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嵐煮好了咖啡，她把兩杯咖啡端到桌上，問海福說：“你喝過咖啡嗎？”他搖了搖頭。她笑著說：“那我給你多放點糖。”海福頭一次喝咖啡，學著秦嵐的樣，用小勺在咖啡杯裏攪一下，然後端起杯子呷一口。秦嵐笑著問：“覺得這麽樣？”他回答說：“好香，不過有一點苦。”秦嵐笑著說：“等你喝習慣了，就會喜歡這苦味。”

  海福問秦嵐說：“您平時習慣喝咖啡？”秦嵐說道：“我從前喜歡邊喝咖啡，邊聽丈夫拉小提琴，現在難得想起喝。”她微笑著看他慢慢喝咖啡，接著問他說：“請你告訴我，你今後的理想是什麽？”

  海福愣了一下，頭一次聽見有人問自己的理想，他想了又想，漲紅了臉說：“說出來難為情呢。”秦嵐笑著說：“大膽說出來，不要怕。”他於是說：“我將來要做一個作家。”秦嵐拍手笑道：“這很好啊，我希望將來能邊喝咖啡，邊欣賞你的作品。”

  海福紅著臉問：“我能行嗎？”秦嵐說道：“我看過你寫的通訊稿，你的文筆確實很好，初三學生都不及你。不過要實現自己的理想，一定要基礎紮實，要多讀多寫，還要多觀察社會。我相信你通過自己的努力，將來一定會實現理想的。”海福點頭說：“我明白了，我一定聽您的話。”

  秦嵐接著問了他許多事，海福把自己在祖父母身邊所經曆過的，以及回到上海後的情形，差不多都對她說了。不覺傍晚臨近，他想告辭回家，秦嵐依依不舍地說：“你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我很喜歡你。以後星期天有空的話，常到這兒來。從今天起，這裏就是你的第二個家，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你說好嗎？”他笑著說：“我也很高興，我會常來向您請教的。”秦嵐非常舍不得他離去，但還是把他送出了門外。

  海福回到家裏時，銀生和林瑛已經到家了。夫妻倆聽海霞說，海福沒回家吃午飯，心裏正在著急。林瑛見他進門來，怒氣衝衝地說：“現在才回來，你越來越變野了。”海福被她這一嚷，心裏頓時覺得不是滋味。銀生問他說：“你午飯吃沒吃？為什麽到現在才回來？”他把手裏的一張獎狀，遞到父親的手裏，訥訥地說：“老師請我去她家裏，午飯在老師家裏吃的。”

  銀生見了他的獎狀，眉頭立刻舒展，邊看邊點頭。林瑛瞧一眼那張獎狀，問他說：“我才不信呢，老師怎麽會請你吃飯？”他聽了心裏不痛快，大聲說：“老師喜歡我呢！”林瑛見他嗓門響，火爆脾氣即刻發作，大聲說道：“你拿一張廢紙回來，是不是覺得了不起？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娘？”銀生這時朝她吼：“為什麽不好好說話？有這樣對自己孩子的嗎？”林瑛見他又袒護海福，立刻衝他發火，嗓門越來越高。海福不願意聽他倆爭執，賭氣轉身往房裏去。林瑛指著他的背影，對銀生大聲嚷：“看你把他慣成什麽樣子？他將來是第二個海光。”

  海福這夜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野營拉練回家後，他心裏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跟秦嵐見麵的事，告訴自己的父母？今天聽了秦嵐的話，本想回家後告訴他們，不料進家門後挨了一頓訓斥。少年的他，正經曆著同齡孩子所體會不到的感受，他從同秦嵐相識的那天起，已從她慈愛的目光中感覺到，她把自己當作了失而複得的孩子，她多麽希望自己喊她一聲媽媽。今日在秦嵐的家裏，當秦嵐摟抱他的時候，在心靈震撼的霎那間，他已從心底接受了這份母愛。

  此時他心裏隱隱不安，他相信自己的父親會理解和接受，但是擔心經常無端發火的母親。大兒子離家已讓她深受刺激，如果讓她知道，當年想抱養小兒子的秦老師，又在小兒子的身邊出現了，不知道她會如何接受？他此時心裏煩躁，海榮卻在他枕邊睡得香，他心裏不由想，要是大哥在自己的身邊，自己一定會把心裏的話告訴他，大哥一定會幫自己出主意的。他心裏又思念起大哥，突然靈機一動，為何不寫信告訴大哥？讓他替自己出個主意。他想了又想，決定明天給大哥寫信。

  林瑛這幾天變得高興了些，國棟終於回心轉意了，婚事有了進展。她跟銀生商量，眼下自己的哥嫂都在農場，想代表自己的哥嫂，叫國棟把未婚妻請上門來，趁熱把倆人的婚事敲定了。銀生當然同意，於是定在星期日，請他倆來吃午飯。

  星期日這天，國棟和未婚妻在午飯前來到。國棟拎著一簍蘋果和一盒糕點，進門先讓未婚妻叫過姑媽和姑父，然後跟海榮、海福、海霞見麵。兄妹三個見國棟的未婚妻，相貌並不出眾，但是看上去顯得很穩重。林瑛已喜得合不攏嘴，拉倆人坐下來說了會話，叫銀生擺上酒菜，大家坐下來吃飯。

  銀生坐下後，替國棟斟滿一杯酒，麗萍見了搶著要給銀生斟酒，銀生忙說：“謝謝你，我不會喝酒的。”麗萍笑著說：“姑父真勤儉。”銀生回答說：“談不上勤儉，我們黃家人都不會喝酒。”林瑛把一塊紅燒大排夾到麗萍的碗裏，笑著說：“以後管教國棟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讓他少喝酒少抽煙。一個月三十六元工資，抽煙喝酒的用度，至少要花十元，節省下來該有多好。”國棟聽了說：“省下這筆錢，也派不了什麽用場。”林瑛說道：“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就知道十元錢能派多大用場了。”麗萍瞧一眼國棟說：“我才不管他呢，自己長的才是誌氣，要靠別人管，總不是一回事。”國棟於是說：“那你就別管了。”

  閑聊了幾句後，林瑛瞧他倆一眼說：“今天要你們來，是想問你們婚事什麽時候辦？我們等著喝喜酒。”國棟撓一下頭皮說：“還沒想好呢。”銀生在一旁說道：“你倆年齡都不小了。我看還是先去單位裏開出結婚證明，然後去把結婚證書領了，買家俱還要憑結婚證書呢。”

  林瑛接著說：“你們姑父說的對，先去把結婚證領了。來得及的話，在國慶節把婚事辦了，要想準備充分點，那就在春節辦喜事。”麗萍紅著臉說：“讓我再想想，還要問過我媽呢。”林瑛說道：“你倆先思想統一，我和你們姑父，過幾日要上你家，來當麵向親家討教。”

  林瑛見麗萍不持反對，知道好事已成，接著又說道：“你倆的工資和獎金加起來，每個月有八十元左右，過小日子還是不錯的。再說房子也寬敞，前客堂有十八平方米，外加一個亭子間。國梁每年回家二、三個月，讓他住亭子間好了。”她對國棟說：“抽空把前客堂粉刷粉刷。至於結婚家俱，我看要憑結婚證的那套家俱，不買也罷。那些人造纖維板的家俱，哪裏及得上家裏的老家俱？雖然是舊了一點，可是實實在在的好木料。”她問麗萍說：“你看好不好？”麗萍點頭說：“我聽姑媽的。”

  午飯吃好後，兄妹三人進裏屋去。林瑛在國棟和麗萍跟前，盤算結婚需要的采辦，先要國棟和麗萍去扯布料，做身結婚穿的衣服，又要他倆準備好床上用品。說起床上用品，她起身拿出玉敏送她的繡花枕套和繡花被麵，喜滋滋地對麗萍說：“這是真正的蘇繡，給你們結婚時用。”麗萍忙說：“這麽好的東西，姑媽留著自己用吧。”林瑛笑道：“我留著就是給國棟準備的。再說我們老夫老妻了，用不著這麽好的東西。”她把東西包起來，讓國棟帶回家去。

  四個人又說了一會話，國棟見時間已晚，要告辭回去。林瑛把三個孩子喚出房來，讓他們跟國棟和麗萍道別，夫妻倆隨後送他們到樓下。送別倆人之後，林瑛喜滋滋地對銀生說：“一樁大事總算有眉目了，也算完成我的一樁心事。”

  等到第二天，海福放學後在教室裏出黑板報，回到家時間又晚了。等到他進家門後，銀生跟著走進裏屋，遞給他一封信，說道：“你哥哥給你寫信了。”海福接過信封，一看是白紙糊的信封，上麵沒有貼郵票，寫著“海福弟弟親啟”。他心裏明白，是哥哥在給父親的信中附著的。

  銀生望他一眼說：“你哥哥怎麽特地給你寫信？”他回答說：“我有事向哥哥請教。”銀生說道：“為什麽不能對我說？我看你這幾天心事很重的樣子，到底出了什麽事？”他訥訥地說：“我是想對你說呢，不過先讓我看了信再說。”銀生點頭說：“那好，我不妨礙你讀信。等你看完信，我倆再談。”說著退出屋去。海福急忙拆開信封，見信上寫道：

  親愛的弟弟：來信已閱，你的心情我理解。哥哥首先為你高興，你能和秦老師重逢，這不僅是佳話，更是緣份。秦老師命運多舛，我也深表同情。她對你舐犢情深，弟弟理當珍惜這份感情。她既是你的師長，也是你人生中的另一個媽媽，我相信對你今後的成長，是很有幫助的。

  至於你擔憂父母會有看法（尤其是母親），我想說父親是通情達理的，何況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為人。鄉下的祖父和祖母，向來以仁慈待人，父親也秉持他們的優點，我們應該為有這樣的好父親高興。至於母親，她雖然脾氣不好，許多地方不及父親，但她畢竟是你我的母親，同她慢慢溝通了，她也會通情達理的。愚兄的意見是，你先把事情如實告知父親，讓父親做通母親的思想工作，這樣可以減少矛盾。愚兄還要提醒你的是，母親雖然有時對你態度不好，但是切不可往心裏去。要記住沒有母親，便沒有你我的今天。應當記住父親的教誨：“為人子，理當盡孝順。”

  別的不多說了。同你分別一年多，今日讀了你的來信，見到你的文筆大有長進，愚兄甚是欣慰，望弟弟更要努力學習，早日成材。

  他讀完信後，獨自默默地沉思，銀生進屋來，站在他身後也沒察覺。銀生撫一下他的頭，問他說：“你在想什麽？”他驚醒了過來，望一眼父親說：“爸爸：我錯了，我有事對你說。”他把海光的信遞到父親手裏，然後把在野營拉練途中，與秦嵐相識的經過，回來後又去秦嵐家裏，都對父親說了。銀生看完信，又聽了他的敘說，一下十分吃驚，沉吟一會說：“你早就應該說，既然現在說了，我也不責怪你。”

  海福低下頭說：“我怕媽媽知道了，她會不高興。”銀生說道：“秦老師跟你相認，這不是什麽壞事。”他抬起頭問：“怎麽對媽媽講呢？”銀生想了想說：“還是聽你哥哥的，讓我先去告訴她，等到她問起你時，你自己再對她講。”

  海福深情地望著父親，激動地說：“你真是我的好爸爸，謝謝您。”銀生感歎說：“這真是緣份呢，秦老師既然那麽疼你，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你千萬別辜負她，要像敬重自己母親一樣敬重她。你下次去她家時，代我和你娘向她問聲好。”海福故意撒嬌問道：“你不擔心我成了別人家的孩子？”銀生撫一下他的頭，說道：“我不擔心，不管你將來走到哪？你總是我們黃家的子孫。你記住了嗎？”他笑著點頭，說道：“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