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在許家門口徘徊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50      字數:2930
  黃紀元在飯桌上,痛罵那個叫陳水官的人。海光和海福不認識這個人,於是向海林問起,海林隻得向他們一一道來。

  原來陳水官是鄰村人,是海林從前的小學老師,前段日子裏,他成了鄉裏的風雲人物。去年村裏的那場騷亂,就是他和癩皮貴興兩個,領著外麵的人來幹的。陳水官在鄉裏折騰了一陣,雖然也成了個人物,無奈鄉下的天地太窄,和泥腿子共事難成氣候,於是轉投蘇州城裏的造反組織。然而他押寶沒有押中,在城裏折騰了一陣子後,後來他所投靠的組織,被定性為非法組織。那個非法組織被解散後,所有成員被集中起來辦學習班,他在學習班裏呆了一陣,前幾日剛被大隊裏領回來。

  柳氏連連搖頭,也說起了陳水官這個人,說他父母生了三女一男,他是家裏唯一的兒子,因而對他百般溺愛。他們全家省吃儉用,供他去鎮上念初中,他的運氣也算不錯,初中畢業後,當上了鄉裏的小學老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個讓人羨慕的教書先生,現在變成了這模樣。彩鳳問道:“俚篤衝衝殺殺,到底為啥呢?”金生咕噥道:“吃飽仔肚皮,作賤好日腳啘。”

  一家人吃好飯後,柳氏讓海光和海福進後廂房去淴浴,要兄弟倆淴浴之後,早點上床睡覺。海光說:“睡覺太早了,我們玩一會再睡。”兄弟倆淴浴後,一起回到堂屋裏,海林拿了隻手電筒在等他倆。

  黃紀元問道:“唔篤到啥地方去?”海光和海福倆,心想去看陳水官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回答說:“去大隊部裏看批判會。”海福問屋子裏的人說:“唔篤阿去?”黃紀元和柳氏都搖頭,金生說道:“嘸看頭格,覅去軋鬧猛哉。”海林說:“海光想看鄉下人開批判會,伲去去就轉來。”黃紀元說道:“唔篤去看麽哉,早點轉來,我等唔篤閂門。”海光和海福應了一聲,隨海林一起出門去。

  弟兄三個打一隻手電筒,來到了大隊部的會場裏。會議還沒有開始,土台上方掛著兩盞汽燈,台下站著百把個人。主持會議的是癩皮貴興,他如今搖身一變,已是大隊革委會的第一把手,當然不在堤上住了,大隊部的辦公室,現在就是他的家。

  癩皮貴興手臂上箍著紅袖章,他的口才還不錯,一通開場白後,揮手大喝一聲:“把陳水官揪上來!”陳水官事先已被看押著,抱著頭蹲在土台下的角落邊。聽見台上一聲吆喝,台下有兩個人,一下把他提到台上。癩皮貴興這時領頭喊起了口號:打倒陳水官!陳水官必須老實交代!

  一通口號後,癩皮貴興宣布,接下來由貧下中農代表,上台揭發批判陳水官的罪行。他剛宣布完,有一個老婦人顫巍巍上台去,台下立刻哄響聲一片。上台的不是別人,正是陳水官的親生母親。隻見她上台後,先抽兒子兩個耳光,然後跺腳指著他的鼻子,大聲罵道:“倷個青肚皮猢猻,阿是現世報?阿對得起對倷培養?倷眼烏珠戳瞎哉,倷弗聽爺娘勸,倒聽別人亂嚼舌頭根。爺娘苦一世,今朝讓倷坍台坍光哉。”

  老婦人越說越傷心,接著雙手作揖,對台下人說道:“俚是鬼迷心竅,眼烏珠戳瞎哉。我求求大家,弄點眼藥水撥俚溻溻,讓俚張開眼烏珠,今後重新做人。”老婦人說話時,陳水官的妹子來到了台前,她氣惱自己的娘在台上丟人現眼,見她說個沒完,跳上台把她拖了下去。

  台下響起了一陣零亂的掌聲,有的人在暗暗歎息。海光和海福注視著台上的陳水官,見他長得白白淨淨,確實不像個中田人,此時他好像一臉的懊惱,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兄弟倆同時感覺到,村裏淳樸的民風,並沒有發生多少變化,即便是在這種場合,沒有人對陳水官動粗,也沒有什麽激烈的言詞,除了那個癩皮貴興之外。

  海光的心底此時起了波瀾,心裏暗想台上的陳水官,也算是個農村知識分子,可是為什麽會變得這麽狂熱?在大是大非麵前,他判斷事物的能力,還不及自己不識字的母親。又心想農村家庭培養一個讀書人,是多麽不容易?而且鄉村教師是很受人尊敬的,平時到學生家裏去家訪,人家都把教書先生當做貴人一樣。如今他成了這個模樣,不但使自己家人傷心,今後還怎麽繼續當教師?想到此,不禁為台上的人感到惋惜。

  接下來上台的人,都是念事先準備好的稿子,雜亂無章且空洞無物,遠不及那個老婦人,那番通俗且精辟的言論。海光和海福在台下聽了一會,覺得十分無味,提出要回家去。海林於是領著他倆退出會場。

  弟兄三個到家時,黃紀元在堂屋裏等著他們,見到孫子回家了,他閂上了大門,端盞油燈送海光和海福進屋,然後自己去鋪上睡覺。

  第二清晨,海光和海福在睡夢中,被人捏鼻子弄醒。倆人睜開眼時,看見海軍在他倆的床邊,海福要逮他時,他嘻嘻哈哈逃了出去。隻聽柳氏在屋外嗬斥:“倷阿是促狎?去弄醒哥哥。”她走進房裏對海光和海福說:“粥還朆燒好,唔篤再睏一歇麽哉。”

  海光和海福已下床,海光說道:“我們本來就要起床了。”兄弟倆漱洗後,來到大門口,一眼望見河邊老楝樹底下,站著幾個頭戴高帽子,胸前掛牌子的人。於是問海林,這是怎麽回事?海林說這是村裏的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他們每日要請罪。海光和海福覺得很新鮮,要海林陪他們去看,海林搖頭不願去。海軍拉了他倆的手,三個人一起出門去。

  河邊老楝樹正對著福泉家的房子,有七個人背對著河,頭戴紙糊的的高帽子。他們每人胸前掛塊牌子,以標明他們的身份。其中除了地主、富農分子,還有一個偽鄉長和曆史反革命分子。

  海光和海福一眼瞧見,許家好婆也在其中,隻見她彎弓著身子,眯縫著的雙眼,像是被眼屎糊住了,嘴巴卻在微微嚅動著。海光和海福看得揪心時,海林從屋裏奔出來,在海光耳邊說道:“好婆叫唔篤轉去。”弟兄幾個於是轉過身,一起回家去。

  海光對許家有感情,進屋後就問:“好婆:許家好婆怎麽在河邊?”柳氏歎了聲氣,說道:“前世作孽啘。”彩鳳這時把粥端到了桌上,招呼大家坐下來喝粥。海福這時想起了自己的玩伴,坐下後問海林說:“哪哈弗看見東翰、東林?俚篤現在哪哈?”海林搖頭說:“弟兄倆天天逋屋裏廂,弗看見俚篤倆出門。”海福接著說:“我等一歇到許家好婆屋裏去,我要去尋東翰、東林白相。”金生忙說:“倷覅去,現在嘸人敢去俚篤屋裏。”海光想起了許貴田,於是問:“東林阿爸在不在家呢?”柳氏搖頭說:“放暑假到現在,朆看見俚轉來。”

  一家人吃好粥後,外麵的出工鍾聲響起,金生一家都要去出工。海光和海福陪著海林出門,一起來到了橋堍上。福泉現在是生產隊裏的隊長,他剛上任不久,看見海光和海福來到橋堍上,笑著招呼道:“阿是放暑假來鄉下白相?”海光和海福點了點頭。海林這時上前拍他一下,說道:“福泉現在當官哉,阿要神氣?”福泉仍是從前的脾氣,嘴巴一點不肯饒人,立刻反詰道:“我當官哉?阿是倷封我格?”

  現在社員出工前,像城裏的工人上班前一樣,每天早上要集中起來學習。福泉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於是揮了揮手裏的紅寶書,社員們立刻站到他跟前來。他帶領大家念了幾段最新指示,大家念完了後,他分配一天的農活,眾人這時扛著農具下田去。

  下田幹活的人,一眨眼功夫都散盡了。海光和海福轉身回家,走過許家門口的時候,兄弟倆停住了腳步。倆人猶豫地望著許家的那扇闥門,海福很想進去看許家好婆,還想去和東翰和東林會麵。海光也是這個念頭,而且心裏還想著許家的那幅中堂,心裏惦記起了那幅《牛角掛書圖》。

  村子裏此時很寂靜,河邊不見一個人影。兄弟倆在許家門口猶豫著,徘徊著,巴望東翰和東林在門口露麵,然而他倆卻久久不露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