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快放寒假了，這天學校召開學生家長會，銀生夫妻倆在晚飯後，分頭去孩子的學校。

  夫妻倆回到家後，把三個兒子都叫到跟前，拿出他們的《學生手冊》，讓他們一起來看。海福今天特別興奮，看過自己的《學生手冊》後，又看海光和海榮的。弟兄三個平時的學習成績，還有期末考試成績，都記錄在各自的《學生手冊中》。海光和海福的每門功課，成績都是優秀，海榮這時有點抬不起頭來，他每門功課的成績，都在70至80分之間。

  林瑛氣呼呼地對海榮說：“你幾時能夠爭口氣，也像你的哥哥和弟弟一樣，每門功課考100分？你再不進步，我以後沒臉給你去開家長會了。”海榮垂下頭說：“我也有比海福好的，他的體育成績是及格，我的體育成績是優秀。”林瑛惱怒地說：“如果比賽打彈子，興許你還能得冠軍呢。”

  銀生對三個孩子說：“你們再看看老師為你們寫的品德評語，看老師對你們提出些什麽要求，好好對照一下。”然後又對海福說：“雖然你的考試成績不錯，但是千萬不能驕傲。”海福點了點頭，笑著對父親說：“你說誰考試成績好，那就獎勵誰。這次獎勵我什麽呢？”銀生撓了一下頭皮，反問他說：“你想要什麽呢？”海福垂下了頭，過一會訥訥地說：“我想要藍褲子、白襯衫，還有白跑鞋。”

  海福在入學的那天，看見教室牆上有一張宣傳畫，畫麵上是一個身穿藍褲子、白襯衫，腳穿白跑鞋的少先隊員。那個少年胸前係著紅領巾，一手叉著腰，精氣神十足地仰起脖子吹小號。他心裏暗暗羨慕畫上的少年，同時也羨慕這身少先隊員的穿著，今天他終於大著膽子，在父母麵前吐露了心願。

  銀生聽到海福提出的要求後，一下子麵露難色。林瑛這時沒好氣地說道：“這麽小年紀，已經想臭美了，家裏哪有這麽多錢？”銀生瞪她一眼，不滿地說：“為什麽不能好好對孩子說話？”他見海福已眼淚汪汪，連忙說道：“隻要你學習好，爸爸以後一定給你買。”海福擦幹眼淚，點了點頭。

  學校裏放寒假了，每天隻等銀生和林瑛出門，海榮就跑到對麵的弄堂裏去，和其他孩子一起打彈子。海光不喜歡玩這個，他有張圖書館的借書卡，隔幾天去圖書館借書。海福經常跟著哥哥一起去圖書館，哥哥借來的書，他也想看，但是書上的字大多不認識。海光有天領他去小人書攤，那裏有許多連環畫，坐在書攤上看書，一分錢看一本，要是借回家看的話，三分錢能借二本。海光那天掏出三分錢，替弟弟借了二本連環畫。

  海福看連環畫十分入迷，他不僅看圖畫，還看文字內容，可是有許多字，他還不認識，隻得一次次問哥哥。海光被他問得不耐煩，有一次對他說：“我給你請一個不說話的老師。”

  海福聽得疑惑，心想老師怎麽能不說話呢？隻見海光不慌不忙，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新華字典》，然後對他說：“我來教你怎樣查字典。”海光教弟弟如何用部首查字？如何用拚音查字？海福悟性極好，不一會就學會了。從此以後，海福對那個“不說話的老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遇不認識的字，他都自己查字典，空閑下來也常常翻字典，沒幾天便得心應手。

  海福上學才半年，但是他對認字的勁頭十足。這事說怪也不怪，鄉下的祖父雖然不識字，但是他對片紙隻字，都極其愛惜，他在幼年時耳濡目染，已養成了對文字的敬畏。自從學會查字典後，他的識字量大增，勁頭越發十足。他還特別敬佩自己的大哥，海光看書多，懂得的事也多。

  海光每天晚上都要寫日記，海福起初不懂，問他為什麽臨睡前，要在本子上寫東西？海光回答說自己在寫日記。他又問什麽叫日記？海光告訴他說，把自己每天遇到的、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都用筆記下來，這就是日記。寫日記會使人聰明，而且少犯錯誤。

  海福明白了寫日記的好處，於是問哥哥說：“我什麽時候能開始寫日記呢？”海光回答他說：“等你認識了三千個字以後，才能寫作文和日記。如果一天認五個字的話，也要再等二年。”海福認為二年的時間太長，他給自己定下了指標，每天至少要認十個字。他在這些日子裏，還經常悄悄向父親要錢，有時要個二分，有時要個三分。銀生覺得詫異，問他要錢買什麽東西吃？他說自己拿錢去書攤上借書看。銀生聽了倒覺得好，於是瞞著林瑛，時常給他二分、三分。

  這一日晚飯後，銀生獨自坐在外屋，專心寫廠裏的年度總結報告。寫到一半的時候，遇到一個比較生僻的字，一時半會想不起來，於是走進兒子的房裏，問海光會不會寫？誰知不等海光回答，海福張口說出了那個字怎麽寫。銀生感到驚訝，問他說：“你的課本上教過這個字？”他搖頭說：“我自己認的，我有一個不說話的老師。”說著拿出字典來。

  銀生將信將疑，於是有心考考他，接連向他問了幾個比較生僻的字，他大多能當場寫出來，有寫不出來的，也能翻字典查出來。銀生心裏暗喜，抑止不住高興，回到房裏告訴林瑛，喜滋滋地說：“我家老三天資聰明，不用人教，也能自己識字，這孩子將來有前途。”林瑛聽了說：“你真把他當文曲星了？是禍是福還不好說呢。你當年要是少識幾個字，少賣弄自己的才華，不去寫那篇狗屁文章，興許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這番嗆白，頓時把銀生說得啞口無言。

  隔天傍晚，銀生夫妻倆下班回家，海福迎上去，把一封信交到父親的手裏，說道：“鄉下阿爹來信了。”銀生坐下來看信時，他湊上前去一起看，還在旁邊問：“阿爹要我們去鄉下過年，我們什麽時候去？”銀生心裏一喜，知道他已看懂了信的內容，於是對他說：“今年全家在上海過年，不去鄉下了。”他聽了眼睛一紅，差不多要哭出來，嚷嚷道：“為什麽不去鄉下呢？”銀生說道：“這是大人的安排，小孩不要多問。”

  海福盼望去鄉下過年，海光和海榮也希望去鄉下過年。在吃晚飯時，海光問道：“我們為啥不去鄉下過年？”林瑛回答道：“今年給外婆辦喪事，多用了一些錢。如果全家去鄉下的話，光來回路費就要二十多元，還是節省一點吧。另外今年還想讓國棟和國梁，到我家來一起過年。”

  海光聽娘這麽說，於是不再吱聲。海福卻噘起了嘴，銀生望了他一眼，對他說道：“你從小到大，還沒有在上海過新年，今年別去鄉下了，就在上海過年吧。”他聽了不答話，放下飯碗走進裏屋。林瑛對銀生說：“你這個寶貝兒子，脾氣比誰都倔，他像誰呢？”

  海福這幾天夜裏經常做夢，好幾次夢見鄉下的祖父和祖母，夢見自己在鄉下的堂屋裏，同海林和海珍一起躲貓貓，還夢見燕子在堂屋裏來回穿梭。早晨醒來後，他總會把夜裏的夢境告訴海光。有一次，他問海光說：“我為什麽會在夜裏做夢？”海光回答說：“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白天想啥，夜裏會夢啥。”他又問：“做夢好不好呢？”海光回答說：“我也經常做夢。會做夢的人，一定是思想活躍的人。如果不會做夢，那個人就是白癡。”他對哥哥的話深信不疑。

  銀生給父親回信，說全家今年不回鄉下過年，並且給父親寄去了二十元生活費。海福知道回鄉下過年已無望，不敢在父親麵前再提起。

  轉眼春節將至，林瑛在準備年貨，還給海光和海霞，每人做一身新衣服。這天下午，她從裁縫鋪取回來衣服，把海光從房裏喚出來，讓他和海霞一起試新衣。海榮和海福站在一旁，眼睜睜望著他倆試新衣服。海霞試了新衣後，不肯再脫下。海光在試新衣時，好像有點不情願，等到試好後，馬上就脫了下來。

  林瑛對誨光說：“大後天就是年三十，新衣服穿上去別脫了，省得年初一再換。”海光回答說：“我不想穿什麽新衣服，年初一也不想穿。”說完一頭紮進裏屋。林瑛搖了搖頭，對銀生說道：“你這兩個寶貝兒子都怎麽啦？小的成天想穿新衣服，大的有新衣服也不肯穿。”銀生朝她擺擺手，說道：“隨他去吧，反正浪費不了，海榮和海福還要接著穿呢。”

  海福見海光進房裏，連忙也跟著走進去，他拉了拉海光的手，問道：“你為啥不想穿新衣裳？”海光回答說：“不想穿就不想穿。”他拿起一本書，不再答理兄弟。

  海福低聲嘀咕說：“人家想穿也穿不到。”他在祖父母的身邊時，想要啥就得啥。回到家裏後，他的地位變了，不像在鄉下時那樣。他在鄉下的時候，從來沒有吵過要穿新衣服。在上了學後，發現班上的同學中，除了少數幾個常穿新衣服，大多數同學都穿舊衣服，還有一小部分同學，身上的衣褲是補丁疊補丁，而自己就屬於這小部分的。回到家裏後，他再同自己的哥哥和妹妹做比較，自己的衣服也是最破爛的，於是他心存不滿，雖然不敢在娘麵前吱聲，但是在父親麵前，他已幾次說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