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 星佑
作者:一點豌豆      更新:2021-03-15 21:00      字數:2229
  九頭相柳,萬蛇之王。蛇身人首,九首九麵,世人隻知其“貪、嗔、癡、恨、愛、惡、欲”七麵,而不知其“真、假”二麵。

  人麵為假,蛇麵為真。

  被眾麵環擁其間的壯漢麵,看似眾星捧月,實則宛如鏡中之花,水中之月。

  而最不起眼的蛇麵,才是九頭相柳的命結所在。

  方才七色天雷之劫被假麵悉數接下,縱然假麵已被焚為焦炭,其他七麵亦受重創,卻護下了蛇麵命結。

  蛇麵性情如蛇,陰狠毒辣,匿於暗處,時刻等待著最佳的時機出現,一擊必殺。

  當墨畫距離它不過三十步的距離,它認出了他胸前的傷口。

  那是大澤之中,雙頭雙尾巨蟒的獠牙留下的傷痕。

  其毒隱而不發,卻終生不愈。中此毒者,傷口終年縈滿黑氣,且乏力常咳。

  雖然,雙頭雙尾巨蟒之毒對身體傷損極大,但卻並不致命。

  然而這些是建立在此毒隱而不發的基礎上的,一旦劇毒被引發,毒氣頃刻間便灌入心脈,到時候便是神仙也難醫。

  九頭相柳,本就是蛇中帝王,亦可控天下蛇毒。

  在蛇麵認出墨畫胸前的傷口的瞬間,它當即發難,引發蛇毒。黑色的毒霧倒灌入心脈,墨畫本已是強弩之末,早就搖搖欲墜的身體無聲地倒下,猶如斷了線的提線木偶一般。

  這一刻,萬物失色,寰宇無聲,白雲蒼狗,滄海桑田。

  經年的風吹過,帶走了思緒與流年,帶走了呼吸與心跳,卻偏偏漏掉了關於你的一切細枝末節。

  “墨畫,你曾許我一世繁華,你不會騙我的,對麽?”

  鸞兒腳步一深一淺地走向墨畫倒下去的地方,一如當年她折翎斷魄,懷裏捧著那一尾染血的尾翎,跌跌撞撞地奔向洛水之畔。

  墨畫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安靜而祥和。

  他似乎是睡了、夢了,夢中星火漫天,流螢飛雪。

  漆黑的霧氣已經浸滿墨畫的全身,櫻花木製的畫筆不知何時一折為二,滾落一旁。

  虛幻的手臂一次又一次穿過墨畫的身體,她就連抱著他,都做不到。

  妖妖默默地走到她身旁。她望向妖妖的眼眸裏,大雪飄零,寸草不生。

  於是,妖妖抬起血跡斑斑的食指,輕輕扣在鸞兒眉間。

  一如她咬破食指,將一半心頭血渡給她那般。

  鸞兒化成點點流光,不斷地融入妖妖體內。

  鸞兒再次掌控了妖妖的身體,她緩緩地俯下身子,將臉貼在墨畫胸膛,是血的溫熱。

  是雪的涼寒。

  “墨畫,我不是魚柒,我是鸞兒。”她把臉緊緊地貼在墨畫的胸膛,柔聲細語地講道。

  “我一直都在騙你,你知道麽?”鸞兒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頰,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簌簌地落下,與墨畫胸前流淌的鮮血混在一起,竟是凡人新婚燕爾,嫁衣蓋頭的顏色。

  “你還要給魚柒補一場婚禮呢,你不能說話不算數的,你知道嗎?”

  “所以你一定會醒來的,對不對?”

  “隻要你醒來,生生世世我都不再糾纏你,以此為誓……”

  “墨畫,算我求你。”

  淚眼朦朧中,墨畫擁著她腳踏星光,俯瞰華夏山河似錦。

  灰與白的畫麵交錯轉換,墨畫放下手中的梳子,與她揮手作別。

  “吾待君歸。”他說。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霜色斑斑的光點不斷地從墨畫的身體裏漂浮而出,宛如熠熠星辰。

  鸞兒記得墨畫曾告訴自己,這是星辰之憶,一顆星便代表一段憶。

  她越拚命地想去握緊它們,它們越是像指尖的流沙,頃刻間便消散於風。

  “你明明知道,她便是七尾鸞鳥,為何還要這般講話,傷她至此?”星辰之憶中,玄青大聲地質問。

  “汝既已窺破棋局中的玄機,何故問我?”

  “我隻知道,你心裏明明有她。”

  “那又怎樣?吾已曆七九之劫,之劫將近。”

  “散仙逢九曆劫,一劫一色雷,這七色天雷之後,又是何劫?”

  “吾乃情劫。”

  長久地沉默。

  “你日夜窺星象,破天機,可有應對之法?”玄青開口打破沉默。

  墨畫搖了搖頭,柔聲道:“皆是她的模樣。”

  “那你的傷,究竟是如何而來?如此厲害的蛇毒,我隻在宗門典籍中讀到過。”

  “汝可知星佑?”墨畫問。

  “以星辰之力為引,以自身為佑,一生守護,不死不休。”玄青道。

  “鸞兒她曾負氣去過大澤,吾憂心她安危,便借星光之力在她的尾翎上種下星佑。”

  “她在大澤遭遇雙頭雙尾巨蟒的襲擊,觸發了星佑,以吾之身,承她之傷,甚幸。”

  說這番話的時候,墨畫臉上漾滿了少見的笑意,以及溫柔。

  突然,墨畫的臉龐泛起漣漪,好不容易才握住的星辰之憶,固執地從掌心裏掙脫出來。不諳世事的風不經意地經過,往事隨風,如煙如塵。

  原來,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是鸞兒,而非魚柒。

  原來,他從不曾被仙力反噬,而是替自己,擋下了雙頭雙尾巨蟒,致命的攻擊。

  原來,從始至終,不是他躲著自己,而是自己在躲著他。

  可是為什麽,這一切她如今才知道?

  天劫,七雷七劫,最後一劫便是情劫。

  墨畫以北鬥咒引來天劫,七重雷劫已過,情劫終究難免。

  縱然他早已窺見天機,奈何所見皆她?既是如此,便是情劫,又有何懼?

  星辰之佑,終為情傷。吾心所向,雖死無悔。

  紅鸞星動,心猿意馬。命數之局,非鳥非魚。

  更多的星辰之憶從墨畫漸漸冰冷的身體裏飄了出來,如飛火,如流螢。

  雲夢澤上,墨畫與雲夢仙人隔空對立。

  “這位道友,此乃夢澤宗的入夢閣,不知你為何事而來?”雲夢仙人開口詢問。

  “吾之妻遠赴苦海,覓尋天海之藍,途經此地,氣息全無,吾為尋她而來。”墨畫冷聲道。

  “道友之妻,可也是修仙之人?”

  “非也,她乃是四海八荒獨一無二的七尾鸞鳥,是塵世間最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