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生和孩子們走出房間後，林瑛拉著玉敏的手說：“我的好妹子，你和寶生都要想好了。這手術一做，將來再想要孩子的話，到時候可晚了。”玉敏笑笑說：“已經決定哉，伲弗會後悔。”接著說道：“原來寶生想自己做結紮，後來我聽別人說，男人一做結紮，胡子會落光，說話也會娘娘腔。我無論如何弗讓俚做，情願自己來做。”

  林瑛聽了笑著說：“這是哪來的話？你是聽別人瞎說。男人做結紮又不是閹了，手術後那事照樣幹，怎麽會像太監呢？”然後問玉敏說：“海斌已經二歲多了。你倆這段日子是怎麽避孕的？”玉敏紅著臉說：“伲朆避孕，也弗懂避孕。”林瑛又問：“也沒有懷上過？”玉敏訥訥地說：“伲倆一個做和尚，一個做尼姑，倒也太太平平。”林瑛驚訝地說：“你倆真是一對神仙，睡一張床上也守得住？”又說道：“寶生也真是了不起，換了他二哥，早把他憋死了。”說著咯咯笑了起來。

  玉敏有些擔心，問做手術疼不疼？林瑛說：“上了麻藥不會庝。如果真的不想再生孩子，做了倒是省事。這是門診小手術，當天就可以回家。明天去了醫院，醫生在手術前會告訴你的。”接著說道：“還是洗洗早點睡吧，我去給你鋪床。”說著和玉敏去隔壁房裏。

  倆人走進隔壁屋子，見四個孩子都喜歡那小女孩，在屋裏逗她玩。林瑛鋪好了床，對玉敏說：“上海地方實在太小，你和三個孩子擠一擠吧。”玉敏笑道：“上海人多啘，弗能跟鄉下比。”銀生說：“伲還算好，一家三代住一間房，上海地方多的是。”

  海福這時問玉敏說：“嬸嬸：妹妹姓啥？”玉敏說：“妹妹姓林。”海霞笑著對小女孩說：“你和我媽是一個姓。”海福拍手說道：“妹妹姓林更好，以後就叫她林妹妹。”玉敏摟住他問：“倷阿是歡喜林妹妹？”他點了點頭，玉敏笑著說：“等俚大起來，做倷家主婆阿好？”他點頭說好，林瑛笑著說：“你倒是一點不害羞。”大家說笑一會後，林瑛要玉敏早點休息，然後領著海霞回房去。

  弟兄三個今夜擠一張床，海福今天顯得特別興奮，上床後同兩個哥哥嘻嘻哈哈。玉敏在替小女孩脫衣服時，他一眼瞧見，小女孩的脖頸上掛著一隻香囊，於是跳下床說：“林妹妹的香袋真好看，讓我看看。”小女孩已跟他熱絡，果真摘下香囊，遞到了他手中。

  那隻錦緞香囊，縫得十分精致，海福拿在手裏左看右看，隨後解開香囊，看見裏麵有二顆顏色紅豔，似珠子樣圓潤，豆子般大小的東西。他感到新奇，於是向玉敏發問，這是什麽東西？玉敏說：“是紅豆啘，也叫相思豆。”

  海福望著手心裏的二顆紅豆，怔怔地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紅豆。”海光這時也感興趣，讓海福拿來給自己看，他接過二顆紅豆，仔細端詳一會，然後說道：“這是好東西，還記得黃維的那首詩嗎？”海福經他這一說，隨口吟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接著問海光說：“詩裏說的紅豆，就是這個？”海光點頭說：“對的，肯定不會錯。”

  海福聽了海光的話，更是對香囊愛不釋手。玉敏看出了他的心思，對小女孩說：“哥哥歡喜，倷送哥哥吧。”小女孩瞪大眼珠，望了望海福，隨即點點頭。海福頓時歡喜，收下了那隻香囊，海榮這時嚷道：“你拿林妹妹的東西，羞不羞呢？”他想了想說：“我也送一樣東西，給林妹妹好了。”於是從自己書包裏拿出一塊手絹，送到林妹妹手裏。

  這塊手絹是他入學那年，林瑛給他買的，手絹上畫著垂柳，有二隻燕子在柳條間穿梭。他是極敬畏燕子的，不忍心髒了手絹，所以珍藏至今。他拿出手絹後，猶覺得過意不去，又從書包裏拿出二粒魚腦石畫的仕女頭像，一起給了林妹妹。小女孩見了魚腦石畫像，歡喜得直拍手。玉敏用手絹包了魚腦石畫像，對小女孩說：“倷囥好帶轉去。”見海福還傻站在床邊，於是說：“唔篤三個睏一張床太軋，阿要到我床上來？”海福小時候，最喜在玉敏床上嬉鬧，聽玉敏這一說，還真爬上了床，挨著林妹妹身邊躺下。

  銀生和林瑛這時也上床睡覺，林瑛在枕邊說起剛才玉敏同自己說的悄悄話。銀生聽了說：“寶生的思想倒先進，我及不上他。”他問林瑛說：“明天怎樣安排呢？”林瑛想了想了說：“明天海霞不去幼兒園，讓她和那個小女孩一起在家裏。叫海光也別去學校，反正他不上課，叫他照看她倆。我早飯後陪玉敏去醫院，找到張大姐的妹妹，看她怎樣安排？”接著又說：“玉敏的手術雖然小，但是手術後也得有營養。這個季度的蛋票和肉票都用光了，怎麽辦呢？”銀生沉吟一會，說道：“我們廠後麵的一片空地上，常有郊區農民帶著雞鴨和雞蛋，在那兒偷偷交易，我去那兒買隻雞回來。”林瑛聽了說：“最好再買些雞蛋回來。”銀生說：“雞蛋不好弄。黑市上的雞蛋，要用糧票換的。”夫妻倆嘰嘰咕咕，好一會才入睡。

  銀生這天早起，拎著籃子去菜場買菜，還買了饅頭和油條回來。林瑛煮了一鍋粥，孩子們見今日早餐豐盛，個個喜笑顏開。林瑛對海霞說：“你今天別去幼兒園，在家裏和林妹妹一起玩。”海霞樂得連聲說好，林瑛又對海光說：“你今天別去學校，在家裏看著兩個妹妹，我和你嬸嬸要出去辦事。”海光點頭答應。一切安排好後，銀生去上班，林瑛領著玉敏去醫院。

  林瑛和玉敏在下午回家，回到家後，林瑛連忙讓玉敏上床休息。銀生今天提前回來，還帶一隻雞回來，幾個孩子見了十分高興。銀生說：“這是給你們嬸嬸補身體的。”他問林瑛去醫院的情況怎麽樣？林瑛說：“總算順利。找到張大姐的妺妹後，稍微檢查了一下身體。張大姐的妹妹見玉敏是外地來的，沒讓她排隊預約，當天就安排手術。手術後在醫院裏觀察了幾個小時，下午三點鍾就回家了。”銀生問：“玉敏現在好嗎？”林瑛說：“我讓她在床上躺著。”銀生囑咐孩子說：“你們在外屋玩，別吵著了嬸嬸。”說完到外麵殺雞去。

  銀生在煤爐上煮雞湯時，林瑛出來說：“孩子們在嚷肚子餓了。”銀生說：“這母雞得多燉些時間。反正玉敏還在床上，幹脆讓孩子先吃飯，等一會你把雞湯端到玉敏床前。”林瑛點頭說好，進屋去招呼孩子吃晚飯。

  孩子們剛在飯桌前坐下，誰知玉敏走了出來。林瑛大驚失色，連忙說道：“你快去床上躺著，等一會我把飯端進來。”玉敏說：“我朆覺得弗舒意，用弗著服侍我。”她坐下來說：“肚皮上劃一刀，就像伲鄉下驐雞一樣，眼睛一眨就活蹦活跳。”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銀生關切地問：“真格阿要緊？”玉敏說：“唔篤放心麽哉，嘸啥要緊。”

  林瑛對銀生說：“你快去盛雞湯來，讓玉敏先喝雞湯。”銀生出屋去，端了一盆雞湯進來，玉敏笑道：“唔篤拿我當舍姆娘哉。”林瑛舀了碗雞湯，一定要玉敏先喝，說道：“做上海人實在可憐，魚、肉、蛋、豆製品，都要憑票供應。這雞是銀生去黑市上買來的。”

  玉敏咋舌道：“實介說來，上海弗及伲鄉下好。”海福說：“當然是鄉下好，河裏有魚有蝦，家家養雞養鴨還養豬。”林瑛對他說：“你在上海受苦了，還是回鄉下去吧？”他聽了也不惱，回答說：“去就去。”銀生這時瞪他一眼，他隻得閉口。

  海霞和林妹妹形影不離，倆人吃好飯又去房裏玩，海福也跟了進去。林瑛對玉敏說：“這女孩與海霞和海福倒親熱，你安安心心多住幾天，拆了線再回家。”玉敏搖頭道：“拆線要等一個禮拜，我心思明朝就轉去，鎮上衛生院也好拆線。”林瑛忙說：“這怎麽行？大小也是個手術，沒有三、四天是不能活動的。”銀生也勸道：“林瑛說得對，要多休息幾日。”玉敏說：“我想早點轉去，再說寶生要弗定心。”林瑛笑道：“才分開幾天就想老公了，過幾日回家，有你們快活的。”說著要玉敏進房去躺下，玉敏抿嘴直笑，隻得起身進房去。

  第二天是星期日，林瑛沒去侄兒家。吃了午飯後，海福和海霞領著林妹妹到樓下去玩，銀生拿出玉敏帶來的茶葉，打開紙包後眉飛色舞地說：“這是上好的碧螺春，我今天有口福了。”玉敏笑著說：“茶葉是張水根送寶生格，寶生曉得倷歡喜茶葉，特為叫我帶來。”

  銀生沏了一壺茶，然後問：“說起張水根，俚現在情況哪哈？”玉敏說：“現在去木瀆水泥廠工作。”銀生聽了說：“張水根朆犯啥錯誤，早晚會出山。”玉敏點頭道：“寶生也是實介說啘。”然後說道：“倒是徐才根吃足苦頭，一隻腳殘廢哉。”

  銀生和林瑛聽了嚇一跳，銀生連忙問：“哪哈會格？”玉敏說：“俚勒公社裏得罪弗少人，冤家對頭也多。一隻腳讓人打折哉，阿要作孽？後來是自己倪子，拿俚馱轉去格。”銀生惋惜地問：“現在哪哈呢？”玉敏歎聲氣說：“現在俚回大隊裏勞動，腳一蹺一蹺又弗能下田。村裏人為俚打抱弗平，讓俚做大隊會計，總算還有口飯吃。”

  聊了一會鄉下的情形後，玉敏對銀生和林瑛說：“二阿哥、二阿嫂，我打定主意，明朝要動身哉。”林瑛說：“怎麽你這麽心急？穩當些過幾天再走。”玉敏說道：“唔篤覅擔心。寶生關照我，買好火車票，打長途電話到派出所，俚會到火車站來接我。”她拍拍自己肚子說：“我真蠻好，唔篤放心麽哉。”林瑛慌忙拉住她的手，說道：“我的妹子啊，你別嚇了我。”

  玉敏執意要明日動身，銀生於是說：“我看還是實介，我明朝去買後日火車票，等我買好車票，打電話通知寶生，讓寶生也定心。”林瑛也說這樣妥當，玉敏隻得點頭應允。

  銀生第二天下班回家，把火車票帶回來了，告訴玉敏說，已經和寶生通了電話，寶生明天去火車站接她倆。玉敏終於放下心來，倒是海福聽見嬸嬸明天要回家，心中有些不舍，悶聲不響坐在玉敏身邊。玉敏撫一下他的頭，對他說：“倷讀書用功點，等放暑假再到鄉下來。”他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