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林家的淒慘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50      字數:3495
  銀生和林瑛麵對這情形,都忍不住掉眼淚。林少華歎了聲氣,對銀生說:“這幾天要辛苦你了,我娘的後事要抓緊辦。”銀生問道:“準備讓媽停靈幾日?我明天去派出所,開出死亡證明後,先要去殯儀館,辦理靈車上門接靈的事。”

  林少華想了想說:“明天下午來接靈好了,火化的日子安排在後天。但願少雄來得及回來。”他問林瑛說:“我爸的墓地在什麽地方?”林瑛回答說:“爸的墓地在青浦,當初買墳地時,娘的墓穴也預留了,入土的事倒不必弗周折。”林少華傷感地說:“我沒法去墓地祭奠爸,也沒法去送娘入土,這事得交給你倆辦。”

  四個人愁眉苦臉,淒淒慘慘商議喪事。陳秋月起身沏了四杯茶,坐下來之後,她望一眼林瑛和銀生,緩緩開口說:“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倆。我已經決定了,等到老林動身時,我跟他一起走。”

  銀生夫妻倆,聽到這話大驚失色,林瑛馬上說:“這萬萬使不得。”然後對林少華說:“哥哥:你要勸住嫂子。”林少華搖頭說:“自從我轉到農場後,她就提出這想法。因為家裏有老娘,所以我沒有同意。眼下老娘過世了,看來勸不住她了。”

  銀生對陳秋月說道:“你要想清楚了,如果去了那兒,再想回家就很難,那裏不是隨便能進出的地方。”他問林少華說:“農場方麵能同意嗎?”林少華回答說:“我已經向上麵匯報過這事,上麵答複說,秋月想同我在農場裏團聚,這事可以批準的。唯一的問題是,她今後不能再回家,必須我到哪裏,她跟到哪裏。”

  林瑛一聽這話,拉住陳秋月的手說:“嫂嫂:你別糊塗了,難道願意從此放棄自由?”陳秋月抹一把眼淚說:“反正留在家裏也是活死人一個,幹脆跟著老林去,死活在一起,心裏還能安穩些。”

  林瑛見勸說不了嫂子,連忙問林少華說:“哥哥:你的意思呢?”林少華長歎一聲,說道:“秋月的脾氣向來這樣,一旦做了決定,沒有人說服得了。”停了停又說道:“我倒是擔心她的身體。照她目前的狀態,我想如果讓她和我在一起,可以減輕些精神壓力,或許對她的身體有幫助。那兒的生活條件還可以,還有醫務室,看病拿藥也方便。”

  林瑛馬上問道:“那麽國棟和國梁怎麽辦?”陳秋月抬起頭說:“國棟現在已經工作了,國梁現在念初中,生活也可以自理。把我的病休工資,留一半給國梁,讓兄弟倆相依為命吧。”林瑛仍是直搖頭,問林少華說:“你們對他倆說了嗎?”林少華說:“還沒有對他們提起,等到空下來,我會和他們好好談一談。”

  林瑛和銀生見夫妻倆主意已定,知道多勸也沒有用,隻能心底裏暗暗歎息。四個人愁眉苦臉,不覺已到淩晨五點多,銀生說要先去郵局發電報,發了電報後,坐電車回家。安排好孩子後,再回來忙別的。林瑛點頭說好,要他送海霞去幼兒園後,順路到她的糧店裏去請二天假。

  銀生出門後,林少華讓陳秋月去亭子間,把國棟和國梁叫到房裏來。林瑛心裏明白,父子三個接下來要說什麽,於是含著眼淚退出了房門。

  林瑛走進亭子間後,頓時覺得心口隱隱作痛。哥哥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老娘在鬼門關前,掙紮這麽多日子,終於最後見上兒子一麵,這也算是造化。誰知節外生枝,嫂嫂打定主意要去農場,從此留下兩個侄兒,不啻是無爹無媽一般。她想到此心如刀割,跪在娘的靈床前,痛心徹肺地哭了起來。

  銀生發了電報後,急著往家趕。到家已是七點多鍾。幾個孩子昨夜等父母回家,所以入睡也晚,此時在床上還沒有醒。銀生喚醒了弟兄三個,然後去房裏叫醒海霞。

  弟兄三個起床後,一起來到父親跟前,海霞這時吵著問媽媽在哪裏?海光也上前問:“為什麽你們一夜不回家?媽媽為什麽還不回來?”銀生於是說:“你們的外婆昨夜死了,所以我和你媽不能回來。”四個孩子聽了這話,又看見父親臂上戴著的黑紗,全都驚嚇得瞪大了眼。海光輕聲問:“我們今天還要去上學嗎?”銀生回答說:“你們照常去學校,快去洗臉刷牙,準備好去上學。”

  銀生替海霞穿好衣服,來到外屋時,海光已為海霞準備好洗臉水。銀生讚許地點點頭,拿出六毛錢和一斤半糧票,然後對海光說:“今天煤球爐沒有生,你們三個去買大餅油條吃。中午放學後,每人吃碗陽春麵。”

  海光接過錢和糧票,問父親說:“你見到大舅了嗎?”銀生點了點頭,然後對海光說:“不要對別人說這事。下午放學後,看好兩個弟弟。如果我們回來晚,去幼兒園接妹妹回來。”接著對海榮和海福說:“你倆要聽哥哥的話,在家看書做功課。爸爸和媽媽要料理外婆的喪事,這幾天很忙,你們懂嗎?”海榮和海福直點頭。

  海光領著兩個弟弟出門去了,銀生往海霞手裏塞了幾塊餅幹,然後一起去幼兒園。他把女兒送到幼兒園後,先去林瑛的糧店,替林瑛請好了假,然後趕到自己的廠裏,叫來車間負責人,關照說自己嶽母去世了,這兩天不能來上班。他安排好這幾天的工作,然後匆匆離開廠裏,馬不停蹄地往林家趕。在走進弄堂口時,又遇上了那兩個戴鴨舌帽的男子,他心頭頓時像被針刺了一下,也來不及多想,趕緊低頭避開對方的目光。

  銀生上樓後先走進亭子間,看見林瑛正在靈前折錫箔,國棟和國梁低垂著頭,坐在林瑛身邊。銀生想進前客堂,林瑛一把拉住他,輕聲說:“他們和孩子談話談到天亮,剛吃了早飯,我叫他倆先躺一會。”銀生說:“我要拿戶口簿去派出所。”林瑛說道:“我已拿好了。”她把戶口簿塞進銀生手裏,又說道:“我要去菜場買菜,我倆一起走。”她向國棟關照了幾句,然後同銀生一起走出屋子。

  夫妻倆走出弄堂後,林瑛問銀生說:“家裏的事都安排好了嗎?”銀生點了點頭,問林瑛說:“你哥哥和兩個孩子談得怎麽樣?”林瑛回答說:“兩個孩子抵觸得很,但是也沒有辦法,嫂子鐵了心要跟丈夫走。”銀生哀歎一聲,說道:“這事怎麽說好呢?你嫂子甘願去陪你哥,夫妻倆可以互相照顧,倒是件好事,隻是苦了國棟和國梁。”

  夫妻倆一路說話,在馬路邊分了手,林瑛拎著籃子去菜場。銀生去派出所報喪,民警注銷了他嶽母的戶口,並且開具了死亡證,銀生拿到證明後,急匆匆去殯儀館聯係靈車。

  銀生和林瑛出門後不久,林少華在床上睜開眼,見妻子在身邊睡著了,於是輕手輕腳穿衣起床,走進了亭子間裏。國棟和國梁見到父親走進來,他倆都不吱聲,仍是不聲不響地耷拉著腦袋。

  林少華望一眼母親的遺體,又望一眼兩個愁眉苦臉的兒子,不由想起母親一生操勞,解放前為兒子的安危擔驚受怕,解放後沒過上幾年安穩日子。自己身陷囹圄後,害苦了一家老少,如今門庭冷落,家裏這般淒涼,而且妻子即將拋開兩個兒子,跟自己去過囚徒一般的生活。想到這些,他心頭猶如刀絞,雙膝跪在母親的靈前,磕頭磕得咚咚響,嘴裏念道:“娘啊,兒子不孝,害了雙親大人,還讓全家人受累,我隻有來世還這債了。”他念叨過後,伏在靈前低聲哭泣起來。

  林少華哭得傷心,兩個兒子在旁陪淚。林少華哭泣了一會,抬起頭問兩個兒子說:“你們恨自己的父親嗎?”國棟和國梁都不做聲,林少華接著又問,國棟訥訥地說:“即便是恨,你還是我們的父親。”林少華聽聞此言,拍了拍兩個兒子的肩膀說:“一別將近十年,你們都長大成人了,也都懂事了,這點我很欣慰。這麽多年來,全家受了很多苦,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再說一遍,你們可以恨自己的父親,甚至將來可以不認我這個父親。但是一定要記住,你們千萬不要仇視社會,要努力學習,積極工作,做一個自食其力的普通勞動者,盡自己的能力報效國家。”

  國棟聽了父親的這番話,憤憤地說道:“你說的都沒錯,但實際上行不通。我也想努力也想積極,可是沒有人會承認我。我在單位裏受人歧視,連加入共青團的機會都沒有。我實在想不通,在我剛上學的時候,同學們還羨慕我有個在公安局工作的父親。怎麽突然間,專門抓國民黨特務的人,自己就變成了國民黨特務?”

  林少華聽了國棟的話,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痛苦地說道:“有些事情,我對你們解釋不清,或許將來會對你們有個交代。我現在隻能以一個父親的名義,告訴自己的孩子,我十六歲參加革命,十八歲入黨。我坐過敵人的牢房,但是沒有叛變過革命,沒有出賣過同誌,更沒有加入國民黨特務組織,你們要相信我。”

  林少華的話剛說完,國梁突然大聲哭了起來,抽抽咽咽對自己父親說:“能不能別讓媽媽走?媽媽走了後,同我們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林少華一聽這話,不禁淚如泉湧,撫著國梁的頭說:“我也想讓你媽留在你們身邊。可是你們想想,你媽的精神壓力這麽大,我怕她不久也會像你們的祖母一樣。你們都是男子漢,要學會獨立生活,父母不在身邊更要堅強。”

  父子三個淒淒慘慘,正在說話的當兒,陳秋月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們身後。父子三人說完話後,她上前抱住國梁,憋不住放聲哭了起來。林瑛這時買菜回來,見了這一家人的形狀,勸了這個又勸那個,心頭像被刀割似的,忍不住淒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