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銀生在出門上班前，瞧見海福身上穿的褲子，膝蓋處露出了一個破洞，於是叫林瑛快替他縫上。林瑛急著要去上班，拿出針線後，邊縫補邊說：“昨天還沒有破，怎麽一晚上就破了這麽個洞？”她縫好以後，急急忙忙上班去。

  誰知才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銀生瞧見海福的褲子上，又有了一個破洞，於是又叫林瑛來補。林瑛拿出了針線，要海福把破褲子脫下來。海福有些猶豫，但還是把破褲子脫了下來。林瑛拿起破褲子時，一下子勃然大怒，大聲對銀生說：“看看你的寶貝兒子，他在惡作劇呢。這個洞我前幾天剛補過，他把我補過的補丁，故意給扯開了，真要氣死我。”

  銀生接過破褲子看了看，沉下臉來問兒子說：“你是不是存心的？”海福低著頭不敢言語，林瑛已氣不過來，掄起一巴掌扇去。海福冷不防挨了一巴掌，立刻哭出了聲。林瑛第二巴掌要扇去時，被銀生擋住了，他大嗓門吼道：“已經對你說過，不許打孩子，怎麽又動手了？”

  林瑛被他這一吼，不由越發惱怒，也大聲吼道：“他從小被你爹娘慣壞了，回到家裏後，你又處處袒護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小的孩子，脾氣這麽倔，心眼這麽多，還會惡作劇，難道真是你們黃家的種嗎？”銀生聽了這話，一下子眉毛倒豎，一拍桌子吼道：“我們黃家的種怎麽啦？你再敢胡說八道，別怪我不客氣。”

  海福被嚇得止住了哭聲，父親一向脾氣溫和，想不到今天會發這麽大的火，而這一切全是自己惹出來的。海霞此時被嚇哭了，抱著林瑛的腿直嚷：“你們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林瑛這時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說過了頭，於是拉了海霞轉身進房去。

  海光和海榮也拉海福進裏屋，銀生跟了進去，從衣櫃裏找出一條褲子，讓海福穿上。然後在他對麵坐下，開口問道：“你自己認為這種行為對不對？”海福在父親威嚴的目光下，默默地搖了搖頭。銀生又說道：“小孩子從小就想著穿新衣服，這是什麽思想？”不等海福回答，海榮接口說：“這是資產階級思想。”銀生接著又說：“更可恨的是，你不尊重母親的勞動。我想你已不是頭一次這種行為，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如果再有重犯的話，我也饒不了你。你能不能保證？”海福點頭回答說：“我保證。”銀生聽了這話，起身走了出去。

  一個上午，銀生和林瑛緊繃著臉，互相不理睬。等到吃午飯時候，林瑛終於問銀生說：“我讓國棟和國梁，今天來吃年夜飯，你還想不想做年夜飯了？”銀生點頭道：“我來做，我做好嗎？”林瑛聽了這話，不再多言語。

  銀生像自己父親一樣，也做得一手好菜，平時家裏做好吃的，都由他掌勺。今天他忙了一下午，等到天黑時分，國棟和國梁上門來。林瑛見兩個侄兒到來，露出笑臉問道：“關照你倆早點來，怎麽現在才到？”連忙讓四個孩子上前叫過表哥。銀生這時把菜一樣樣端到桌上，招呼國棟兄弟倆坐下。

  今晚桌上的菜很豐盛，林瑛還準備了啤酒。銀生替兄弟倆斟滿酒杯，對他倆說：“我不會喝酒，你們自顧自喝吧。今晚是大年夜，大家要吃喝得高興。”

  國棟兄弟倆不喜歡說話，進門招呼過銀生後，再也沒有開過口。林瑛不停地為他倆夾菜，叫他倆多吃點，一邊問國棟說：“過年發的副食品票證都買了嗎？”國棟搖頭說：“還沒有去買。”林瑛忙說：“千萬不要過期，一年才發一次，浪費了可惜。”接著又問：“爸媽最近有來信嗎？”國棟哼了一聲，銀生這時說：“你倆應該經常給他們寫信，另外再關照你們，信上除了談家事，不要涉及其它，你父親的通信是要受檢查的。”國棟點了點頭。

  今晚的飯桌上多了二個人，氣氛反而變得沉悶，海光弟兄三個，都不說一句話。林瑛望一眼兩個侄兒，打破沉悶說：“國梁明年要念初二了，初中畢業後，打算念高中？還是參加工作？”

  國梁終於開了口，回答說：“我不想再念書，打算和哥哥一樣，參加工作算了。”林瑛點頭說：“這樣也好，早點自立了，你爸媽也能安心。”接著對國棟說：“你也要留心了，再過幾年就到結婚年齡，應該找個女朋友談戀愛了。”國棟一下紅了臉，回答說：“我還沒有想過呢。”海光弟兄三個，看見國棟這副窘態，暗暗偷笑起來，倒把林瑛也引笑了，她說道：“這事早晚要想的，如果找不到女朋友，我來替你找。”

  飯桌上的氣氛終於活躍了些，銀生指著桌上的一條糖醋大黃魚，對大家說：“難得吃到這麽大的黃魚，趁熱一頓吃了吧。”海霞先伸過筷子，林瑛替她夾了魚肉，又替她剔出魚刺，招呼兩個侄兒也趁熱吃。銀生做的糖醋大黃魚，味道確實很美，大家一起下筷，一眨眼功夫，盤子裏隻剩下一個魚頭。海福這時望著魚頭，對父親說：“我要黃魚腦子。”銀生回答道：“黃魚哪有腦子？隻有兩粒魚腦石。”他點頭說：“我就要魚腦石。”

  銀生心裏覺得奇怪，但還是依了兒子的話，把魚頭拆開後，從裏麵剔出二粒豆大的魚腦石。海福把二粒魚腦石擦幹淨，一粒放到銀生手裏，一粒放到海光手裏，問他倆說：“你們看這魚腦石像什麽？”

  那兩粒魚腦石雪白晶亮，像似人的牙齒，卻又不太整齊，銀生和海光都搖頭。海福這時神秘兮兮地說：“它可是林黛玉，林妹妹呢。”銀生和海光聽得疑疑惑惑，他說了聲：“我給你們看樣東西。”說著離開桌子，幾步奔進房裏。

  海福從房裏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兩粒魚腦石，遞到父親手裏說：“你看像不像？”銀生拿起來一看，不由眼前一亮，原來那魚腦石的形狀恰似美人兒的頭形，用圖畫顏料勾勒出了雲髻，畫了柳眉和眼睛，又點了鼻子和朱唇，脖頸處還抹上翠綠色的衣襟，一張古代仕女的臉，點綴得形栩栩如生。

  銀生看了直樂，遞給桌上每個人看。海光看了後連連稱奇，說這般奇思妙想，一般人想不出來。他問海福說：“這是哪來的？”海福回答道：“這是我要好同學的姐姐畫的，我的同學給了我。”

  國梁這時開口問道：“你剛才說的林黛玉、林妹妹是誰呢？”海福張口回答說：“她是《紅樓夢》裏最漂亮的，和賈寶玉最要好的。”國棟和國梁都驚訝，問銀生說：“他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知道《紅樓夢》呢？”銀生笑著說：“他是從連環畫上看來的，這孩子可喜歡看書了，還會自己查字典認字。”國棟驚歎道：“他才念一年級。莫非真是神童了？”

  海福聽國棟說自己是神童，臉上不由露出歡喜。銀生問他說：“你懂什麽叫神童嗎？”他點頭回答道：“三歲讓梨的孔融是神童，砸缸救人的司馬光是神童，還有替人放牛時，在池塘邊畫荷花的王冕也是神童。”銀生聽得連連點頭，心裏越發高興。林瑛這時接口道：“為了穿新衣服，自己把衣服撕破的人，是不是呢？”他一聽這話，一下子感到羞赧，說不出話來。銀生連忙對林瑛說：“你別再說了，他已經保證過，以後再也不會了。”

  飯桌上終於有說有笑，林瑛心裏感到十分高興。海霞這時拿了魚腦石畫像不肯放手，海福要上前拿回來，海霞偏不肯，林瑛對他說：“做哥哥的讓讓妹妹，再說她沒長性，玩一會就還給你的。”海福聽了母親的話，不再與妹妹爭。

  大家說笑一會，一頓年夜飯吃完了。銀生和林瑛收拾完桌子，拿出糖果和瓜子，讓侄兒同自己孩子一起吃。國棟和國梁坐了一會，起身說要回去。銀生說道：“不是同你們說好了，在這兒住兩天，等到年初三回去嗎？”國棟和國梁執意要回家，說道：“年夜飯已吃過了，就算過了年。這兒地方不大，不能擠三個表弟。”

  林瑛見說服不了兩個侄兒，於是打開碗櫥，把銀生下午做的蛋餃和肉丸，裝了滿滿一飯盒，叮囑國棟說：“這些葷菜帶回家去，熱一熱就能吃的。”然後又關照說：“我年初二來看你們，你倆別出去。我來替你們做幾個菜，那些快過期的票證，也要替你們去用掉。”國棟和國梁點頭答應，小心拿好一飯盒葷菜，然後向姑媽一家告辭。

  銀生和林瑛倆，春節裏隻有三天假期，今年一家人在上海過年，倒是十分輕鬆。年初二這天，銀生要去堂姐家拜年，問林瑛去不去？林瑛說已經跟侄兒說好了，要去他們家裏。銀生想了想說：“那麽我們各帶二個孩子，分兩頭去。你領海霞，我帶海福。”

  林瑛點頭說好，於是問海光和海榮，願意跟誰去？海榮說要跟父親和海福一起去，海光回答說哪兒也不去，情願一個人在家裏。林瑛聽了又生氣，埋怨道：“你是怎麽啦？做了新衣服不肯穿，出門做客又不願去，到底是在跟誰慪氣？”海光隻是一百個不理，銀生也有點生氣，說道：“既然他不願去，那就隨他去吧。”然後說道：“海榮也別去了，留兩個人在家裏，你們自己弄吃的。”海榮聽了老大不情願，於是央求海光說：“算我求你了，你還是去了吧。”海光仍是不理睬，海榮一肚子委屈，也隻得忍氣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