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光和海福在開學前回到家，他倆剛進家門，海榮就噘嘴說：“你倆倒好，在鄉下玩了一個月。我天天守在家裏，哪兒也不能去。”海光笑著說：“從明天起，你盡管出去玩好了，讓你玩個痛快。”

  銀生和林瑛下班回來，夫妻倆一見到兩個兒子，像分別了長久似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一家人坐下來吃飯時，銀生向他倆問起鄉下的情況。海光這段日子感觸頗深，把寶生那天帶著手槍，從鎮上悄悄趕回來，在全家人和小狗的幫助下，把張水根從造反派手裏救走的事，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

  林瑛聽了大驚失色，對銀生說：“看不出寶生有這個膽量。”銀生笑道：“張水根同我家有緣份，當年我娘救他一命，如今寶生又救了他。”他對海光說：“這些不能告訴外人，否則要闖禍的。”海光回答說：“我們在鄉下，對誰也沒有說。”海福接著說起了許家的事，把許家好婆投河自盡，抬屍進門時同癩皮貴興發生衝突。還有祖父和祖母把自家的壽材抬到許家，許家好婆才得以落葬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銀生聽見許家好婆的死訊，歎息說：“老人今年剛七十歲，實在太作孽了。”林瑛說道：“你父母倒好，把自家的壽材送人家，將來自己歸天怎麽辦？”銀生瞪她一眼說：“你的氣量怎麽還不及老人？他們這麽做，我也同意的。”然後對三個兒子說：“什麽叫正義？什麽叫善良？你們應該從中受到啟發。長大後不能忘記，任何時候都要做個正義和善良的人。”三個兒子聽了都點頭。

  一家人吃好飯，剛收拾完桌子，聽見窗外有人喊。海光奔到窗前，銀生和林瑛也跟上去，看見樓下站著幾個孩子，仰著頭對窗子叫喊。海光探出頭，朝他們揚了揚手，然後對父母說：“他們都是我的同學，我出去會會他們。”銀生說道：“既然是你的同學，叫他們上樓來坐。”海光說：“你們都在，他們會難為情的。”林瑛說：“同學難得上門來，請他們來屋裏說話，我們不摻和就是了。”說著朝樓下喊：“同學們上樓來，黃海光在等你們。”幾個孩子聽見林瑛招呼，果然都走進門裏。

  不一會兒，房門口出現了二男二女四個同學，他們一起向銀生和林瑛招呼：“叔叔好，好姨好。”銀生和林瑛滿臉堆笑，對他們說：“別客氣，都進來坐。”四個學生進門後，海光向父母介紹了他們的名字，隨後問：“你們怎麽知道我回家了？”那個叫王富佑的同學說：“你和弟弟回家時，我在對麵弄堂口望見了。大家一個月不見你，都想你呢。”

  那個叫劉嬋娟的女同學梳兩條長辮子，長得十分秀麗，進門後朝海光注目一下，莞爾一笑說道：“一個月不見，你曬黑了許多。”海光笑了笑說：“我在鄉下常去河裏遊泳，哪有不曬黑的？”劉嬋娟手裏拿著兩本書，她把書遞到海光的手裏，說道：“這一本《林海雪原》，我看完了還你。你想看範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我終於借來了，你從第一冊看起吧。”海光謝了一聲，接過書放在桌上。

  林瑛拿出海光帶回來的毛豆幹，往桌上撒了一把，笑著說：“這是海光從鄉下帶來的，大家嚐嚐。”銀生也笑著問：“你們都是同一個學校？”四個孩子都點頭。林瑛又問：“是同一個班嗎？”那個叫張麗婭的女同學回答說：“劉嬋娟與黃海光和王富佑是同班，我們兩個是另一個班。”銀生點頭說道：“大家在學習上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五個孩子聽了都麵麵相覷，那個叫羅昌平的同學開口說：“現在還學習什麽呀？一年來沒有背過書包，沒有真正上過一節課。”銀生問道：“學校不是複課了嗎？”羅昌平回答說：“沒有像樣複課，下一個學期還不知怎樣？”銀生聽了連連搖頭。

  海福走到劉嬋娟身旁，上前叫一聲姐姐。劉嬋娟拉著他的手，笑著說：“海福弟弟，你也曬黑了。”海福說：“我和哥哥一起遊泳呢。”他盯著劉嬋娟的辮子，嘴裏說：“姐姐的辮子又長了許多。”海光這時推開他，說道：“小孩子胡說些什麽？”林瑛對海福說：“哥哥姐姐要說話，你別胡鬧了。”然後領著海榮、海福、海霞進房裏，銀生也跟了進去。

  進房裏後，林瑛問海福說：“你怎麽和那個大姐姐這麽熟悉？”海福回答說：“她是哥哥最要好的同學，我以前放學，天天同他倆一起回家的。”林瑛默默地點點頭。銀生這時說：“海光這幾個同學，個個都是好的。真是可惜了，眼下學業被耽誤，今後的前程堪憂呢。”林瑛歎氣說：“這有什麽辦法？怨孩子的命不好。”

  幾個同學在外屋聊了一會，一起朝裏屋喊：“叔叔、阿姨再見！”夫妻倆走出去，林瑛對他們說：“時間還早呢，你們多玩一會。”劉嬋娟笑笑說：“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擾你們休息了。”銀生對海光說：“那你送送同學們吧。”海光點了點頭，送同學們下樓，五個人在樓下又說了一會話，然後才分手。海光回到房裏後，銀生對他說：“今天路上累了，早點洗洗睡吧。”

  等到孩子們都睡下後，林瑛拉銀生在身邊坐下，笑眯眯說：“劉嬋娟我以前見過幾次，幾年不見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越發漂亮。”銀生瞪她一眼說：“你都想些什麽呢？”林瑛說：“你這個死腦筋，難道沒看出來？倆人見麵時眼神不一般。連海光曬黑些，她都心疼。”銀生說：“你想到哪裏去了？他們還是初二學生。他倆關係好是正常的，讀小學時，一個是班裏的班長，一個是學習委員，現在又是中學同班。”林瑛忙說：“說你死腦筋，就是死腦筋。去年劉嬋娟的爸爸出事，海光偷偷躲在屋裏哭，愁眉苦臉個把月，我心裏一直疑惑。今天見他倆這樣子，我的疑團倒解開了。”

  銀生沉吟一會說：“不要在海光麵前說這話，孩子一天天成熟了。即使他真和那個女同學好，也不算壞事。那姑娘模樣端莊，家教又好，海光將來就應該找這樣的女孩子。”林瑛歎聲氣說：“那姑娘確實是好。可惜了，這麽早就沒了父親，家庭成份肯定好不了，對她將來的影響很大。”銀生說道：“你想得太遠了，他倆不過是要好同學而已。”說著脫衣服上床睡覺。

  第二天是星期日，吃了午飯後，林瑛領著海霞又去看望侄兒。等林瑛走後，銀生從櫥裏拿出四、五瓶酒來，一瓶瓶放在桌上。海光和海福覺得奇怪，問道：“我家沒有人喝酒，怎麽有這麽多酒？”銀生回答說：“你們在鄉下時，瑞忠和瑞平來看我。說起現在外麵買不到酒，他爸每天要喝酒的，斷了酒比斷了飯還難受。你娘聽見後，去自己的糧油店開後門，陸續打了五瓶酒回來。”海光忙問：“姑媽家現在好嗎？”銀生搖頭說：“不好，她家的底樓連同花園，前些日子被人家占了，現在他們隻能從後門進出，你姑媽氣得生了病。”

  銀生把酒瓶裝進一隻袋子裏，對兄弟三個說：“我要去看望你們姑媽，順便去送酒，你們誰想跟我一起去？”海光聽說雲仙家的花園和底樓被人占了，心裏不由傷感，回答說：“我最喜歡她家的花園，我去了也會傷心的，幹脆不去了。”海榮和海福聽了，也搖頭說不去。銀生於是囑咐他們在家裏好好呆著。

  銀生離開後，海榮也要出門，海福問他去哪？他說去對麵弄堂裏玩。海福拿出一副軍棋，對他說：“好久沒下軍棋了，我們下軍棋吧。”海榮說：“你叫哥哥下棋，我出去玩一會。”海福噘嘴說：“哥哥不喜歡下軍棋。”海光對海榮說：“外麵有什麽好玩的？你陪弟弟下軍棋，我當你們的裁判。”海榮隻得坐下來。

  兄弟倆在棋盤上廝殺起來，海福雖年幼，但是腦子靈活，布陣巧妙，而且善於變化。海榮屢屢上當，被殺得落花流水，不一會就被拔了軍旗。連下三盤，海榮三盤皆輸，海福樂得哈哈笑，海榮推開棋盤說：“你太狡猾了，我不跟你下。”海光笑道：“你自己頭腦簡單，隻會莽撞，不知道避實擊虛。”然後說道：“我們來擺擂台吧，輸的人在邊上做裁判。”弟兄三個一下午下軍棋，誰也沒有出門。

  林瑛和海霞回到了家，看見弟兄三個在屋裏下棋，問他們說：“你們爸爸到現在沒回來？”海光對娘說：“他去了好長一會，快要回來了。”林瑛又問：“你們怎麽沒一個人跟他去？”正問話時，銀生到家了。林瑛說：“以為你吃了晚飯回來，怎麽沒留你吃晚飯？”銀生回答說：“大家心情都不好，還吃什麽晚飯？”他從袋子裏拿出七、八隻空酒瓶，對林瑛說：“我姐夫見到幾瓶酒，快活得不得了，讓我帶來這麽多空酒瓶，求你再幫一下忙。”林瑛啍了一聲，說道：“人家還以為我投機倒把呢。”銀生說道：“李嬸年紀大了，不能去外麵排隊哄搶。你行行好吧。”說著係了條圍裙，去屋外做晚飯。

  一家人坐下吃晚飯時，林瑛問銀生說：“雲仙姐身體好些沒有？”銀生回答說：“身體倒無大礙，主要是精神受了些刺激。”他歎氣說：“她一見我就掉眼淚，我被她哭得心酸。”海光在旁問：“是誰占了姑媽家的房子？”銀生回答說：“聽說是工總司的一個頭頭。”

  林瑛說道：“怪不得他們造反這麽積極，原來造反後，能從棚戶區搬進資本家的花園洋房裏。”銀生又說道：“家裏的珠寶被抄走，雲仙姐倒不心疼，如今房子被人占了，像是剜了心頭肉。她如今不忍心朝窗外望，好好的一個花園，花草全被鏟了，搭了葡萄架和絲瓜棚，還搭了個鴿棚。如果有去處，她倒想搬出去住，眼不見為淨，心情興許會好些。”海福問道：“洋房是姑媽家的，什麽時候會還給她？”海榮接話說：“做夢吧，說不定自己早晚被人趕走。”銀生瞪他倆一眼說：“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別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