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軍中耀武 第203章 龍虎天師
作者:花間酒友      更新:2021-03-14 11:00      字數:4560
  <b></b>月影西斜,寶泉寺一片靜謐。

  穿過重重殿宇,後院恍如仙境。殿簷飛挑、樹影扶蘇,清泉汩汩、水霧迷蒙,一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轉進一道月亮門,是一間禪室。窗戶裏,透出昏黃燈火。

  趙宗詠正在房內,躬身站著,神情甚是恭敬。趙宗詠對麵,盤膝坐著一名老者,看上去,足有七八十歲。須發皆白,滿臉皺紋。

  老者頭上盤著道髻,一身月白道袍。

  此時,老道雙目微閉,似在調息。趙宗詠不見急躁,耐心的等待著。甚至彎腰的身形,都沒有絲毫變化。時隔十二年,他第二次見到老道。那一次,老道說,汝南王府,天命所歸。

  正因這句話,汝南王府裏,再難平靜。

  而從那天開始,趙宗詠不再是人。他被自己的父親,逼迫著變成工具。父親也不再是父親,隻是他效忠的主人。

  但那時,趙宗詠的心裏,燃著熊熊火焰。

  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十三弟,天命所歸。終有一天,他們將登上頂峰,將萬裏江山,整個踩在腳下。

  隻是造化弄人,汝南王機關算盡,一次次接近巔峰,卻陰差陽錯,又一次次跌落。曾經的王府,被之火,燒成了灰燼。

  趙宗詠帶著弟弟,逃出了東京城。但是,他從未放棄過。京東路,就是他新的起點。他要在這裏,呼風喚雨、翻江倒海。

  不知過了多久,老道睜開眼睛。眼底純淨、神光隱隱。老道注視著趙宗詠,神情複雜。良久,輕輕一歎。

  “四公子息心吧。”老道說道。

  “天師這是何意?”趙宗詠一愣,問道。

  “四公子息心吧。”老道又重複一遍,“放下王圖霸業,帶著你的弟弟,隨老道一起,回龍虎山吧。”

  “放下?如何放下?”趙宗詠一驚,頓時有些失態。緊著趨前兩步,直瞪瞪的看著老道,心下莫名的驚慌。

  “星象已改,天命不再。”老道一聲長歎,神情蕭瑟。

  “啊?”趙宗詠瞪圓雙眼,渾身發顫。霎時,如遭雷擊。

  這位老道,姓張名正隨,乃龍虎山,第二十四代天師。一身道法通玄,神鬼莫測,如今已百歲高齡,猶是精神矍鑠。

  十二年前,張正隨得皇帝召見,去到東京城。

  適逢汝南王十三子滿月,一見之下,大為驚異。小小嬰兒,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貴不可言。問了生辰年月,一番細細推算,張正隨竟發現,趙宗實人皇之相,天命所歸。

  一時莫名心動,張正隨道破天機。他私下裏,尋到趙允讓。一番恭賀,留下了一句話,“汝南王府,天命所歸。”

  趙允讓聞聽,驚喜若狂。他的一番誌向,百求而不得。不想,柳暗花明,竟落在十三子身上。張正隨神仙手段,勘破天機,斷定趙宗實天命所歸,趙允讓深信不疑。

  “天師,怎會如此?”趙宗詠急問。

  “哎,天意難測啊。”張正隨歎道,“當初,老道不知厲害,妄斷天機,已是遭了劫難,命數不久。四公子,莫再執迷了。”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趙宗詠神情淒厲。

  登上至尊寶座,已成執念。日日夜夜,如惡魔啃噬神魂。為此,汝南王府,滿門老幼數百口,隻剩下他和十三弟。

  趙宗詠不甘心,讓他放棄?倒不如殺了他。一瞬間,隻覺血衝頂門,神智變得模糊。趙宗詠雙眼通紅,麵目分外猙獰。

  突然,他一把抓起茶盞,狠狠的擲出去,嘭的一聲砸在牆上,摔的粉碎。猛地轉身,衝出了房去。這個說法,他無法接受。

  張正隨搖搖頭,一聲歎息,又閉上了眼睛。此事,由他而起,卻不料,後果如此嚴重。一句話,攪起世間風雲。如今,京東一路殺戮遍地、萬民離亂,皆是他的罪業。

  三年前,星象陡然大變。紫薇帝宮旁,多出一顆新星,燦燦華彩、明亮異常。原本暗淡的帝星,竟漸漸生機煥發。

  由此,星群脫離了軌跡,生出新的變化。張正隨驚疑不定,但無論他如何推算,始終看不清走向,如一團迷霧。

  終有一日,張正隨強行推衍,遭受了反噬。他所修無上道法,轟然崩潰。太上玄靈北鬥本命延生真經,修到極致,身超三界、永不輪轉,乃是大道法決。而今百年辛苦,如水東流。

  道家追求長生,最忌心魔。張正隨妄泄天機,造成殺劫,從而生出心魔。心魔不除,道法難修。一身修為,正在漸漸散去,無以遏止。他已百歲高齡,失去功法護持,生命迅速衰竭。

  此事因他起,也要因他解。他想勸說趙宗詠,放棄爭鬥、息心歸隱,停止殺戮、解民倒懸。不然,張正隨心魔難除。

  忽然,張正隨睜開眼,說道,“既然來了,何妨一見。”

  ——————————————————————————

  張正隨話聲不高,卻清晰傳進於飛耳中。即便兩人之間,還隔著數十步遠。耳邊傳來話聲,於飛嚇了一跳。於飛功法特異,無人能察覺他的蹤跡。被人叫破行藏,還是頭一回。

  於飛和謝蘊南,突然生出興趣,直奔寶泉寺而來。二人功法皆是高絕,一路縱躍如飛,恍如流光。謝蘊南到寶泉寺,想是重溫昔日情義。但於飛不同,他想找到趙宗詠。

  白玉堂說過,摩尼教沂州總舵,就在寶泉寺。寺內高手如雲,防範嚴密。於飛判斷,趙宗詠若要藏身,大致有兩個地方。不是在泥沱寨,就是在寶泉寺,二者必居其一。

  泥沱寨是其老巢,但此時兵力空虛。於飛得到消息,水寨的戰船,已經全數出動,開始向揚州攻擊。那麽,趙宗詠能去哪?為了安全考慮,他不會親臨戰場,隻有躲在寶泉寺。

  若能抓到趙宗詠,這場叛亂,起碼平息一半。僅憑數百禁軍,裹挾一群烏合之眾,能成什麽大事?剿滅隻在旦夕。

  進了寶泉寺,謝蘊南就不見了蹤影。於飛也不管他,自顧在寺裏溜達。所謂的嚴密防範,在他眼裏如同虛設。

  樹蔭殿角、房頂廊邊,倒是藏著不少人。個個氣息悠長,顯是武功不弱。奈何,連於飛的影子,也發現不了。於飛遊逛的恣意,展開身形,縱上高高的殿頂,居高臨下、四處眺望。

  站在高處,他才發現殿宇之後,還藏著一個院落。沒有恢弘氣勢,看著很是平常。但是一股氣機,若有若無,竟激起神功護體,混元一氣流轉全身,生出蒙蒙光暈。

  於飛不敢大意,隱蔽身形,慢慢的靠近。他的神念離體,剛剛察覺到房內有人,還不及細看。誰知,已被對方發現。

  這是絕頂高手,於飛心中凜然。加了小心,縱身從房頂躍下。站在院中,隻見一個老道,已經推開門,走了出來。

  “小友夤夜到此,進來喝杯茶,如何?”

  張正隨陡見於飛,萬分詫異。實在想不到,他覺察的高手,竟是個十來歲少年。仔細一瞧,更加驚奇,少年純淨脫俗、神華內蘊,分明已達先天之境。鳳毛麟角,實屬罕見。

  “前輩相邀,種玉昆豈敢不從?”於飛抱拳說道。

  於飛打量著老道,心裏暗暗提防。不為別的,老道既能察覺,必是絕頂的大高手。起碼,高出謝蘊南、陳景元不少。比謝蘊南、陳景元武功更高的高手,於飛還沒有見過。

  或許,遼國圓融國師,也算是大高手。比之謝蘊南、陳景元,武功要略高一些。但是,他的武功修為,於飛可以探查到。

  不像現在,於飛麵對老道,直如麵對深淵。

  老道的修為,浩浩淼淼,深不可測。見到老道的一刹,於飛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氣息,繚繞在自己身側。好似有一雙眼,緊緊的盯著自己,渾身上下裏外,都被看的透徹。

  難道說,竟是神念?一霎時,於飛毛骨悚然。

  原來,修煉出神念,自己並不是獨有。陳景元沒有神念,謝蘊南也沒有。於飛自以為,天下武功,怕是修不出神念。今日一見,終於明白,自己坐井觀天、孤陋寡聞了。

  這些念頭,隻是一刹。於飛抱拳一揖,抬腳往房中去。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既來之,則安之。進去喝杯茶,又有何妨?

  房中甚是簡陋,一張矮幾,幾個蒲團,別無一物。

  “小友姓種,莫不是種家軍?”張正隨盤膝坐下。

  “正是種家軍。”於飛說道。

  “嗬嗬,老道有幸,竟遇故人之後。”張正隨嗬嗬一笑,說道,“回想起來,與雲溪醉侯同飲,已四十年矣。”

  種詁的叔祖種放,號雲溪醉侯,已經逝去多年。家祠中,供奉有畫像,於飛見過。種種往事,也聽種詁講過。是以,張正隨說道雲溪醉侯,於飛立時起身,恭敬的行禮。

  “孺子可教。”張正隨手捋胡須,含笑點頭。於飛處變不驚、沉穩從容,可真不像個孩子。張正隨興趣大起,不由盯著於飛,瞧的越發仔細。這一細瞧,卻是勃然變色。

  於飛眉細眼正、耳含垂珠,自是尊貴之相。但雙眉之間,隱露一條青紋,這卻是極凶之兆。按此麵相推算,於飛根本長不大,應是早已夭折。如今,好端端的活著,讓張正隨驚詫不已。

  張正隨瞪著眼,盯著於飛細瞧。於飛不明所以,坐的端正,眉頭不自覺一挑,跟張正隨對視。這一下,卻讓張正隨,看出了端倪。捋著胡須,皺眉一番沉吟,心中已有所得。

  “小友本不姓種,老道說的可對?”張正隨目光灼灼。

  “小子曾遭遇劫難,被家師所救,起名種玉昆。”於飛說道,雖不明老道如何得知,卻也不必隱瞞,坦誠相告。

  “原來如此啊。”張正隨說道。

  剛才,於飛挑眉之際,眉心乍現靈光。雖一閃而逝,卻被張正隨瞧個正著。此一道靈光,純和正大、百邪辟易。眉心青紋之厄,早已被靈光破除。非但如此,此子極富極貴,天命加身。

  星象變化之謎,終於找到了根源。

  三年前,星象大變。紫薇星群中,一顆燦燦亮星,橫空出世。而三年前東京皇城,大宋二皇子,死而複生,智慧大開。

  事到此刻,張正隨豈會不知,麵對的究竟何人?

  二皇子被遼國所擄,渺無蹤跡。這些事,張正隨有聽聞。隻是萬萬想不到,白馬銀槍種玉昆,竟然就是大宋二皇子。

  期間發生了什麽,已經不重要。對張正隨來說,星象的變化,才是他心中鬱結。端詳著於飛麵相,張正隨感慨萬千。這般奇跡,萬世不得一見。果然是天心渺渺、造化神奇。

  “改天換命,曠世難尋啊。”張正隨歎道。

  於飛被張正隨盯著,心跳如鼓、有些不安。

  他靈覺敏銳,隱隱感覺,老道好似看透自己。老道仙風道骨,世外高人模樣。難保沒有莫測手段,察覺到自己的秘密。

  識破皇子身份,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身體裏麵,藏著後世的靈魂。若被看破,豈不遭殃?

  於飛有些煩躁,眉目間,隱隱有了不耐。

  “今日得見殿下,卻是老道的造化。”張正隨眼見於飛不耐,嗬嗬一笑,端起茶水一飲而盡,神態灑脫。

  “前輩認出小子身份,可有見教?”於飛心中一寬,想必靈魂之事,神秘莫測。即便老道世外高人,也無能察覺。

  “殿下此來,可是為了汝南王四子?”張正隨問道。

  “前輩可知他在何處?”於飛探身問道。

  “趙宗詠就在此處。”張正隨眼裏,神光隱隱。“不過,老道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殿下成全。”說罷,站起身來。

  “前輩,可是讓我放過他?”於飛心中了然。

  “正是。”張正隨一歎,接著說道,“黎民無辜,枉自遭劫。此番戰亂,皆是老道的罪業。老道此次下山,正是為贖罪。帶他們兄弟入山隱修,以消弭戰亂,還百姓安寧。”

  “趙宗詠掀起叛亂,京東路橫屍無數。”於飛眉頭微皺,站起身說道,“如此十惡不赦,豈能不受懲處。”

  “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張正隨轉身坐下,望向於飛。“如能盡快消弭戰亂,何苦再多殺一人?”略一頓,又說道,“殿下如今殺戮太重,殊不知,已然煞氣纏身。”

  於飛頓時一愣,這樣的話,謝蘊南也說過。而他自己,更曾迷失心性,走火入魔。一時間,於飛心中惴惴。

  “殿下,聽老道一言。此刻起,止殺懷仁、修身養性,數年後,或能消弭煞氣。不然,心魔作祟、大道難望。更有甚者,心神失守、淪為心魔奴役,最終落得形神俱滅。慎之,慎之。”

  於飛聞聽此言,驚得一身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