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房梁上的燕子窠，今年又孵出一對小燕子，堂屋裏不時響起雛燕的鳴叫聲。海福和海珍倆，每天在燕巢下仰著頭，踮起腳朝燕子窠探望，看老燕子給雛燕哺食。倆人還時常在屋子裏，樂得手舞足蹈。柳氏也特別高興，她對家人說：“黃家今年又是一個好年頭啘。”黃紀元更是樂嗬，每天臉上掛著笑容。

  寶生和玉敏，星期日來到家裏。玉敏的肚子已隆起很高，柳氏樂嗬嗬地望著玉敏的大肚子，又問身邊的海福說：“嬸嬸生弟弟還是妹妹？”海福一口回答說：“弟弟！”他的這個回答，讓柳氏和黃紀元喜得合不攏嘴來。

  全家人吃晚飯的時候，柳氏把好吃的菜，一個勁地往玉敏的碗裏夾，嘴裏還說：“倷現在一個人吃兩個人飯，要多吃點。”海福聽了這話直笑，柳氏說：“呆小倌，是真話啘，嘸啥好笑。”

  一家人剛吃過飯，根生和香娥夫妻倆，抱著出生才二個多月的兒子，興衝衝上門來。香娥一進門就笑嘻嘻說：“嬸嬸：小倌靈哉！”柳氏馬上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了喜色，問道：“阿是真格？”

  根生今天滿麵春風，他笑著對黃家人說：“小倌搭前兩個弗一樣，能聽見聲音哉。”他讓香娥抱著孩子，自己手拿一隻鈴璫，在香娥左肩輕輕搖一下，孩子即刻把臉轉向左邊。當他把鈴鐺在右邊又輕搖一下，孩子本能地把臉轉向了右邊。

  彩鳳看了頓時驚喜，也拿鈴鐺試了幾下，果真每次都靈驗。寶生笑著說：“奈麽好哉，小倌聽得見聲音，肯定弗會聾啞哉。”香娥高興地說：“伲公公快活得弗得了，一定要我先來告訴唔篤，伲公公替小倌名字也起好哉，小倌名字叫金口。”

  聽說給孩子取了個叫“金口”的名字，屋裏人都大笑，說這名字起得太妙。香娥對柳氏說：“嬸嬸：伲小倌是托倷福啘，全靠倷替伲求菩薩，觀音娘娘真是靈格。我叫根生也請一尊菩薩轉來，往後要日日敬菩薩。”

  柳氏點頭道：“是啘，倷要還願格。”接著她把那天在佛堂裏祈願的時候，菩薩在自己麵前顯靈的事說了，還對香娥說：“朆靈驗，我弗好講出來，現在靈驗哉，我說出來讓唔篤聽。”

  大家聽了都十分驚訝，彩鳳問道：“倷阿會看花眼？”柳氏信誓旦旦地說：“我日日菩薩麵前燒香磕頭，哪哈會看花眼呢？明明看見菩薩睜開佛眼朝我笑，千正萬確，我弗會瞎說。”

  大家都將信將疑，香娥卻是確信無疑，對觀音菩薩已祟拜得五體投地。一屋子人都興高采烈，香娥連生兩個啞巴孩子，現在生下的孩子聽力健全，實在是個奇跡。誰也解釋不清其中的原因，於是都相信是菩薩顯靈，大家都嘖嘖稱奇，對柳氏的話不由不信。

  香娥臨出門時，拉住柳氏的手說：“嬸嬸：等到伲金口開口，要讓金口來認倷做幹親娘。”柳氏笑道：“我已經答應哉。多一個幹孫子，我也快活。”全家人歡歡喜喜，把根生和香娥母子送出了門外。

  第二天早上，寶生和玉敏要回鎮上，夫妻倆臨出門前，寶生說自己要到縣裏去學習，大概要二個月時間，這段日子不能回家，玉敏有了身子，也不方便一個人回來。柳氏聽了說：“玉敏身邊要人照顧啘，倷阿能請假弗去？”玉敏忙說：“學習機會難得，領導要培養寶生，別人想去也輪弗著。”

  黃紀元一聽這話，立刻喜上眉梢，對寶生說道：“倷放心去麽哉。阿姨、姨夫會照顧玉敏，伲也會去看玉敏。隻要倷學習得好，等到倷將來升官，伲一家門風光。”柳氏聽丈夫這麽說，明白這關係到寶生的前程，是耽誤不得的。但是又放心不下玉敏，於是拉住玉敏的手，用心叮囑一番。玉敏連連點頭，然後與寶生一起出門。

  今年夏天，海福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生產隊裏種了西瓜和香瓜，采摘後每家分一些，海福這段日子裏天天吃瓜。生產隊還派船去太湖撈蝦，傍晚撈蝦船一靠岸，社員們拿著淘籮去秤蝦，一角二分秤一斤活蹦亂跳的蝦，沒有現錢可以賒賬，等到分紅時再結算。黃紀元每天都去秤二斤蝦，他是付現錢的，從來不賒賬。

  這天吃過晚飯後，黃紀元捧出兩隻西瓜，那西瓜剛用井水浸過，拿刀在桌上切開後，全家人圍著一起吃。小狗和玉鳳這時進門來，小狗手裏捧著兩隻大西瓜，玉鳳拎了一籃子香瓜。柳氏迎上前說：“唔篤自己吃麽哉，伲隊裏也分過哉，另外老頭子還買好弗少。”說著指了指牆角邊的一大堆瓜。

  小狗和玉鳳放下手裏的瓜，小狗笑道：“伲意思意思，也是一片心意啘。”黃紀元給玉鳳遞上一塊西瓜，玉鳳吃了一口，說道：“西瓜甜得來，隻隻皮薄還是黃瓤。”黃紀元接著說：“成立公社到現在，大家第一年嚐著甜頭啘。”小狗點頭道：“是徐才根功勞，俚弗出頭，啥人敢搞副業？”

  柳氏說道：“才根事事想著大家。”金生插話說：“有副業才有活路，聽大隊會計說，今年年底分紅，估算好提高百分之十幾。”小狗笑嘻嘻對玉鳳說：“等到今年分紅，讓倷做身新衣裳。”玉鳳點一下他的額，說道：“倷省省吧，等票子到手再說。”大家說笑了一會，玉鳳想起蘇安一人在家裏睡覺，於是拉了小狗告辭回家。

  寶生去縣裏學習已半個多月。這天午飯後，黃紀元裝了一簍西瓜和香瓜，摘了一堆茄子、豇豆、黃瓜。昨天多買了二斤蝦，養在水缸裏，撈出來煮熟後，放進灶籃裏。老夫妻倆昨日商議好，今天下午去鎮上看望玉敏。

  海福聽說他倆去鎮上，嚷著也要跟去。黃紀元對他說：“伲弗去白相，到鎮上馬上要打轉。今朝恐怕還有陣頭雨，倷覅去吧。”柳氏也勸道：“太陽頭裏毒辣辣，倷一出汗就要生痱子。還是屋裏白相好。”

  海福不情願地點了頭，黃紀元關照海林說：“今朝覅出去哉，領弟弟屋裏白相，千萬覅到河裏去淴冷浴。”海林點頭答應了。

  外麵日頭燙得厲害，老夫妻倆戴上草帽，黃紀元挑起兩隻竹簍，柳氏挽一隻灶籃，叮囑了海林和海福幾句，然後一起出門去。

  老夫妻倆剛出門，隔壁興元家的兒子祥根，許家好婆的孫子東翰和東林，還有隔河的兩個孩子，一起來找海林玩。他們都是小學校的同學，眼下在放暑假。海林說今天不能出去玩，幾個小夥伴都覺得掃興。海林想了想說：“唔篤身上阿有銅板？伲來擲銅板阿好？”幾個孩子點頭說好，可是身上誰也沒帶銅板，於是個個奔回家去。

  不一會兒，幾個小夥伴，每人手裏拿了銅板回來。海福和海珍這時在桌上看連環畫，海福聽海林說他們要擲銅板，於是放下手裏的連環畫，饒有興味地看他們怎樣玩法。

  村裏的孩子一年到頭，難得有幾分零花錢，可是他們家裏或多或少，有些上代人傳下來的銅錢。其中有曆朝曆代的方孔錢，也有大清和民國的銅元。銅元中有紅銅的、黃銅的、還有白銅的。這些錢早已不能流通，但是還有一個去處，那就是貨郎擔上。

  近年來常有走村的貨郎擔出現，他們把手裏的撥浪鼓一搖，會吸引無數孩子圍觀。貨郎擔上除了有針頭線腦外，還有甜橄欖、鹹橄欖，自製的麥芽糖。孩子們看得眼饞，可是手裏沒有一分錢，貨郎便會慫恿孩子們，去把家裏的銅錢拿出來交換。十個銅板可換三、四個橄欖，五個銅元可換一塊麥芽糖。孩子們因而把銅錢當作了寶貝，由此悄然興起了賭銅錢的遊戲。

  幾個孩子在堂屋裏玩開了，他們的玩法也簡單，各人把自己的銅板放在地上，相互之間隔開幾米遠，其間輪流挪動自己的銅板。輪到一方挪動時，認為有把握擲中對方的銅板時，便腳尖踮在自己銅板的位置上，身子前俯，瞄誰對方的銅板，把手裏的銅板向對方的銅板擲去。如果擲中了，對方的銅板歸自己。如果沒有擲中，擲出去的銅板又滾得不遠，那十有八九，會給下一輪的人擲中。

  海林和東翰是擲銅板的高手，不一會兒，幾個孩子帶來的銅板，全進了他倆的口袋裏，遊戲也就結束了。祥根輸掉了十幾個銅板，心中有些不悅，懊惱地說：“蠻好到外頭去白相。”一會又對海林和幾個玩伴說：“伲到太湖邊去，去看癩皮貴興女人淴冷浴阿好？”東翰說：“邋遢女人嘸看頭。”

  癩皮貴興在村裏的人緣不好，連孩子們都歧視他。他收留那對母女已幾年，也不見那個女人幹過一天活，有人說那個女人是邋遢貨，也好吃懶做。也有人說，那對母女在村裏沒有落戶口，癩皮貴興和那個女人沒辦過結婚登記，弄不好那個女人是撒謊，老家的男人沒有死。背後說歸說，沒人去理會這事。

  幾個孩子都不願去太湖堤上，並不是怕癩皮貴興，而是怕他的那條狗，有陌生人靠近時，那條黃狗會撲上來咬人。祥根說：“癩皮貴興天天要去鎮上賣甲魚，狗也跟得去，現在還朆轉來。”

  幾個孩子聽祥根這一說，都想去太湖邊玩。海林說自己不能去，要在家裏看海福。祥根說：“讓海福跟伲一道去好哉。”海福一聽他們願帶自己到太湖邊玩，立刻跳了起來，拉著海林要一起出門。海林想了想說：“等阿爹、好婆轉來，倷弗能說格。”海福點頭答應，海林又關照了海珍，於是大家一起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