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105章 翻手為雲
作者:花間酒友      更新:2021-03-11 10:17      字數:4274
  <b></b>上燈時分,一場雪籠罩了西河縣。雪下的不大,夾著冰粒兒,灑落在街道上,一會兒就化成了水。房頂上倒是積了雪,白蒙蒙一片。感覺著,夜裏也明亮了許多。

  城南梅花巷,是一片富貴人家,院牆高聳,門樓精致。巷子裏行人很少,各家大門前,都懸掛著燈籠,映照的門前一片昏黃。就在這時,一個下人打扮的漢子,快步跑進了巷子。

  到了巷子頂頭一家,跺跺腳上的泥水,上了門前台階,急促的扣著門環。門裏有人應聲,不一會兒,角門打開一條縫兒。

  “侯三兒,怎的現在才回來?”開門人問道。

  “二爺的事,也是你能問的?”侯三兒閃進門內,擠兌了一句,匆匆向內跑去。開門人撇撇嘴,也不知嘟囔著什麽,咣當一聲關上了角門,周圍又恢複了平靜。

  這個院落頗大,院子套著院子。亭台樓閣、高低錯落,小橋流水、曲徑幽深。侯三兒走了足有半刻鍾,才到了一幢小院兒。此時,百爪撓心的方孝卿,正等在這裏。

  “侯三兒,人呢?”方孝卿騰的站起身,急急問道。

  “二爺,黑虎寨失手了,人沒抓著。”侯三兒氣喘籲籲。

  “失手了?他娘的,拿了老子五百貫,居然失手了?”方孝卿一陣失落,緊接著暴怒了。合著老子等了一天,全他娘的白等了?眉頭一立,頓時滿臉的戾氣。

  等待時有多少焦躁,現在他就有多麽憤怒。

  “二爺,黑虎寨死了兩人,還有四人,被抓了。”侯三兒不等方孝卿發完了火,趕緊說著更重要的事。活口落在了人家手裏,若是供出了方孝卿,這麻煩可就大了。

  “被抓住了?”方孝卿激靈一下,迅速冷靜了下來。這可是有點不太妙啊。通匪可是大罪,而且還有人證。就算他爹再遮奢,也救不了他的小命。

  轉過念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群笨蛋,吹噓的無所不能,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竟然讓人抓了活口。

  今天,侯三兒跟著黑虎寨幾人,遠遠的藏著。他的任務,是等黑虎寨得手,然後悄悄帶人回來。雖然不敢靠近,但是親眼見著,四名黑虎寨的人,一瘸一拐的,被押回了縣城。

  種詁報了官,四名賊人,被關押在縣監獄。此時,已經有官差去了謁泉山。劫匪膽大妄為,竟敢在西河縣城外,攔路行凶,竟然還裝備有弓弩,這可是大案。

  況且,賊人要劫的人,乃是西河尹家的二姐兒。這身份也不一般,由不得官府不重視,連夜派人,冒著雪勘察現場。這件事,西河知縣不能給尹家一個交代,他的位子可坐不穩。

  聽著侯三兒訴說,方孝卿眉頭越皺越深。報了官,這事兒就藏不住,黑虎寨大不了一跑了之。但是自己能往哪裏跑?文不成、武也不成,真格出了汾州,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方孝卿嘬著牙花子,想了半晌,也沒有想出個辦法。

  “二爺,要不問問何先生?”侯三兒出主意。

  “對啊。快去,請何先生來。”方孝卿大喜,他爹的幕僚何平,可是老謀深算的人物,定能想出解決的法子。侯三兒一彎腰,點頭稱是,立馬跑了去請何先生。

  不大功夫,何平被請進了院子。方孝卿也不隱瞞,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何平是他爹的親信,幫他處理過很多髒事,根本沒有隱瞞的必要。說完,一揖到地,“何先生,你可要救救我啊。”

  “衙內,不必多禮。”何平伸手一扶,嗬嗬笑道。此人四十多歲,留著山羊胡子,麵皮白淨。但是一雙眼睛,眼白多、眼黑少,卻讓此人多了幾分陰沉。

  知州方旻兒子不少,但是嫡子卻隻有方孝卿。因此分外的縱容,雖已三十歲,卻是一事無成。妻妾娶了一堆,奈何這方孝卿,就是覺得,別人家的娘子,才有滋味。

  何平老於世故,自然懂得,討好了方孝卿,就是討好了方旻。沉吟了片刻,何平說道,“此事不難。”

  “啊?先生快說說,有何妙計?”方孝卿喜道。

  “抓進去的,不過一些小嘍囉,不會知道太多事,衙內放心就是。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讓他們閉嘴為上。”何平說道。

  方孝卿看著何平,瞬間明白閉嘴的意思。伸出手,在脖子上慢慢的一抹,眼裏閃出凶光。

  “嗬嗬,衙內,閉嘴也要閉的有門道兒。”何平說道。

  “什麽門道兒?”方孝卿愣了一下。

  “西河縣典獄張世昌,有門祖傳的手藝。能致人於死,卻查不出任何的痕跡。”何平陰陰的笑道。

  “還有這手藝?”方孝卿難以置信,聞所未聞。

  “聽說他們祖輩上,有人在宮裏當差,傳下了這門手藝。不過如今知道這事兒的,汾州找不出三個人。”何平說道。

  “那要如何做?”方孝卿聽的糊塗了。

  “讓他們閉嘴,僅是第一步。第二步,要把此事翻過來。”何平陰狠的說道,“找些人,冒充死者的親屬,去衙門告狀,就說被那種詁無辜毆打,誣陷入獄。如今人死了,自然要他抵命。”

  “嘶。”方孝卿倒吸一口涼氣,果然夠狠,不過我喜歡。

  “可是那種詁,此前已經報了官?”方孝卿想到了些事,疑惑的問道。差役可是已經去了謁泉山,弓弩也是一個麻煩。

  “知縣王博那裏,自有老夫前去分說。”何平老神在在,已經把前後想的透徹,成竹在胸。

  “何先生大恩,孝卿銘記在心,必有厚報。”方孝卿一揖到地,異常恭敬。可算是知道了何平的厲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吧。

  “這是第二步,還有第三步。”何平身子往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盯著方孝卿,伸出三根手指。

  “還有?”方孝卿驚得呆住。

  “尹家有一旁支的十五哥兒,靠著祖宗蔭庇,在知州衙門裏,僅是謀了個書辦,甚是不得意。”何平嗬嗬一笑,接著說道,“此人一心鑽營,可是沒人幫襯,對尹家怨氣卻是極大。”

  方孝卿仔細的想了想,確實有這麽個人。他從來沒有關注過,沒打過交道,誰會去注意一個小小的胥吏?這人有何用呢?

  “所謂家賊難防也。”何平說道,“你可與此人交際,許他一個官身,自然唯命是從。到那時——”

  何平拉長了腔調,不再說下去。但是方孝卿已經懂了,後麵的事,他可是門兒清。僅僅一眨眼,他已經想出了七八個法子,必叫那尹家二姐躺在自己的床上。

  何平告辭出去,臨出門,回頭看了眼方孝卿,意味難明的一笑。方孝卿自是不知道,何平還有第四步,隻是已經和方孝卿無關,自然也就沒有必要說出來了。

  ——————————————————————

  尹家大宅占地幾十頃,院落相連、樓閣相望,高牆角樓、街道縱橫,儼然一處村鎮。在這座大宅裏,生活著上千尹家族人。但是到了這一輩,本家一脈,卻沒有兒子,漸漸勢衰。

  此時已是深夜,種詁卻睡不著。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看著滿天的雪花飄落。雖然冷風颼颼,卻壓不住心頭火熱。

  回到縣城,種詁找來了郎中,為於飛看診。種詁不知道,於飛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是很明顯,他什麽都不記得。或許郎中有手段,可以讓於飛恢複呢?但是結果很失望,郎中查不出任何病症,小家夥很健壯,啥毛病都沒有。

  對於忘了過去的事,郎中的說法讓人氣餒。可能是遭受了嚴重的刺激,傷到了神魂,以致喪失了記憶。隻能慢慢恢複,卻是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治療。啥時能恢複,就要看老天爺的心情了。

  “你可學過武藝?”送走了郎中,種詁問於飛。

  “我不記得。”於飛低頭說道。回來的一路,於飛都很沉默。陌生的人,陌生的山,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就像一個新出生的嬰兒,茫然的看著這個世界,充滿恐懼。

  或許是小丫頭種花花,一直在他的耳邊說話,讓他沒來由的,感覺到一種親近。又或許是尹家二姐兒,總是溫和的看著他,也讓於飛平添一份溫暖。於飛漸漸放下防範,跟著他們回到了這裏。

  “你打我一拳。”種詁說道。

  “好。”於飛伸手,一拳打在種詁的身上。

  “不是這樣。”種詁無奈,這軟綿綿的一拳,哪有一絲力氣?心中一動,他恍惚明白。於飛忘記了過去,自然不知如何發力。但是受到攻擊,卻會本能的防禦,空手接箭就是這樣激發的吧?

  想明白此節,喝一聲,“看拳。”身子向前一衝,對著於飛就是一拳擊來。於飛一怔,腳下卻是自然一錯步,輕鬆躲開,揮手一掌,正中種詁左肋。下一刻,種詁飛了出去。

  幸好,於飛隻是失憶,卻不是變傻。他自然知道,種詁要測試自己,所以手上並未用力。不過,隻是下意識的動作,也不是種詁可以抵擋,摔出去老遠,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

  種詁的武藝,那是戰場廝殺,猛烈如虎。種家槍法在西北軍中,可是赫赫有名。相傳,種詁的叔祖種放,在終南山,巧遇道家真人陳摶,得授先天圖和乾坤水火槍法。

  陳摶道號扶搖子,功參造化,乃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所傳先天圖為養生功法。乾坤水火槍法,卻是戰場殺生之術。這兩門功法,成為種家崛起西北的基礎。

  於飛的武功,卻是近身格鬥,又有混元一氣依仗。即便是秦紅英,已經達到宗師境界,也接不下於飛一掌。

  於飛扶起種詁,有些訕訕。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麽能打,隨便一掌,就把種詁打飛了出去。種詁歪著頭,看著於飛心中苦笑。這哪裏是孩子,分明就是妖怪。

  “再來。”種詁不服氣。

  又飛出去三次之後,種詁徹底放棄了。這哪是測試於飛啊,分明是沒事找揍呢。沒有測試出於飛的深淺,但是他自己,已經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了。

  尹家二姐兒,隻是躲在一邊笑,根本不勸阻。他的官人是啥人,她清楚的很。最是喜好武藝,在延州時,常常與人切磋,打的鼻青臉腫,她早已司空見慣。倒是沒見過,如此一邊倒兒。

  “可識字?”種詁話出口,就知道問也白問,肯定是我不記得。果然,於飛說道,“我不記得。”

  種詁進屋,隨手取了本書,讓於飛翻看。於飛接過,一頁頁的翻著,越翻越快,不一會兒,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合上書遞給種詁,說道,“上麵的字都認得。”

  “全都認識?”尹家二姐兒吃驚了。

  “都認識?”種詁更是驚訝。他手裏拿的,可不是小兒讀本,而是《李衛公問對》,這可是一卷兵書,是他自己帶在身邊看的。雖是一卷,也有五千字啊,這還了得?

  “太宗曰高麗數侵新羅,朕遣使諭,不奉詔,將討之,如何?靖曰探知蓋蘇文自恃知兵,謂中國無能討,故違命。臣請師三萬擒之。太宗曰兵少地遙,何術臨之?靖曰臣以正兵。”

  於飛雙手一背,悠然背誦了出來。頓時,種詁有些淩亂了,茫然看天,搖搖手說道,“不用背了,我服了。”

  這是神童啊,老天爺賜下的神童。一卷書,匆匆看了一遍,竟背了下來?若非神童,那一定是妖怪。下一刻,種詁眼裏放出了光芒,盯著於飛,嘿嘿直笑,笑的於飛發毛。

  “跟我回延州吧,咱們結為異性兄弟。”種詁說道。

  “官人。”尹家二姐兒看不下去了,輕拍了一下種詁的後背。這是犯得什麽渾?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結兄弟,還不讓人笑死?“你都多大啦,還這麽不著調。”

  “啊?也是啊。”種詁回過神兒來,差了二十歲呢,結兄弟是不太合適。“給我當兒子吧。”好吧,轉眼降了一輩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