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柳氏暗助許家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50      字數:3858
  太陽落西了,去太湖裏撈蝦的船靠岸了,黃紀元拎隻籃子出門,第一個跳上蝦船,秤了二斤蝦回家,然後坐下來剪蝦須。柳氏懷抱著蘇雯,小孩在不停地哇哇哭,她嘀咕說:“玉鳳哪哈還弗來呢?”

  小狗這時挑著一擔西瓜進門,柳氏忙說:“小丫頭餓煞哉,玉鳳哪哈還弗來?”小狗擦一下臉上的汗珠,回答說:“俚也來哉。”不一會兒,玉鳳抱著二隻西瓜進門,柳氏說:“哪哈一個人挑擔,一個人手裏還要抱兩隻?”玉鳳笑著說:“手裏兩隻是伲送格。”柳氏連忙把哭不停的蘇雯,塞進她的懷裏。

  寶生和玉敏從房裏出來,問小狗怎麽拿來這麽多西瓜?小狗指著西瓜擔說:“一擔西瓜是幹爹出銅鈿買格。”柳氏笑著說:“屋裏小倌多,老頭子要多買點,唔篤轉去也帶幾隻。”寶生說:“我拿弗動,弗高興帶。”柳氏連忙說:“用弗著倷拿,海祥會搖船送格。”

  小狗把西瓜一隻隻搬到牆角,玉鳳喂飽蘇雯後,拉了蘇安的手要回家。蘇安仍不肯回家,指著灶頭間說:“幹阿爹燒蝦,我弗轉去哉。”小狗對他說:“我領倷去淴冷浴。”蘇安仍是搖頭,小狗要打他屁股,他躲到了柳氏的身後。

  柳氏見了好笑,牽著蘇安的手進灶頭間,不一會領他出來。蘇安手裏捧著一小碗油爆蝦,柳氏對他說:“奈麽好轉去哉,明朝再來。”小狗望著兒子隻能笑,夫妻倆告別寶生和玉敏,小狗把兩隻竹筐疊起,擱在扁擔一頭,扁擔上肩後晃悠悠出門去。玉鳳抱著蘇雯,蘇安捧著碗跟在娘的身後,一步一步回家去。

  金生夫妻和海祥收工回來了,柳氏把飯菜端上桌,招呼大家坐下吃飯。黃紀元坐下後,替海軍和海福的碗裏夾了幾隻大蝦,然後問寶生,鎮上近來的情況怎樣?寶生搖頭說不好,黃紀元又問:“哪哈弗好?”寶生回答說:“學生子無法無天,現在又冒出來弗少造反派組織,反正天天有事體。”柳氏問寶生說:“唔篤派出所為啥弗去管?”寶生苦笑一下,不知道怎樣回答。

  黃紀元連連咂嘴,說道:“阿要作孽,哪哈皇法也嘸沒哉?”金生聽到過一些外麵的傳聞,他問寶生說:“已經有幾個村出事體,伲村裏阿會也實介?”寶生皺眉說道:“過幾日可能要輪著黃棣村哉。”柳氏已聽得心驚肉跳,問寶生說:“實介說,伲村裏也要有人家落難哉?”

  寶生沒有回答,隻是說:“伲管好自家。”柳氏又問:“許家阿會觸黴頭?”寶生低聲說:“肯定逃弗過。俚篤頭上有地主分子帽子,貴書從前還是國民黨軍人。”柳氏著急地問:“阿能幫幫許家?”寶生連連搖頭。黃紀元說道:“老太婆啊,阿是又要管閑賬哉?別格事體好管,迭種事體哪哈管呢?”柳氏一下噤聲。

  吃過晚飯後,黃紀元抱一隻西瓜上桌,切開西瓜後,每人分一瓤。今年的西瓜,仍是黃瓤黑籽,皮薄汁甜。黃紀元見一隻瓜吃得不盡興,讓海林再抱一隻,一瓤一瓤切開,讓大家吃痛快。

  吃完西瓜後,彩鳳去灶上燒淴浴水,拎一桶熱水進西屋,先讓玉敏淴浴。玉敏關房門淴浴時,柳氏悄悄拉寶生一下,要他跟自己到房裏去。

  寶生隨娘進房裏,柳氏開口說:“好倪子啊,我十六歲嫁到黃棣村,許家好婆是我幾十年格好姐妹,聽見俚要落難,我實在心痛。倷腦筋好,阿有啥辦法幫幫俚?”寶生望一下娘,知道她又發了慈悲心,便說:“娘啊,我真是一點忙也幫弗上,弄弗好還要吃軋頭。”

  柳氏一臉愁容,寶生心裏不忍,低頭想一下說:“要麽暗頭裏幫幫俚篤。”柳氏忙問:“哪哈幫法呢?”寶生說道:“許好婆弗曉得外頭形勢,倷暗頭裏帶個口信,叫俚拿屋裏廂東西,要處理快處理。要是有人上門來,千萬覅哭鬧,好少受點罪。”柳氏聽了說:“也隻能實介哉,讓菩薩保佑吧。”母子倆唧唧咕咕一陣,然後出屋子。

  一家人淴好浴後,坐在堂屋裏聊了一會,柳氏勸玉敏先進房去睡,問海軍說:“今朝搭好婆睏?還是搭姆媽睏?”海軍回答說:“我搭姆媽睏。”玉敏牽了海軍的手,一同進屋去睡。金生要閂大門,柳氏說:“我還要出門,倷慢點閂門。”金生問:“天已經黑哉,倷出啥門?”柳氏回答說:“我尋玉鳳去講張。”金生嘀咕道:“有啥說話,明朝碰麵也好說。”柳氏仍要出去,寶生心裏明白,於是說:“倷早點轉來,我等倷閂門。”

  柳氏來到許家門前,見大門還未閂上,自己推開闥門進去。貴田從堂屋裏出來,招呼道:“嬸嬸:倷哪哈來[口圼]?”柳氏見貴田在家,連忙問:“倷啥辰光轉來格?”貴田把柳氏迎進屋裏,回答說:“吃夜飯辰光到格。”許家好婆正在同兒媳和孫子說話,看見柳氏進門來,站起身問:“妹子啊,倷哪哈現在辰光來?”柳氏忙說:“我要搭倷講張。”拉了她的手進廂房,又招呼貴田說:“倷也來[口圼]。”

  三個人進了廂房裏,貴田點上燈後,柳氏隨手把門掩上。許家好婆一下臉色突變,問柳氏說:“阿要出啥大事體哉?”柳氏開口道:“貴田轉來仔,我定心弗少,唔篤快點動手收掇吧。”接著把寶生的話對他們講了。

  貴田的臉色變得慘白,連聲謝過柳氏,然後勸娘不要怕。柳氏勸貴田趕快連夜打理,不要漏了風聲,也不能告訴家裏的孩子。貴田感激地說:“嬸嬸啊,我真想跪下來磕頭哉。”許家好婆這時老淚縱橫,拉著柳氏的手說:“倷是活菩薩,是我親妹子。許家老小弗會忘記倷。”

  柳氏安慰了許家好婆幾句,起身要離開。貴田要送她出門,柳氏連忙說:“覅倷送哉,讓我自己出去吧。”貴田明白意思,於是讓她自己出門。柳氏回到家裏後,寶生問母親去許家的情形,知道貴田已回到家裏,立刻放心不少。

  寶生夫妻倆在家裏住了一夜,第二天回鎮上去。過了幾天,蠶爬上蠶山了。黃紀元空閑了些,這天他對海福說:“倷書包背轉來,我朆看見倷寫字啘。”海福連忙打開書包,做起了暑假作業。

  海福在寫作業時,黃紀元陪在他身旁,一邊吸著煙鬥,一邊望著專心寫字的孫子,臉上笑眯眯的樣子。柳氏見了覺得好笑,問他說:“倷阿是做夢上學堂?”他一下子驚醒了,說道:“我嘸沒福氣啘,小辰光想煞上學堂,爺娘還是弗許。”

  海福不一會做完了暑假作業,黃紀元問他說:“哪哈做得實介快?”他回答說:“作業簡單,用弗著動腦子。”黃紀元拿過作業本翻看,他不識一字,但是看得挺認真,似乎十分滿意孫子的作業。

  金生一家收工回來了,金生一進門就說:“出事體哉!造反派進村哉,有幾十個人。”黃紀元和柳氏聞言大驚,探頭朝外望時,見有一支打著紅旗的隊伍,浩浩蕩蕩從橋上下來。海林、海珍、海福想出去看熱鬧,黃紀元大喝一聲:“一個弗許出去。”於是個個止住腳步。

  大家從門外望去,看見隊伍過橋後分散了開來,村裏立時犬吠聲四起。有十來個人衝進了許家,接著有二十來個人,走過黃家門前,朝後村奔去,走在頭裏的是癩皮貴興,另一個是名叫陳水官的小學老師。癩皮貴興像以前一樣,腰裏斜挎一隻手電筒,隻是衣袖上多箍一隻紅袖章。

  黃紀元要全家坐下吃飯,別去管那閑事。可是在吃飯時候,外麵的犬吠聲和喧囂聲,不時傳入耳裏。海林和海福有些心神不定,早早抹了嘴巴,跑到大門前去探望。

  隻見有人從許家抬出一隻栲栳,裏麵有一堆書籍和畫軸,還有祖宗牌位,菩薩像和灶皇爺什麽的。又過一會兒,十來個人抬出許家的一口壽材,他們把壽材扔在橋堍邊,有人拿斧頭去劈,但是砍得手臂酸麻,棺木隻損了些表皮。於是拿洋油燈出來,往棺木裏潑了洋油,有人點了火,然後把書畫,連同許家的祖宗牌位,一古腦兒全拋進著火的棺木裏。

  橋堍上火光衝天而起,連鄰村也能望見。海福和海林看得目瞪口呆時,柳氏驚呼一聲:“阿彌陀佛!”兩行眼淚淌下來。金生望一眼自己屋裏的壽材,向父親問道:“伲屋裏格壽材哪哈辦?”黃紀元鐵青著臉說:“啥人敢上門來動我壽材,我用斧頭劈死俚。”

  犬吠聲漸漸平息,橋堍上的火還在燃燒,但是沒人去撲火。黃紀元和柳氏站在大門口,望著火光唉聲歎氣。寶生這時推著輛自行車回來,柳氏叫一聲:“好倪子啊,倷哪哈來哉?”

  寶生是得知了消息後,特地趕回來的。他問海祥說:“俚篤阿傷人?”海祥說:“朆聽說。”寶生又問:“總共抄幾家人家?”海祥說:“總共五家人家。”柳氏指著外麵說:“倷阿看見許家格壽材?”寶生點頭說:“我看見哉。”

  金生此時心裏害怕,問寶生說:“伲屋裏格壽材哪哈辦?”寶生想了想說:“弗能再放外頭,最好尋個地方囥起來。”黃紀元沒聲響,但是寶生的話,他是愛聽的。金生嘀咕說:“囥啥地方好呢?”黃紀元開口說:“隻有囥豬窠頭哉。”

  寶生點了點頭,關照全家人說:“迭幾日大家當心點,覅出去串門,講閑話也要當心,千萬覅去惹事體。”接著說道:“我要走哉。”彩鳳連忙說:“天黑哉,還是明朝再走吧。”寶生回答道:“我要是晚轉去,玉敏當屋裏有啥事體,俚要擔心格。”柳氏端碗水到寶生跟前,說道:“好倪子啊,倷吃口水快走吧,路上千萬要當心點。”寶生接過碗,喝完水又叮囑了幾句,然後推自行車出門。

  寶生走後,黃紀元端盞燈走到牆角前,他神情肅然,用手撫著那口廣漆壽材,很久不說一句話。過了一會,他找出幾張麥席和幾捆草繩,金生父子見了,一起上前動手,用麥席裹了壽材,然後用草繩一道道箍緊。那口壽材沉得很,金生和海祥抬不動。黃紀元也要去抬,被金生攔住了,他對海林說:“到隔河去喊聲小狗。”

  海林連忙出門,不一會和小狗一起進來。小狗二話不說就動手,同金生父子三個抬起壽材。黃紀元前頭舉燈照路,把壽材從後門抬進豬舍,豎立在牆角邊用稻草蓋住。

  他們回到堂屋時,彩鳳已切好一隻西瓜,小狗三口二口啃完一塊西瓜,拍著胸脯說:“真是胸口悶煞,今朝要是我換許貴田,保證一場人性命,我劈死一個夠本,劈死二個賺一個。”柳氏用手掩住他的口,嗔怒道:“倷瞎說哉!阿是要惹事體?”小狗閉了口,柳氏還是一頓教訓,小狗隻得允諾,以後不敢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