏。

  林瑛洗漱後進房裏，看見銀生在床上雙手勾著頭，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她忍不住嘀咕道：“你還在發神經呢。”銀生唉歎一聲，然後對林瑛說：“我真想請假去看看他。”說話時，他眼角滾出了二滴淚珠。

  林瑛見銀生流眼淚，心裏一下發酸，嘴裏卻說：“兒子不來看老子，老子倒去看兒子，天下哪有這道理？”她關滅了床頭燈，在黑暗中嘀咕說：“我還想著十全十美呢，看來這日子越來越沒有奔頭了。我們養了三個兒子，老大出去了不想回家，老三認了個新媽，說不定哪天不認自己的親媽。”銀生不滿林瑛的話，反駁道：“我們黃家的孩子不會那樣，海光是有誌氣的孩子。海福也是懂事的孩子，自從認了秦老師後，他更懂事了。這是孩子的緣份，再說當初也是你找的秦老師，你就順著他吧。”

  林瑛被銀生說窮了理，過一會又說：“我還擔心一樁事，海光去年沒有回來，那個叫劉嬋娟的女同學也沒有回來。要是今年倆人又都不回來，這可真說明問題了。”銀生對林瑛說：“我剛才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可是寫信去問他，總有點.不太妥當。這要等海光回家後，當麵問他才是。”林瑛歎聲氣說：“海光怎麽會迷上那個姑娘的？她到底有哪點好？”銀生聽了生氣，在黑暗中說：“你別亂說，這事還沒有證實。要是海光真的喜歡那個姑娘，當然有他喜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