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日。林瑛起床後，把床上的被子拆洗了。銀生去菜場買菜，回家後忙著做午飯。一家人吃過午飯後，林瑛帶著海霞又去侄兒家裏。

  銀生下午沒什麽事做，拿起一張報紙看，又覺得索然無味，隨手扔掉報紙，邊吸煙邊在房內踱步。海福坐在飯桌前看書，他覺得父親今天有點異樣，於是放下手中的書本，雙手托著腮幫子，靜靜地望著來回踱步的父親。

  銀生在一支香煙快燃盡時，抬頭看見海福睜大眼珠望著自己。他突然醒悟過來，把煙蒂丟進煙灰缸裏，然後對海福說：“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海福難得聽見父親說這話，高興地站了起來。海榮聽見後，嚷著也要去，銀生望一眼窗外，對海光和海榮說：“看來天要變，你倆在家裏，要是下雨了，趕快把外麵的被子收進來。我和海福出去一會就回來。”海榮心裏不滿，但隻得點頭。銀生牽著海福的手，父子倆一起出門去。

  海福跟在父親的身邊，走過兩條馬路後，他仰頭望一眼父親的臉色，見他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於是拉了拉他的手，悄聲問道：“爸爸：我們要去哪裏？”銀生回答說：“我們要去看一個人。”他又問：“那個人是誰啊？”銀生想了想說：“是我和你媽的好朋友。”

  海福跟著父親，默默地又走了一段路，父子倆在一個煙雜店門前停了下來。銀生掏錢買了盒香煙，隨後問海福說：“想吃糖嗎？”海福搖搖頭。銀生又問：“想吃橄欖嗎？”海福又搖搖頭。銀生想了想說：“我給你買一包話梅吧。”他掏五分錢買了包話梅，塞進了兒子的衣袋裏。

  馬路上卷起了風，銀生在煙雜店門前點煙，劃了好幾根火柴才點著。風吹散了他的頭發，可他絲毫沒有挪腳的意思，望著馬路對麵的那排房子，兩眼不眨地盯著其中一戶窗子。海福覺得奇怪，拉著他的衣襟問：“爸爸：你要幹啥呀？”銀生回過神來，問兒子說：“你看過電影《雞毛信》嗎？”海福點了點頭。銀生對他說：“爸爸現在也要你去送一封信，你能不能完成任務？”海福心裏覺得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銀生從衣袋裏掏出鋼筆和一本《工作手冊》，略加思索後，在本子上飛快寫下幾行字，然後撕下來，折疊成一個三角。他把折疊好的三角交到兒子手裏，指著對麵沿馬路的一排二層樓房子，問他說：“你看清楚對麵97號的門牌嗎？”

  海福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然後點了點頭。銀生關照他說：“我和你媽的那個朋友，的是前樓房間，那幾扇窗子就是。”然後叮囑說：“你從門裏進去後，底樓有樓梯，上樓後去敲前樓的門。你要見的那個人姓秦，是位女教師。見了她要喊一聲秦老師，別的話不用說，把信交給她後馬上離開，我在這裏等你。”海福問：“要是沒人開門怎麽辦？”銀生回答說：“如果沒人開門，你趕快回來，千萬別把信弄丟。”海福點了點頭，把信掖進衣袋裏，然後快步過了馬路。銀生站在煙雜店門前，望著兒子走進97號的門裏。

  海福上樓後，一眼望見前樓的房門閉著，於是上前敲了幾下門，好久沒人來開門。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見裏麵好像有聲音，於是用力又敲了幾下。門終於打開了，在他麵前出現一個麵容清秀，梳一頭齊耳短發，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年齡比自己母親小幾歲的女人。她一臉淒惶神情，眼晴有些紅腫，驚愕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海福不等她開口，先朝她行鞠躬禮，開口喊一聲：“秦老師好。”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信來，交到了她的手裏。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又說一聲：“秦老師再見！”然後轉身下了樓梯。

  海福出門後，一溜小跑到父親跟前。銀生問他說：“信送到了嗎？”他笑著點了點頭。父子倆要離開時，銀生又朝對麵的窗戶凝視，海福也抬眼望去，看見樓上的窗子打開了，那個秦老師蒼白淒慘的麵容在窗前出現。銀生的神情突然變得肅然，朝窗戶點了點頭，見她沒注意到自己，於是領著海福離開了。

  天好像要下雨了，父子倆加快了腳步，海福邊走邊問父親說：“爸爸：那個秦老師是什麽人？”銀生回答說：“她是一個好人。”海福又問：“她是不是很傷心？”銀生點頭說道：“是的，她剛失去了最親愛的人。”海福愣了一下，張口又問：“她最親愛的人，是不是她的丈夫？”銀生回答說：“你說對了，她現在很悲痛，因為自己親愛的丈夫死了。”海福從小養成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毛病，一路上問個沒完，銀生隻得小心回答他。

  快到自己的家門口時，天下起了雨，銀生叮囑兒子說：“回家後不許提起這事，對任何人都不能講。”海福疑惑地問：“這是不是不誠實？”銀生笑笑說：“你答應不說才是誠實。這是我倆的秘密，你要保守秘密。”海福點了點頭，心裏好生奇怪，原本還想問父親，既然去看要好的朋友，為什麽到了家門口不進去？而要自己送去一張紙條？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銀生拉著他的手，在雨快要下大時，大步走進了自家門裏。

  林瑛和海霞已回到了家，銀生剛進門，林瑛就問：“你們爺倆跑到哪去了？”銀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說：“出門去遛遛，順便去買盒香煙。”林瑛似乎不信，嘀咕道：“出門買香煙要這麽長時間？”她又問海福說：“你倆到底去哪了？”海福望一眼父親，回答道：“爸爸真的去買香煙，還給我買了一包話梅。”說著從衣袋裏掏出那包話梅。

  海光接過那包話梅，先往自己嘴裏塞一顆，海榮緊跟上前，也拿一顆吃，海霞在旁嚷道：“我也要吃。”海福於是也給她一顆。一包話梅還剩二顆，海福往自己嘴裏塞一顆，剩下一顆往娘嘴裏塞。林瑛笑了笑，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還是留著自己吃吧。”海霞張開手說：“我還要，我還要。”海福把最後一顆話梅包在紙裏，交到了妹妹的手裏。

  這天晚上，海福躺在床上合不上眼，今天替父親完成了一個任務，他感到很興奮，但是心裏又覺得很奇怪。如果說那個秦老師真是父母的好朋友，自己為什麽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特地去她家，為什麽到了門口又不進去？還有那個秦老師年紀還輕，怎麽會失去丈夫的？他想把自己的疑惑告訴海光，但是想起答應過父親要保守秘密，於是又不敢告訴。他一遍遍回想當時的情景，當自己敲開門後，那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神色驚恐和悲傷的秦老師，驚愕地從上到下打量自己，然而自己沒給她更多的時間，遞上紙條後，向她道了聲再見，然後轉身就走了。

  那個秦老師到底是什麽人呢？他想著想著，突然想起自己回到家的那年，樓上的周老師上門來，她在父母跟前提起過一個叫秦老師的人。他還記得他們當時說的話，雖然有些聽不明白，但是可以肯定那個秦老師和自己有某種關係。他突然又想起，父親今天不許海榮跟著去，隻帶自己一人去，說明父親其中有用心。可是父親不肯告訴自己，回家時一路上問他，可是他老是吞吞吐吐，反而要自己保守秘密。

  在黑暗中，秦老師臉上極度悲傷的神情，不時在眼前閃現，他心頭也在悄悄憂傷。秦老師比自己母親年輕，長得非常美麗，可是她失去了親愛的丈夫。他突然醒悟過來，父親讓自己去送紙條，一定是要安慰她，可是她到底是什麽人呢？父親為什麽偏偏要我去送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