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棣村在開春以後，徐才根召集生產隊的隊長，開了一個重要會議。他在會上說，現在社員們基本上都能吃飽飯了，但是日子過得還不富裕，生產隊裏地少人多，要想過上好日子，不能光靠種糧食，應該動腦筋發展副業生產，以此來增加社員的收入。他還明確說，生產隊在完成售糧任務的基礎上，可以種些經濟作物，比如西瓜、香瓜。也可以安排隊裏的勞動力，夏季到太湖裏去撈蝦，冬季到太湖裏去捕魚，來改善大家的生活。他還帶來一個好消息，說縣裏新辦一家繅絲廠，今年賣繭子有著落了，大家可以放心養蠶。繅絲廠已經做了保證，蠶繭有多少收多少，保證不壓價。

  會議後的第三天，金水土來找黃紀元，進門就說：“紀元伯伯，我來請倷出山哉。”黃紀元愣了一下，隨後猜透了他的來意，搖頭說：“我老哉，弗中用哉。”金水土來同黃紀元商量，想請他出任生產隊裏的副業隊長。

  大隊裏開過會後，金水土勁頭十足，連忙在小隊裏開社員會議，傳達徐才根的講話。當大家聽說允許搞副業，還能夠養蠶，個個喜出望外，眾人七嘴八舌，都說徐才根體貼社員。金水土對大家說：“有一日鬆緊箍咒，真是弗容易，伲定規要拿副業搞上去。現在生產隊裏要選一個副業隊長，專門負責副業生產，大家看啥人合適？”

  聽說要選副業隊長，有人說一定要選個腦子活，經驗足的能人才好。誰能擔此重任呢？謝福根說道：“論腦子活經驗足，伲小隊裏嘸人比得過黃紀元。”他的話一出口，立刻得到其他人的讚同。

  黃紀元這天沒有去開會，金生聽見要選自己父親做副業隊長，連連搖頭說：“弗來事，伲阿爸年紀老哉，精力弗夠哉。”有人接話說：“讓紀元伯伯先做一年，要是身體吃弗消，再另外選人。”金水土見有這麽多人推選黃紀元，於是說：“頭一年搞副業，倒是要有能人來領頭，我去請紀元伯伯出山。”金生回家後，把這事告訴了父親。黃紀元聽後搖頭說：“年紀弗饒人哉，要是我再年輕十歲，興許我會答應。”

  金水土聽到黃紀元一口回絕，心裏不免著急，說道：“倷弗做麽，還有啥人好做呢？”黃紀元說：“我看謝福根蠻合適。”金水土說：“謝福根也蠻勤力，就是能力弗及倷。”黃紀元說：“隊裏事體是大家事體。我能幫得上忙，一定會幫忙，叫謝福根膽大做麽哉。”金水土左勸右勸，黃紀元仍是不答應，堅持要謝福根出任。

  生產隊隻得重新開會，最後推選謝福根當副業隊長。謝福根在上任的當天，上門來見黃紀元，開口便說：“紀元伯伯，我是嘸啥本事強出頭，倷一定要幫我一把。”黃紀元爽快地說：“放心好哉，隻要用得著我，倷盡管來尋我。”

  轉眼桑樹枝鑽出了嫩綠的葉尖尖，這幾日有許多婦女來到河階沿，刷洗蠶匾和蠶簞，好多人家都開始做養蠶的準備。

  公社成立後，村裏頭一年養蠶。如今養蠶不比從前，養蠶的器具是自家的，桑葉是生產隊的，蠶種也由生產隊發放。各家收了蠶繭後，統一上繳給生產隊，隊裏按蠶繭的質量和斤量，給社員折算工分。

  準備養蠶的社員，雖然勁頭十足，但是心裏還有些不安。這日晚飯後，不少人上黃家來，都來打探黃家的動靜。謝福根女人問：“紀元伯伯：唔篤阿準備養蠶？”黃紀元回答說：“當然要養。”謝福根女人又問：“唔篤準備養幾張蠶種？”黃紀元想了想，回答說：“我養一張蠶種。”有人疑惑地問：“做啥隻養一張蠶種？”

  黃紀元笑笑說：“隊裏有弗少人家養蠶，到辰光恐怕桑葉弗夠。”他掰手指頭算了算，生產隊裏總共有十多戶人家養蠶，許多人都想養二張蠶種，可是生產隊裏，隻有那幾畝桑樹地，鬧饑荒時還掘了些種山芋，如果一窩蜂多養的話，到時候桑葉肯定要不夠。

  眾人聽後恍然大悟，如果大家一窩蜂的話，到時候斷了桑葉，肯定要闖禍的。許多人打消了多養的念頭，黃紀元對他們說：“弗能心急，將來桑樹地再增加，到辰光再放膽多養麽哉。”

  打探動靜的人陸續散去後，黃紀元準備閂上大門，這時玉鳳領著田大妹，突然來到家門口。柳氏喜出望外迎上去，笑著問田大妹說：“嫂嫂啥辰光來格？”玉鳳替嫂子回答道：“吃夜飯快到格。”柳氏問玉鳳說：“福泉對象阿來？”玉鳳點了點頭。

  田大妹手裏拎著一隻布袋，上前遞到柳氏的手裏，說道：“嬸嬸啊，你是我家的恩人，我沒什麽謝你的，一點點花生，請你收下來。”柳氏連忙說：“多謝倷哉！倷實介客氣，用弗著格唷。”

  柳氏讓田大妹和玉鳳坐下，然後問玉鳳說：“福泉阿來見麵？”玉鳳點頭說：“俚篤已經見麵哉，現在還勒伲屋裏，兩個人談得蠻熱絡。”柳氏拍手道：“阿是蠻好。”玉鳳有些焦慮，對柳氏說：“我有點心弗定。聽說福泉爺娘弗樂意。”柳氏說：“倷覅心急［口圼］。”她問田大妹說：“嫂嫂是啥心思？”田大妹說道：“小夥子人不錯，我侄女也點頭了。”

  柳氏又問：“女方爺娘做啥弗來？”田大妹回答說：“還不是因為家裏窮？他們沒有盤纏錢。”柳氏接著問：“女方爺娘阿有啥條件？”田大妹回答說：“我哥哥和嫂嫂雖然是窮，但是他們隻要女兒樂意，不要一分錢彩禮。”玉風說道：“女方還有心思，隻要兩人相得中，姑娘弗轉去哉。結婚證明也帶來哉，就等結婚登記。”

  柳氏聽了這話，哈哈一笑，說道：“女方蠻誠心，福泉爺娘也是講道理格。福泉娘已經讓我說通哉，我看好事會成功。”田大妹笑著說：“嬸嬸真是活菩薩，這次又要你費心了。”柳氏問玉鳳說：“阿好讓我先去看看大小姐？”玉鳳笑著說：“蠻好啘。”說著攙起柳氏要出門。海福坐在矮凳上聽大人說話，聽說要去看大小姐，也要跟著去。柳氏對他說：“外頭天黑哉，倷覅去吧。”海福偏偏不肯，玉鳳忙說：“讓俚去麽哉。”

  玉鳳牽著海福，同嫂子和柳氏回到家裏，堂屋裏隻有小狗一人，正在逗蘇安玩。玉鳳問小狗說：“俚篤人呢？”小狗朝廂房裏努努嘴。

  廂房的門虛掩著，房裏亮著一盞油燈，福泉和姑娘並排坐在一張長凳上，倆人靠得很近，而且手扣在一起，正在悄聲說話。玉鳳在門外咳嗽一聲，然後領柳氏進屋子。福泉和那個姑娘見了柳氏，一下子羞得滿臉通紅，緊扣著的手也鬆開了。柳氏朝他倆笑，細看那個姑眼，模樣長得十分俊俏，比照片上還漂亮。

  柳氏見到這情形，心裏頓時明白，倆人已是難舍難分了。田大妹對柳氏說：“這就是我的侄女，名字叫田翠花，今年二十一歲。”然後對自己侄女說：“快叫大娘，她就是你姑姑的好幹娘。”玉鳳說道：“此地不喊大娘，要喊好婆。”姑娘站了起來，叫了聲好婆。柳氏笑吟吟拉住她手，問福泉說：“倷阿是稱心哉？”福泉笑著直點頭。

  柳氏見過姑娘後，隨玉鳳和田大妹來到堂屋。玉鳳又要柳氏拿主意，問道：“幹娘：倷看迭樁事體，哪哈弄法？”柳氏對玉鳳和田大妹說：“唔篤放寬心麽哉。叫福泉索性晚點轉去，我先到俚篤屋裏，搭福泉爺娘去說話，明朝聽音信好哉。”說完後領著海福出門，小狗不放心外麵天黑，拿了手電筒追出門外。

  小狗也有點擔心，在路上問柳氏說：“親事阿真會黃落？事體要是真弄僵，倒是尷尬哉。”柳氏回答說：“福泉實介誠心，我看弗會弄僵。”說話時來到福泉家的門口，柳氏叫小狗先回去，自己牽著海福的手，去敲福泉家的門。福泉娘來開門，見了柳氏驚喜地說：“嬸嬸啊，倷是難得來啘，阿是有啥事體？”連忙引柳氏進堂屋。

  福泉一家還沒睡，福泉的父親，兄長謝福根和他的女人，全都在堂屋裏，見到柳氏進門，福泉爺起身打招呼，謝福根趕忙搬張椅子，讓柳氏坐下。等到柳氏坐下後，海福和謝福根的兒子，一頭鑽進廂房裏去玩。柳氏笑盈盈說：“我來是為好事體，唔篤阿猜著？”

  福泉娘心裏已猜到，問道：“伲死小倌去小狗屋裏，到現在還弗轉來。阿是為俚格事體？”柳氏笑了，說道：“倷猜著哉，福泉格對象來哉。”她把剛才見福泉和田翠花的情形，在他們麵前說了。

  福泉爺聽了，當即兩手一攤，麵露難色說：“奈麽哪哈辦呢？”柳氏立刻戧了他一句，說道：“是好事體啘，啥格叫哪哈辦呢？”接著說道：“福泉年紀弗小哉，總歸要成親。好弗容易相中一個姑娘，真是叫千裏姻緣一線牽。唔篤嫌鄙啥呢？阿是嫌鄙姑娘是窮地方人，唔篤麵孔上過弗去？我倒要反說一句，又弗是叫唔篤倪子去做上門女婿。”

  福泉爺被柳氏這一說，立刻啞口無言。柳氏又問福泉娘說：“妹子啊，倷哪哈想呢？”福泉娘開口道：“我也勸老頭子唷。既然死小倌已經鐵心哉，就讓俚篤去吧，再說人也來哉。我想先讓伲見見麵，等見仔麵再做決定。”謝福根也勸父親說：“嬸嬸說話，句句是道理。倷覅強哉，就聽姆媽說話吧。”

  福泉爺的脾氣雖然倔，但百事還是依自己女人的，聽了一番勸說後，終於點頭了。柳氏見福泉爺已點頭，不由心裏一喜，笑著說道：“奈麽好哉！”福泉娘這時拉住柳氏的手，說道：“嬸嬸啊，奈麽要商量哉，接下來哪哈辦？要倷替伲出主意哉。”柳氏於是說：“別人家千裏迢迢，來相唔篤倪子。唔篤明朝弄幾樣菜，請女方來吃頓飯。大家又好見麵又好說話，就是萬一弗成功，唔篤也弗失禮數，唔篤說阿對？”

  福泉娘連連點頭，嘴裏說：“對格，對格。”謝福根和他的女人也讚同。福泉爺於是改口道：“嬸嬸啊，倷是為伲好。我再弗聽勸，也弗是人哉。”他當下吩咐，讓兒媳明早去蔣墩割肉，兒子去找漁船買魚，中午請女方和小狗夫妻來吃頓飯。

  柳氏見事情已妥，把海福從房裏喚出來，牽了他的手要出門。福泉爺娘和兄嫂謝過柳氏，謝福根拿了電筒，把柳氏和海福送到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