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此時炒菜的聲音剛好一弱，祝晚生的話語不偏不倚地飄出來，落在了門口的沈思謙耳中。

  想推門的手遲遲沒有發力，沈思謙怔愣了片刻，垂下頭輕柔一笑。自己本是想來解釋為何要小董這麽做的，可沒想到，祝晚生竟會如此信任和了解他。

  解釋再也沒有了意義，將這一瞬間的感動妥帖地在心中放好，沈思謙又帶著那標誌性的微笑，回了馮財的麵前。“爺別急啊，我剛去後廚催過了，一定很快就好。”

  從鼻子裏哼一聲就算是應了，馮財點點自己臉前的杯子，示意他倒酒。可是在心中卻開始疑惑，說好了要一起來的人呢，自己這前戲都唱了許久，接場子的人怎麽還沒來。

  可惜馮財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那些人，此時已被胖老板攛掇去了賭局。

  “怎麽回事，點的菜呢！”見到周圍的人還是如常吃喝，除了不時閑閑看他一眼，馮財更加煩躁，這才發覺是沈思謙在軟刀子約束自己，故意指著他的鼻子罵，“老子現在不想看見你了，快滾！王嫂，你來給老子倒酒！”

  早已經回到櫃台後的王嫂假裝沒聽到，連頭都沒有抬。她算是看出來了，沈先生這麽畢恭畢敬地順著他，雖說不能出氣，但也維護了飯館的大局，讓馮財找不到借口鬧大。秉持著眼不見心為淨的心態，她愈發把頭低了一些。

  見自己的挑釁也不起效果，馮財罵得更加難聽。就算是不相幹的人聽了，也能氣得臉綠。可偏偏沈思謙就是不為所動，還帶著笑，等馮財罵累的時候給他添杯茶。

  發覺自己無論是說什麽，也不會有想要的結果，馮財一時間有些口幹舌燥。就在此刻，小董端著他的菜上來。提起筷子吃了一口，馮財一口吐出來。“呸！這麽難吃的東西，你們也吃的進去？”

  地上一團黏糊糊的東西，別的客人們也是沒了食欲，終於有人不耐煩。“不愛吃就快走，影響別人做什麽？”

  “我影響？這都是些垃圾，我是在提高你們的品味！”馮財瞪大了眼睛罵，“你們竟然還覺得這裏的飯好吃，是真不會品嚐啊！不如去我們林家酒樓，那裏才是真的有格調，味道好！”

  幾個麵皮薄的，已然在馮財這樣的貶低聲中悄摸放下了筷子。別的人縱然一時沒有被影響，卻也不知道該不該動這個筷子繼續了。

  不動聲色地將眾人的反應盡納眼底，沈思謙彎腰先把地上的髒汙抹去，才笑著開口。

  “我們讀書人中啊，有的偏愛孔孟，有的偏愛老莊，還有的隻喜歡韓非。可偏生出來了一個人，讓大家別的都不要讀了，隻準讀韓非，還說別的都是下品。後來啊，連同喜歡韓非的在內，大家把那個人亂拳打死了，扒開肚子才知道。”

  說道這裏一頓，沈思謙別有深意地問馮財，“這位爺，您猜猜，裏麵的都是啥？”

  “什麽！”馮財不耐煩地抖腿，甕聲說。

  “全然是一包草啊！”沈思謙誇張地一拍手，惹得大家事哄堂大笑。

  卷了一筷子菜放在自己口中咀嚼，眾位客官們相互舉杯，“說的是啊，原來都不過是個草包。”

  老白也忙笑著附和：“我也想起來，我家貓最愛拿死老鼠給我，可我就是不愛吃，它還衝我叫，真是好笑啊！”

  “我家豬也是，誰喜歡吃豬食呢？可它就是喜歡的緊，還常勸我去，我才不去嘞！”

  所有人的嘲諷像是打在臉上的巴掌，馮財忍無可忍，可他現在孤立無援，除了說些這樣的蒼白話語，也沒了別的方法。狠狠在心中罵了一聲，他一拍筷子。“結賬！走人！”

  “我來我來。”沈思謙立馬笑眯眯地上前，將王嫂擋在身後，“這位爺，一共是十兩銀子。”

  掏荷包的動作一頓，馮財的臉色驟然一遍，提高了聲音，“你說是多少？”

  “是十兩銀子啊！”沈思謙還是笑眯眯的，回答地分外認真。

  手指顫抖著指向這些菜，馮財的眉毛都險些抖落，“你的菜單上，那四道菜一起才三兩，我隨意點了這些，你竟然管我要十兩銀子？好啊，你們這是黑店，菜單上寫的價格都是假的！傻子們，你們快跑啊，這是黑店！”

  在他的叫嚷中，幾個客人也麵露遲疑。老白和王嫂對視一眼，紛紛走到客人們中間安慰。

  “馮爺的這句話可實在是沒有道理了。”沈思謙也連忙出聲，“既然您說這便宜的價格對不起您尊貴的身份，那賣給您的自然就是得最貴了。我不是說過了嘛，一定包您滿意。”

  恰好最先來得那一桌吃完了，王嫂過去收賬，扯高了聲音喊道：“一共二兩三錢，客官您慢走，下次再來啊！”

  被針對的明明白白，馮財臉都漲紅了，胸悶地說不出話來，“你們這就是坑人，休想讓我掏錢！”

  “你敢不掏錢！”這時，趙老四帶著幾個桃花村的男子出來，“我地都沒種的過來，可不是看你鬧事的，你要是敢不掏錢……哼！”

  看著他們亮出的胳膊，馮財這下卻是有些怕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非但沒攪了這家飯館的聲音，也沒讓那些來吃飯的人們生氣，如今更要掏足足十兩銀子。

  而方才還一貫微笑著叫他爺的沈思謙，此時也微笑著給眾村民出主意，“若是執意不肯，就丟到官府去吧。”

  連同伴也沒有的馮財，此時才為自己說過的話後悔。仰頭看著幾個鄉下人離自己越來越近，馮財終於沒了法子，掏出自己的荷包扔在桌子上，捂著臉就衝了出去，引起一陣噓聲。

  “沈先生，這裏隻有八兩。”清點了一遍裏麵的銀子，趙老四轉頭說道。

  “罷了，就這樣吧。”沈思謙也不想再折騰，站出來對眾人微微一拜，“今日因為一些私人原因，招來了些搗亂的人，真是影響大家情緒。這樣，馮財多出來的錢，我們請大家吃酒！”

  老白和小董立馬帶頭煽動，被打斷片刻的氛圍，又重新熱鬧歡快起來。

  直到下午時分，客人們不太多了，祝晚生才得以從後廚出來歇腳。來捧過場子的村民們基本也紛紛回去了，祝晚生坐在桌子邊喝茶。

  老白現在已經完全成了沈思謙的崇拜者，在祝晚生的耳邊，誇張地將今天沈思謙的表現翻來覆去讚歎了好幾遍。惹得本來還饒有興致的祝晚生，此時也隻得掏掏耳朵，“行啦行啦，我相公真的很厲害，我曉得啦！”

  “娘子，你在誇我呀。”店門口，突然傳來了靦腆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