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寶生斷案
作者:沈翔康      更新:2021-03-18 17:49      字數:3399
  燕巢裏的兩隻雛燕,一天天在長大,老燕子每天為小燕子哺食,飛進飛出十分忙碌。海福天天關注兩隻小燕子,漸漸看到小燕子的身上,穿上了同它們父母一樣的衣裳,並且每天跳出燕巢來,在梁上一邊鳴叫,一邊撲楞翅膀,像是展翅欲飛。

  終於有一天,兩隻小燕子跟隨父母,一起飛出了屋子。這一天,柳氏對海福說:“再過一段日腳,燕子要出遠門哉,等明年開春再轉來。”海福問:“燕子明年阿是一家門飛轉來?”柳氏回答說:“小燕子會飛轉來,老燕子興許弗會轉來哉。”海福問道:“老燕子呢?”柳氏回答說:“老燕子年紀老哉,就像老人走弗動路一樣,俚篤飛弗動哉。”海福聽到這話,望著梁上的燕巢,又望望眼前白發漸生的祖母,心裏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絲憐憫。

  柳氏在和海福說話時,許家好婆進門來。柳氏連忙讓她在椅子上坐下來,倆人聊了幾句家常後,許家好婆問起了寶生的婚事。柳氏的煩心事重又勾起,歎聲氣說道:“老姐姐:寶生樣樣好,就是迭樁事體,我弗稱心。俚到現在還弗想成親,我是夜裏覺也睏弗著。”

  許家好婆安慰道:“倷覅急[口圼]。寶生見過外頭世麵,俚眼光弗一樣。伲貴田當年也一樣,廿五歲還弗肯成家,我像倷一樣急。伲是老腦筋,俚篤是新法思想,就順俚篤吧。”

  柳氏笑了笑,問道:“貴田現在阿好?”許家好婆說:“俚老樣子,個把月轉來一趟。”接著說道:“貴田時常提起銀生,說俚篤一對好道伴,好幾年弗碰麵,俚想煞銀生哉。”柳氏點頭道:“俚篤從小一道長大,穿開襠褲起,俚篤就是好道伴。銀生到上海去學生意麽,貴田到蘇州去讀書,銀生生大倪子麽,貴田剛結婚。”

  海福伏在祖母的膝上,安靜地聽兩個老人說話。許家好婆摸了摸海福的頭,笑眯眯問:“倷阿想自己阿爸?”海福點了點頭。柳氏歎氣道:“作孽啘,小倌五歲哉,還弗認得自己爺。”接著又說道:“苦日腳總算熬出頭哉,今年要叫銀生一家門轉來過年。”

  許家好婆的小孫子東林,手裏拿著一隻風箏來找海福,問他說:“我到橋上去放鷂子,倷阿去?”海福點了點頭,撒腿離開了祖母,急得柳氏在身後喊:“倷奔慢點,當心跌跤。”

  海福和東林奔到橋堍去放風箏,正玩得開心的時候,黃紀元也來到了。海福立刻拉住祖父的手,指著飛上天的風箏,說道:“阿爹:我也要鷂子,倷替我做一隻鷂子。”黃紀元回答孫子說:“等我空下來做。”海福平時是被寵慣的,想要什麽,立刻就要得到,於是嚷嚷道:“倷現在就去做。”不由分說,拉著祖父的手往家走。

  祖孫倆走進了家門,柳氏見海福噘嘴,忙問為什麽?黃紀元說了海福要風箏的事,柳氏笑道:“倷自己答應格,想賴賬賴弗脫。”黃紀元無奈,隻得動手削竹篾,找出了糊窗的白紙,叫柳氏打了糨糊。

  做風箏的材料備齊後,黃紀元問孫子說:“倷想做啥格鷂子?”海福眨眨眼珠,回答道:“我要燕子。”黃紀元笑道:“阿是燕子搭倷有緣?難煞我哉,還朆看見過迭種鷂子。”他的手也巧,比劃了一陣,然後動手做。

  海珍和海福圍在祖父的身邊,見他用竹篾紮好了風箏的骨架,然後用白紙糊起來。海福左看右看,覺得一點也不像燕子。黃紀元讓海珍去房裏,拿出海林的墨和硯。他研了墨後,用筆在風箏上塗抹勾畫。海福這時眼前一亮,燕子的嘴巴和眼睛,兩扇翅膀,雪白的肚子,還有剪刀似的燕尾,一下子活靈活現了。黃紀元把畫好的風箏掛在柱子上,囑咐說:“要等糨糊幹透,明朝再好白相。”

  黃紀元做好風箏後,坐下來歇息,掏出煙鬥想吸煙,海福眼尖,搶著劃火柴替他點煙。黃紀元滿心歡喜,把海福和海珍摟在身邊,一邊吸煙,一邊欣賞自己剛完成的作品。吸完一鬥煙後,他收拾桌上的東西,發現自己放在長台上的,那一疊報紙好像少了幾張。海林這時放學回到家,他即刻沉下臉來,問海林說:“申報紙阿是倷拿格?”

  原來寶生每次回家,都帶幾張報紙回來看。等到寶生看完後,他把報紙收拾起,寶貝似地疊放在長台上。有一天,他發現報紙少了幾張,問遍家裏每個人,最後是海林拿了,他把報紙放進書包裏,上茅坑時當手紙用。黃紀元那天勃然大怒,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海林聽見祖父問報紙的事,知道自己又闖禍了,趕緊低下了頭。黃紀元怒目圓睜,大聲說道:“虧倷還是讀書人,拿申報紙揩屎眼,倷弗怕天打?倷阿真是青肚皮猢猻?”伸出巴掌要打海林。

  柳氏見他發怒,抓住他的手說:“小倌弗懂道理,倷講清爽道理,做啥要動手呢?”她對海林說道:“唔篤阿爹雖然弗識字,俚來得愛惜字。拿字紙頭揩屎眼,阿要作孽?倷是讀書人,更加要愛惜字,倷阿記牢?”海林已兩眼淚汪汪,一個勁地點頭。

  海福見祖父滿臉慍怒,上前把他摁在椅子上,爬上他膝蓋問:“阿爹:啥格叫青肚皮猢猻?”黃紀元被他這一問,忍不住笑了,柳氏也笑道:“倷個小倌,阿是橫插一杠?”

  黃紀元回答不上孫子的問話,海福不依不饒,一定要問明白。黃紀元搔了搔頭皮說:“青肚皮猢猻就是嘸沒記性,吃過一頓生活,仍舊要再犯錯。”海福點頭道:“我曉得哉,猢猻老吃生活,肚皮上烏青塊多,就是青肚皮猢猻。”

  黃紀元聽他這一說,頓時眉飛色舞,對柳氏說:“小倌來得聰明,三歲看到老,大起來靈格。”海福受了祖父的誇讚,愈是人來瘋,接著又問:“啥叫推日頭過西呢?”

  黃紀元愈加歡喜,沒想到自己平時教訓金生和海祥的話,小孫子都記在心上。他回答說:“做人弗勤力,今朝事體推到明朝做,就像懶惰胚立勒田橫頭,恨弗得推日頭快點落西。”海福悟性極好,聽祖父這麽一說,心裏已完全明白,坐在祖父的膝上哈哈笑了起來。

  金生夫妻和海祥收工回家了,一家人剛在飯桌前坐下,寶生也進了門。黃紀元高興地站起來,問寶生說:“明朝弗是休息日,倷哪哈轉來哉?”寶生笑著說:“我到鄰村去辦案,來弗及回鎮裏,幹脆明早再走。”彩鳳連忙起身,去灶上盛飯。

  寶生坐下後,金生問道:“倷去辦啥案?”寶生回答說:“東麵村裏有個女人,俚來派出所裏報案,說有人偷俚篤米,領導讓我去調查。”海祥忙問:“偷米賊阿捉牢?”寶生搖搖頭,說道:“一場笑話,說出來真是哭笑不得。”彩鳳在一旁問:“到底是啥笑話?倷說來讓伲聽聽[口圼]。”

  寶生今日碰到了,一件啼笑皆非的案子。來派出所報案的那位婦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訴說自己家裏的米被人偷了。問她何以認定米被人偷了?被偷了多少?她說自己平日裏,天天在米囤裏留記號。這段日子裏,隔幾天就會少幾斤米,前前後後少了幾十斤。寶生覺得事情蹊蹺,真是竊賊作案,哪有一次隻偷幾斤米的?如果不予采信,可是那個婦女又哭得傷心。失竊幾十斤米,那是件不小的案子,所長聽了情況後,讓寶生去她家查個究竟。

  寶生跟隨那個婦女,來到了她的家裏。那個婦女的男人,看見老婆領著警察進了家門,頓時傻了眼。不等寶生問話,先跪在自己老婆的麵前,央求別把事情弄大,當場坦白米是自己偷的。那個女人一聽米是自己男人偷的,頓時氣得臉色刷白,怒罵自己男人吃裏扒外,劈頭蓋臉朝男人打去。

  寶生好不容易把她拖住,讓那個男人坐下來,慢慢講其中原委。原來這個男人有弟兄倆,他是家裏的阿大,上有一對年邁的父母。弟兄倆分家後,老父由阿大家供養,老母歸阿二家供養。大媳婦為人刻薄,是個厲害角色,平日對公公沒有好臉色。公公受不了大兒媳的氣,加上時常肚子吃不飽,因而隔三差五,朝小兒子家裏跑,向自己老伴和小兒子訴苦。

  弟兄倆的家,隻有一牆之隔,每每老父親進門,小兒子隻能為他留飯。可是時間一久,自家的口糧也不濟,小兒媳也有了怨言。阿二於是找阿大,倆人私下理論,阿大也知自己理虧,可他偏偏是個懼內的貨,管教不了自己的老婆。他後來想出個旁門左道,趁老婆不在家的時候,常偷舀斤把米給兄弟家裏,以圖個息事寧人。可是萬萬沒想到,還是被自己老婆察覺,還去派出所報了案。

  飯桌上的人聽了,全都大笑,黃紀元問寶生說:“倷哪哈斷案呢?”寶生說道:“我讓兄弟兩家坐下來,先問老人願意弗願意,繼續跟大倪子吃飯?老人說弗願意。我說也好,讓大媳婦拿老人口糧秤出來,送到阿二屋裏去,還有老人一年格花銷,也統統算撥阿二。”

  彩鳳忙問:“大媳婦阿答應呢?”寶生笑道:“俚又哭又鬧,死活弗答應。”柳氏連連咂嘴,說道:“天下世界哪哈有迭種媳婦?”然後問寶生說:“後來哪哈?”寶生說道:“俚既然弗肯,我叫俚保證,從此弗許虐待公公,弗許冷麵孔待公公,要讓老人吃飽穿暖。俚總算點頭求饒,我又叫來村裏幹部,讓村幹部監督。大媳婦再欺侮老人,老賬新賬要一道算,事體就迭能了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