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渾水摸魚
作者:花間酒友      更新:2021-04-05 18:06      字數:3887
  陳景元接下金牌,躬身行禮,心中感慨。

  這麵金牌,還是當初模樣。人,卻已老了。他與皇帝,都不再年輕。十多年的歲月,無聲無息的流逝。上一次,他接過金牌時,正風華正茂,甘願做一個影子,守護皇帝身邊。

  “皇宮的安危,拜托和叔了。”皇帝說道。

  趙禎有些動情,眼圈微微發紅。帝王不會動情,但趙禎會。他與陳景元,相識於少年,情義非比尋常。趙禎信任陳景元,敢將生死托付,十多年形影不離。皇宮中,無人能比。

  當初,趙允讓謀逆,拋出了霹靂彈。危及關頭,於飛暴露武功,一腳踢飛霹靂彈,救下了皇帝性命。但是趙禎,卻難以釋懷。深宮皇子,何時竟有了武藝?何人所授,意欲何為?

  想及此事,皇帝的心裏,如同紮進一根刺。

  皇子習武,規矩森然,不是隨意之事。話說,皇子習武強身,有何不可呢?為何規矩森嚴?歸根結底,和孔夫子有關。

  在大宋朝,儒學昌盛。滿朝士大夫,皆是孔孟後學。

  孔子不言兵。

  《論語》衛靈公篇中,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

  意思是說,衛靈公向孔子問軍隊列陣之法。孔子回答說“祭祀禮儀方麵的事情,我還聽說過;用兵打仗的事,從來沒有學過。”第二天,孔子便離開了衛國。

  這篇文字,被士大夫們,滲透到皇家課業之中。

  他們所編撰的教材,隻講述帝王軼聞。讚揚帝王尊師重教、篤好學問,對所有用兵的先例,一概不提。

  因為孔子不言兵,所以士大夫們,刻意的回避。

  他們希望,教出一個溫文爾雅、垂拱而治的皇帝,而不是殺伐果斷的帝王。皇帝,被教成了乖寶寶,任由士大夫擺置。

  因此,皇子習武之事,不被士大夫允許。即便要習武,也要挑選名師,詳加考察後,才能進入宮中。到了此刻,武師仍被監督,不能隨意傳授殺技。教一些五禽戲,修身養性即可。

  曆史上,不見大宋官家,各個都是弱不禁風?

  這樣的環境下,於飛修成武藝,皇帝如何不詫異?不聲不響,教導皇子習練武藝,這可是大犯忌諱。皇帝甚至懷疑,自己的兒子,被有心人利用。教授武藝是假,圖謀不軌才是真。

  皇城司事後徹查,卻是越查越奇。皇子無人傳授,不師自通。

  皇帝當然不信,若論武藝高強,宮中首推陳景元。偏偏陳景元,跟於飛親近,往來密切。皇帝想當然認為,是陳景元瞞著自己,傳授皇子武功。雖未怪責,心裏卻是生出芥蒂。

  陳景元請辭,遠赴遼國,皇帝都知道。宮中有的是高手,一番分析,自不難分辨。於飛的武功,和陳景元不是一個路數。時日稍長,皇帝也知道,錯怪了陳景元。

  “陛下,此次綠林犯禁,直入宮中。臣懷疑,內有接應。”

  “這?”皇帝嚇了一跳,騰的坐直身子。

  “綠林草莽,如何熟悉宮中路徑?進的宮來,竟能一路不停,快速找到三皇子。足以說明,有人接應,欲對三皇子不利。”

  “大膽。”皇帝出離憤怒,疾言厲色,“查,徹查。”

  皇家子嗣艱難,好不容易,有了幾個兒子。哪料到,二皇子,被遼國擄走,所幸活了下來。如今三皇子,卻又被人惦記。皇帝九五之尊,連自己的兒子,也保護不了嗎?

  “還有一事,臣不敢不報。”陳景元低頭說道。

  “和叔有何事,盡管說來。”皇帝緩緩心情,說道。

  “江湖傳聞,上古奇功天魔掌,在皇宮出世。如今,綠林齊聚京城,正是因為此事。臣的宅中,已經擒下七八人。”

  “天魔掌?”皇帝不明所以。

  “傳說此功法,得天地造化。修到極致之境,神遊物外、不入三界。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無人不知,隻是早已失傳。二皇子有幸得到,不知如何泄露,引來江湖覬覦。”

  “最興來?他哪裏習得?”皇帝驚訝不已。

  “臣不知。”陳景元沒說謊,他確是不知。

  皇帝慢慢踱步,沉吟不語。他不知天魔掌,但上古奇功四字,卻讓他心頭恍惚。自己的兒子,年紀幼小,卻多有神異之舉。隻說白馬銀槍、斬將奪旗,世間幾人做得到?

  怕是這一切,都與遇仙有關。自從起死回生,超出常人想象的事,他做的還少麽?一壺果酒,掙來海量財富。物流、錢莊,更是解了國計艱難。憑什麽和元昊作戰,還不是積下了錢糧?

  “平戎軍走到了哪裏?”皇帝問道。

  “回官家話,日前得到消息,平戎軍還未動身。”楊懷敏站在陰影裏,像一具木雕。見皇帝發問,突然躬身說話。

  “混賬,十餘日,竟還未動身?”皇帝怒道。

  “小的這就派人,前去催促。”楊懷敏說道。

  “再不動身,就給朕抓回來。”皇帝恨恨說道。出去了一趟,真是翅膀硬了。聖旨都叫不回,不知老子擔心麽?

  何況如今情勢,怕是滿天下,都在打兒子主意。

  楊懷敏領命出去,皇帝看向陳景元,忽的歎口氣。此間事,他已看的透徹。江湖草莽闖宮,想必是查找功法秘籍。但是有人,卻借著混亂,將矛頭指向三皇子,妄想渾水摸魚,皇帝不能容忍。

  “宮裏的事,和叔放手查。”皇帝說道。

  ——————————————————————————

  夜色下,一隊快馬,奔馳如飛。馬上騎士,個個勁裝窄袖,黑巾蒙麵。身上背著弓弩,腰間挎著長刀。二十多人馬隊,裹起的氣勢可是不小。尤其是夜裏,轟轟蹄聲,直如悶雷滾過。

  此刻,已到臨沂地界,馬隊漸漸放緩。

  又奔行數裏,馬隊進了一片林子,歇息下來。

  “去個人,道兒口守著。”有頭領發話。

  這一隊人馬,叫號直羅馬幫。綠林道上,赫赫有名。盜馬、搶馬、販馬,橫行河東、陝西。此次,他們從陝西趕來,卻是接到買賣,有人出了大價錢,買西軍種玉昆的命。

  馬幫對種玉昆,可是很不陌生。那一次,也是接到買賣,盜一匹神駒玉獅子。玉獅子的主人,正是種玉昆。本來已經得手,不想卻被種玉昆追上,二十多人,一個也沒逃脫。

  馬幫與種玉昆,有著深仇大恨。

  這一次,又對上種玉昆。馬幫頭領白狼,親自出馬。

  此前兩日,白狼已派出前哨,探查平戎軍。

  他們停在此處,自是等前哨返回。白狼此人,狡詐多智、心狠手辣。縱橫綠林多年,闖下偌大名頭,從不打沒把握之仗。

  但這一次,他心中沒譜。甚至,隱隱有些不安。

  種玉昆之名,響徹西北。白馬銀槍、勇冠三軍,豈是好相與?想取他的性命,不知得多少人命去換。但是,這一趟買賣,白狼不能拒絕。他欠朱家活命大恩,不能不還。

  白狼也是奇怪,朱家已一飛衝天,貴為皇親國戚,幹嘛總和種家對上?上一回盜馬,這一回殺人。命裏犯克麽?

  白狼坐在地上,頭靠著樹幹,閉目養神。

  手握著刀柄,一刻不鬆。

  忽的,一陣蹄聲由遠而近。白狼睜開眼,望向了林子外。天色黑沉,自是啥也看不見。不一時,有人奔進了林子,一路小跑兒,到了白狼身前,單膝跪倒。“大當家,兄弟回來了。”

  “查探情形如何?”白狼坐著不動,沉聲問道。

  “臨沂城西五十裏,就是種玉昆軍營。”來人說道,“占了十幾裏地,可是好大一片。估摸著,不下萬人。”

  “這麽多人?”白狼一愣神兒。

  “軍營中,原本都是傷患,留下養病。此前不久,有流民衝營,聽說死傷不少。不少流民,都被招募從軍。”

  “原來如此。”白狼點點頭,這就對了。他此前得到消息,也說種玉昆人馬不多,營中盡是傷患,根本不足為慮。即便現在,多了不少新兵,也沒甚戰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軍營防衛如何?”白狼又問。

  “這個?卻是不知。”來人低頭回道。他也很鬱悶,種玉昆的大營,斥候放出二十裏,根本不容人接近。強行摸近軍營,隻會被軍兵抓捕。營中的事,自然一無所知。

  對這種事,白狼很清楚,也沒有責怪。馬幫的本事,就是盜馬,從軍營中盜馬,那也是常事。因此,白狼對軍營,很是了解。

  外放斥候警戒,乃是行軍規製。隻不過,非是邊關之地,禁軍大多疏於防範。即便有斥候,也是擺擺樣子。

  “有件事,倒是蹊蹺。”前哨說道,“在大營四周,道兒上人聚了不少,四五撥兒,不下四五十人。盯著軍營,似有圖謀。”

  “哦?”這倒是新情況,還有綠林,打上軍營主意?白狼低頭沉吟著,這情勢,倒可以利用。隻要綠林發動,待營中一亂,自己趁勢渾水摸魚,說不得,成功的可能更大。

  “馬匹留在此地,咱們走。”白狼命令道。

  二十多人出了林子,趁著夜色,向軍營方向奔去。

  三更剛過,白狼趕到軍營。遠遠望去,有十多處帳篷,被人放火點燃,熊熊烈焰,直衝半空。刀槍碰撞,喊殺聲一片。

  此時軍營,正一片大亂。濃煙滾滾,彌漫軍營。

  “天助我也。”白狼一聲喝,揮手衝向軍營。順利破開柵欄,直向中軍潛去。他要趁著混亂,抵近中軍,突然發起攻擊。

  中軍大帳前,軍兵節節後退。

  趁夜襲營之人,估摸有上百人。皆是身手高強,閃轉騰挪,縱跳如飛。一部軍兵列陣防守,卻是左支右拙。不時有人倒下,眼看著,這一眾江湖人,就要衝進中軍大帳。

  三更時分,這些江湖人,潛入了軍營。他們身形隱蔽,行動迅速。直潛到中軍附近,才被巡邏軍兵發現。一時短兵相接,軍兵根本不是對手。他們目標明確,要攻擊中軍大帳。

  中軍警衛,人數不多,匆忙間列陣防守。

  江湖人的手段,軍伍應接不暇。一會兒飛鏢,一會兒毒蟲,花樣百出,軍陣頓時大亂。營中各處軍兵,正向中軍趕來救援。

  隻是,中軍驟遭強敵,戰力不支,已麵臨崩潰。

  白狼等人摸近中軍,尋到一處空隙,突然發動了攻擊。以白狼為箭簇,一眾人成鋒矢陣勢,直突中軍大帳。

  防守軍兵,被綠林人壓製,正苦苦支撐。白狼奇兵突出,軍陣頓時崩散。綠林見狀大喜,一擁而上,直闖入中軍大帳。

  正這時,一陣急促鑼響。守衛軍兵,立馬放棄防守,急急向兩側退去。白狼和一眾綠林,剛衝進大帳,猛聽“嘣嘣”弦響,聲如霹靂一般。來不及反應,身體已被鐵箭撕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