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盧家兄妹
作者:花間酒友      更新:2021-08-03 04:50      字數:5927
  <b></b>烈陽如炙,龍潭峽穀中,蒸籠一般悶熱。

  ??狹窄山道,崎嶇如蛇行。禁軍縮在一隅,憑著地形拒守。一天一夜過去,山匪衝鋒七八次。禁軍勉力支撐,已岌岌可危。山道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具屍體。有山匪,也有禁軍。

  ??峽穀兩端,被山匪堵住,禁軍無路可逃。但是,禁軍設下前後兩處箭陣,強弓硬弩、箭矢如蝗,山匪也攻不進來。

  ??禁軍躲在此地,當然不是瞎躲。

  ??這裏,正好是一個彎道,東邊高西邊低,視線不通透。兩側的山壁,岩石橫突、亂木叢生。這樣的山勢,山匪無法索降。

  ??不過,即便如此,禁軍也到了絕境。他們攜帶的箭矢,遇襲時丟了大半。又在此地,堅守了一天一夜,已經所剩無幾。或許,山匪下一次衝鋒,就是禁軍拚命之時。

  ??最要命的,不是箭矢耗盡,而是沒有糧食。

  ??驟然遇襲,人人隻顧逃命,誰還想著糧草?大量輜重,都被丟棄山穀,或被大火燒毀。不多的幾匹戰馬,已經變成肉湯,進了大夥的肚子。再沒有援兵來,禁軍不被殺死,也得餓死。

  ??禁軍的士氣,已衰落至極。但求生,是人的本能。這世上,多少人為了求生,尊嚴、榮譽、親人,什麽都可以拋棄。心竅玲瓏之輩,哪裏都有。軍中,自也不會缺乏。

  ??昨夜,有人扔了刀槍,偷偷跑過去,向山匪投了降。

  ??為了得逃活命,跟從者不少。

  ??今日一早,山匪又發動攻擊。不同的是,投降過去的軍兵,被山匪從後驅趕,向著禁軍發動攻擊。稍有遲疑,立時被山匪射殺。進是死,退也是死。這些投降軍兵,被逼到了絕境。

  ??有人舉著刀,向禁軍衝來。都虞候章仲卿,冷聲下令。

  ??“殺。”弓弦崩響,箭矢飛出。

  ??昨日還是同袍,隻一夜間,卻成了敵人。衝過來的,被箭矢當場擊殺。也有人羞愧難當,橫刀自刎而死。

  ??看著滿穀屍體,禁軍壓抑難言。一團團怒火,在沉默中醞釀。

  ??而此刻山崖之上,盧勝手握長槍,冷冷的看著下方。從他這裏看下去,禁軍就像螞蟻。頂多,算是大點的螞蟻。

  ??毆允文被趕走當夜,盧勝回到了山寨。

  ??山寨的變故,出乎盧勝意料。他萬萬想不到,不過十來日,自己的義兄,竟被人趕下上去。所謂的理由,在他看來,純粹就是胡說八道。山匪劫道不傷人,那還算什麽山匪?

  ??盧勝不能接受,第一次,頂撞了他的叔伯。

  ??其實,盧勝的不滿,早已壓抑多年。他少年接位,山寨之中大小事,都是叔伯們打理。盧勝頂著寨主帽子,更像一個擺設,卻啥事也做不了主。隨著他慢慢長大,怨憤越積越重。

  ??這些人都是元老,在山寨威望極高,一呼百應。

  ??盧勝不敢妄動,默默積蓄力量。後來,這些叔伯隱退,不再管理山寨事務。盧勝覺得,終於苦盡甘來,可以有番作為。但是,他很快發現,隻要叔伯不同意,他的命令,竟無人執行。

  ??盧勝出離憤怒,卻無可奈何。他的力量,在叔伯麵前,根本不堪一擊。但他不願做傀儡,尋找一切機會,想要奪回大權。

  ??在他看來,歐允文有見識、有手段,是他奪權的臂助。上山不過一兩年,山寨情形大變。不僅有了錢財,更多了門路。甚至,最緊缺的弓弩箭矢,也被歐允文送上山來。

  ??他盧勝的威望,正漸漸樹立起來。這其中,有歐允文的功勞。

  ??但這樣一個得力人手,卻被他的叔伯,硬硬逼走了。

  ??“勝哥兒。”田文亮歎口氣,說道,“歐允文此人,心術不正。雖是讀書人,卻無讀書人節操。留在山寨,早晚壞事。”

  ??“田叔,歐允文沒有功勞?”盧勝壓著火氣,問道。

  ??“就算有功勞,也不能留。”劉叔脾氣火爆,早已不耐。

  ??“為甚啊?飛龍寨就容不下一個人嗎?”盧勝有些急眼。

  ??“小子,你還嫩。”劉叔氣呼呼的說道。

  ??“好了,這事就這樣,都回去吧。”田文亮拍板定案。

  ??一眾叔伯,有的搖頭,有的苦笑。站起身,準備離去。盧勝的麵色,一陣紅一陣白,胸膛起伏,雙拳緊攥。雙眼盯著地麵,麵目已經扭曲。隻覺一股莫名氣憤,噌的一下竄上腦門。

  ??“到底誰才是寨主?”盧勝一聲暴喝。

  ??一屋人,起身正要走,聽得盧勝暴喝,戛然止步。怔怔的看著盧勝,一時回不過神兒。他們一眾人,似乎從未想到過,小盧勝竟敢奓刺兒。而且,吼叫的話,如此誅心。

  ??劉叔眼一瞪,猛地一頓手中拐杖。剛想開口說話,卻被田文亮扯住,輕輕搖搖頭。他向前走了兩步,到了盧勝麵前。

  ??“飛龍寨的寨主,當然是你。”田文亮沉聲說道。

  ??說罷這句話,躬身一禮。轉過身,向外走去。其餘眾人,都和田文亮一樣,躬身施禮,然後一句話不說,出了房門。

  ??劉叔氣不忿,但也抱拳行禮。重重一聲哼,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向外走去。跳腳大跨幾步,追上田文亮。

  ??“你說說,這小子是不是欠揍?”

  ??“寨主長大了。”田文亮一歎,“不再是小勝子。”

  ??說罷,揚長而去。隻是,身形單薄,透著深深落寞。

  ??——————————————————————————

  ??田文亮走了,連夜離開了山寨。

  ??盧勝得到消息,愣了老半天。他不能相信,田文亮竟走了?盧勝很清楚,田文亮文武雙全,是一眾叔伯的頭兒。他決定的事,即便脾氣火爆的劉叔,也不敢反對。

  ??自己的勝利,來的太過輕巧,以致有些惴惴不安。

  ??沒多時,一個更大驚喜,送到了盧勝麵前。

  ??劉叔一眾叔伯,也要走了。

  ??“咱們幾人,一輩子都在一起。”劉叔拄著拐,麵色平靜,衝著盧勝說道。“如今已快死了,不想再分開。”

  ??“劉叔?”盧勝很詫異。

  ??“田秀才撇了咱們,太不仗義。”劉叔嘿嘿一笑,接著說道,“咱要下山去,找到之後,好好拾掇拾掇他。”

  ??“不吹牛能死不?”牛叔撇嘴,“被他拾掇,還差不多。”

  ??“牛雞蛋,不和我抬杠,你能死不?”

  ??十一個白發老漢,吵鬧的像一群頑童。嘻嘻哈哈,下山去了。直到看不見身影,盧勝猶不能相信。十二座大山,沒費吹灰之力,它們自己塌了。應該開心的盧勝,卻覺得心中抽疼。

  ??正悶悶不樂,山下傳信,有禁軍進山,直向飛龍寨而來。

  ??“還敢來?”盧勝騰的站起身,麵帶不屑。

  ??禁軍進山清剿,不是一次兩次。不過,每次都是大敗。

  ??大戰過後,滿山滿穀,到處都是盔甲兵器。光是打掃戰場,都得好幾天。用田文亮的話說,禁軍是來送裝備的。

  ??想到田文亮,盧勝不由眼神一黯。往日大戰,都有田文亮謀劃,凡事安排的妥當,根本不用他操心。有人壓在頭上,感覺很憋悶,處處受製。但此時沒了人管,卻更加失落。

  ??隨即,這份鬱悶,全發泄到了禁軍身上。一個夜襲,殺的禁軍屁滾尿流、狼狽逃竄。兵甲輜重,繳獲無數。盧勝心情大暢,好不意氣風發。沒了田文亮,照樣打勝仗。

  ??但是很快,一道消息傳來,破壞了他的心情。有寨兵發現,歐允文在禁軍隊伍中。正是他,領著禁軍,躲過數道暗哨。直到了龍潭附近,才被打獵的寨兵,意外發現蹤跡。

  ??被人背叛的感覺,很不好。就像一萬根銀針,紮進了心裏。每一根銀針,都在劇烈顫動。隨著銀針顫動,全身的筋肉血脈,好似要炸裂開。盧勝喝的大醉,不停的叫喊著。“殺,殺。”

  ??男兒何事最傷心?摧骨義與情。

  ??從伏牛山回來,盧勝心裏裝滿了事,卻無處訴說。

  ??但這些事,如毒蛇一般,噬咬著他的心。

  ??盧勝出門,是去伏牛山求親。帶著厚禮,興衝衝而去。

  ??盧勝相中的女子,名叫柳月,伏牛山臥牛寨,柳十三獨女。

  ??柳十三再婚二娶,讓柳月很是不滿。她認為柳十三,對不起她死去的娘親。因此,柳十三大婚當日,柳月離家出走了。

  ??柳月和侍女二人,準備的很充足。銀錢吃食、衣裙釵環,一樣不少。甚至,連解悶兒的話本,也塞在包袱裏。兩個小娘子,背著兩個大包裹,費了吃奶的勁,總算下了臥牛嶺。

  ??問題是,想走出伏牛山,還遠的很呢。看著連綿群山,柳月目瞪口呆。她忘記了,這裏不是開封。路邊上,可沒有載人的馬車。她們二人,誰也不認識路,這可該怎麽走?

  ??就此返回山寨?她心中不甘。硬著頭皮說,“走。”

  ??兩人翻山越嶺,走了一天一夜。雙腳磨破,疼的直掉眼淚。但四處望望,依然群山起伏,看著和原先一樣。

  ??又兩天之後,她們還在山裏打轉,早已迷了路。

  ??吃食已經吃完,背著銀錢,越走越重。山路荊棘叢生,衣裙掛的破破爛爛。鬢發散亂、小臉花花,狼狽不堪。

  ??就是這般模樣,柳月遇到了盧勝。

  ??盧勝閑來無事,進山打獵。追逐一隻豹子,跑到了伏牛山。乍見柳月二人,盧勝很是稀奇。這兩個小娘子,膽子忒大了吧?竟敢在伏牛山行走。不說山匪,就是碰上野獸,也能吃了她們。

  ??“小娘子好膽色,這是要去哪裏?”盧勝笑道。

  ??柳月見到盧勝,又喜又怕。喜的是三天來,終於見到了人。但是荒山野嶺,冷不丁竄出一人,不知善惡,怎能不怕?若是壞人,她們兩個女子,可是毫無抵抗能力。

  ??“你是誰?怎的在此?”柳月到底,在山寨中長大,早見慣了綠林。雖沒有學會拳腳,膽子卻是不小。

  ??“我?飛龍寨寨主,姓盧名勝。”盧勝挺意外。這小女子,見到他,還敢問話,不怕我是壞人麽?

  ??“你是寨主?騙人的吧?”柳月打量盧勝,倒是眉清目秀。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這麽小,會是寨主?

  ??“誰騙你?我就是寨主。”柳月的話,可是踩到盧勝尾巴上,頓時急了。他這個寨主,隻有名兒,全不當家。

  ??一番交談下來,見盧勝頗守禮,柳月戒懼稍緩。二人原本年紀相當,很快熟絡起來。有了盧勝幫助,柳月終於走出大山。

  ??待柳月梳洗幹淨、換了衣衫,盧勝被驚豔了。同行幾日,竟不知身邊女子,如此明豔照人。由不得,生出愛慕之心。

  ??當下,愈發殷勤。領著柳月二人,遊玩洛陽城。盧勝人高馬大,相貌英俊。最難得知情識趣,對柳月甚是體貼。原本心情鬱鬱,此時倒放下了心事。數日相處,情愫暗生。

  ??好時光,總是短暫。沒幾日,柳十三帶著人,找到了洛陽。

  ??至此時,盧勝才知,柳月的父親,竟是柳十三。臥牛嶺名聲響亮,柳十三也不是無名之輩,盧勝早已如雷貫耳。尤其同為綠林,分外讓盧勝欣喜。他與柳月相約,不日去臥牛嶺提親。

  ??盧勝回到山寨,卻不知如何張口。總不能,自己帶著禮物,上門提親去吧?好歹有個長輩,或者有個媒人?但是,盧勝的父母,皆已亡故,妹妹是個女子。他一肚子話,竟找不到人說。

  ??俗話說,相思最是蝕人骨。盧勝茶飯不思,輾轉難眠。沒多少時日,把自己折騰的麵目憔悴、形銷骨立。細心的田文亮,終於發現不對。一番探問,才知盧勝,有了意中人。

  ??這是好事啊,田文亮大喜。年已十八的盧勝,是該成親了。當下安排許叔許嬸,備下厚禮,陪著盧勝,往伏牛山求親。

  ??誰料,到了伏牛山,卻迎頭一個霹靂。

  ??臥牛寨,受了朝廷招安。

  ??原本門當戶對,兩情相悅。現今一是官軍,一是山匪,這姻緣可要怎麽結?柳月眼淚汪汪,難舍難離。盧勝失魂落魄,對此也是束手無策。一雙佳兒女,生生分離。

  ??盧芳走進屋來,輕輕皺眉。強烈的酒氣,衝的她很不舒服。

  ??盧勝昏昏沉沉,趴在桌子上,已經睡去。盧芳輕歎,坐在了哥哥身邊。這兩日,山寨空空蕩蕩。所有寨兵,都被派了出去。這次的大戰,和往日相比,慘烈了無數倍。

  ??叔伯們都走了,哥哥盧勝沒了約束。卻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到禁軍身上。禁軍死傷慘重,但山寨裏,同樣死了很多人。

  ??“哥哥,我要走了。”盧芳低聲說道。

  ??隻是,剛說了一句,眼淚卻流了下來。如今世上,哥哥盧勝,是她唯一的親人。從出生到現在,沒有分開過。無論開心、還是氣惱,都有哥哥陪著她。如此離開,分外的不舍。

  ??但她,還是決定走。走遍天下,去找他。

  ??那是她的姻緣,從小已經訂下。她的手腕上,戴著白玉鐲,那是秦家的信物。盧芳發誓,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因為,幼年留在心裏的影子,已經變成魔。此一生,非他不可。

  ??“秦征,我一定要找到你。”盧芳用力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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