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46章 南有樛木
作者:花間酒友      更新:2021-03-11 10:17      字數:3957
  <b></b>陳景元有些神思不屬。莫名的失落壓抑在心頭,仿佛有隻手,一下攫緊了自己的心髒,傳來一陣陣抽搐。一身的功力,使不出半分。

  於飛小聲的嘟囔,他怎可能聽不到?正是這句無意間的猜測,讓他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鎮靜。心裏像是長了草,屁股底下生出了刺,隻覺得渾身沒一處不難受。

  於飛偷眼瞧著,覺得陳景元就快要炸了,臉越來越黑,呼吸越來越粗重。於飛此刻隻想快一點回宮,他不想和這個點著火的炮仗在一起。雖然,這個炮仗是他點燃的。

  後世有句經典的話,隻有失去的,才是最珍貴的。於飛正是要讓陳景元,體驗一下失去的感覺。

  於飛看得明白,在這兩人的感情糾葛中,秦紅英是主動的那個,對陳景元付出了全部真情。似乎陳景元也很習慣秦紅英追著他,與其說他是被動接受,不如說他享受著這種追求。

  陳景元打心底裏,根本不曾想過,秦紅英會不肯見他,更別提離他而去,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於飛讓秦紅英三天不見陳景元。

  隻要陳景元的心裏,是真的喜愛秦紅英,那他就會在這種失落中炸開,從而麵對自己的真心。若非真心,那又何必糾纏?

  還真是巧,路過礬樓的時候,於飛又見到了芸娘。礬樓的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還有幾匹高頭大馬,幾個漢子跟著柳十三和芸娘。

  正要上車的芸娘,無意中一扭頭,正好看見於飛從馬車上探出頭。四目對視了一下,芸娘露出了笑意,衝著於飛斂衽一禮。

  於飛揮了下手,馬車已駛過了礬樓。柳十三的目光,追著於飛的馬車看了片刻,回過頭對芸娘說,“與這位小殿下還真是有緣分。”

  “大嫂,請上車吧。”紀覽抱拳施禮,請芸娘上車。

  紀覽終是不能,任由柳十三一個人入京,隨後帶了人追了過來。隨他而來的,還有一路從各處暗樁調集的金銀。但是令紀覽詫異的是,芸娘一文未動,她的私房錢已足夠給自己贖身。

  柳十三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但看到於飛,他卻添了心事。他已經聽芸娘講了小殿下的故事,小小年紀,這番作為,令柳十三大生好感。

  自己協助白蓮宗所為,自是不為朝廷所容。判了流刑,卻被皇帝赦免。小殿下兩次出手,不論是何情由,確是為芸娘和自己解了圍,避免了許多無畏爭執。算起來,自己卻是受了他父子兩人的恩情。

  經過這番曲折,招安之事怕是難成了。隻是臥牛嶺數千兄弟,今後又該何去何從啊。

  忽然,礬樓裏傳出歌聲,卻是芸娘曾經的姐妹,以歌為芸娘送行。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樂隻君子,福履綏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樂隻君子,福履將之。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

  樂隻君子,福履成之。

  這首歌,卻是《詩經》中一首祝賀新婚的歌謠,芸娘一下就濕了眼睛,走下車來,向著礬樓裏斂衽行禮。

  她知道,姐妹們是在真心為她祝福。隻有她們,才知道跳出這個火坑有多難。芸娘也知道,姐妹們是多麽羨慕她。

  擦去淚水,芸娘笑著一拉柳十三的手,輕快的登上馬車。一聲鞭響,馬蹄踏碎了夕陽,裝飾精致的馬車,載著芸娘已經飛起來的心,向城外駛去。

  王懷舉整個人瘦了一圈兒,倒顯得更精神了些。整個東京城,已經被他過篩子似的,篩了好幾遍。無數城狐社鼠,遭了池魚之殃,東京街麵上,再難見著幾個描龍繡風的好漢。

  皇帝遭遇敵國刺殺,王懷舉驚恐之餘,立刻爆發了怒火。真當皇城司是擺設嗎?一聲令下,皇城司數萬探事察子發動,瞬間如水銀瀉地,滲入京城各個角落。

  酒樓、茶肆,青樓、賭坊,瓦子、客棧,凡是有人活動的地方,都處在了皇城司的監控之中。有宋以來第一場反間諜戰,在東京城展開。

  秦征,在這場反間諜戰中,大放異彩。秦征當初護送西軍遺孤進京,帶領了一個指揮的西軍騎兵。秦征被調入了禦龍弓箭直,他手下的將士也沒有返回,全都被皇帝並入了捧日軍,留在了東京。

  此次,皇帝將西軍將士派了出來,依然由秦征帶領,清繳敵國細作。這群老兵常年在邊關作戰,對敵國細作,有著超乎尋常的的直覺,被他們盯上的,基本上就沒跑兒了。

  西軍將士成了反間諜戰的主角,皇城司和開封府,隻能跟在西軍屁股後麵打掃戰場。

  是真的打掃戰場,王懷舉很是無奈的想著。這幫殺胚,在東京城中巷戰,依然是野戰的法子。騎兵一個衝鋒,反抗的細作就變成了碎塊兒,殘肢斷臂、血肉腦漿,散落的到處都是。

  皇城司和開封府的兵丁差役,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

  最血腥的還是西軍的審問手段。皇城司一直都很自負,自認從來沒有撬不開的嘴。但在敵國細作的麵前露了怯,手段使盡,沒審出一個字。

  秦征派了一名瘦小的老兵,一炷香的時間,全招了。王懷舉等人進了審訊室一看,刑架上已經看不出人形,隻剩下一坨肉不停的抽搐。一個個都是狂嘔不止,臉色煞白。

  這名細作卻是一條大魚,乃是遼國派在東京城的暗樁頭目,正是皇帝刺殺案的執行者,被嘍囉供了出來。秦征他們實施抓捕的時候,遇到了激烈的抵抗,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一幢獨院,被經營成了寨堡,高低錯落的布置了防禦弩陣,將小院兒守的水泄不通。幾次進攻,都被弩箭逼回。

  秦征的手下有一名都頭,被同袍們叫做鷂子。鷂子當真如鷂鷹,竄房躍脊如履平地,善使一柄短刀,近身搏殺從無敵手,乃是西軍中有名的斥候。

  秦征命布箭陣齊射,壓製牆頭弩陣。趁著弩箭稍停的空當,鷂子一個滾翻,已經靠近了牆角。縱身一躍,雙腳在牆角上左右連蹬,眨眼已經翻進了院中,一連聲的慘叫隨即傳出。

  眼見弩陣被破,秦征很是默契的下令衝鋒。並不是很結實的木門,被附甲的奔馬嘭的一聲撞開。隨後,就是屠殺了。麵對渾身甲胄的騎士,細作的抵抗隻是徒勞。

  此時,王懷舉看著招供的名單,直吸冷氣。名單上三十二個人,有男有女。有參政家的馬夫,有樞密副使家的侍女,有大理寺評事的小妾,也有身家巨萬的豪商。

  這些人各個位高權重,跺跺腳,東京城都要晃三晃。已不知有多少朝堂機密被細作竊取,更不知,這些朱紫大佬的心兒裏是黑是白。

  王懷舉猶豫了,盯著眼前的秦征,不知該不該下令拿人?稍一耽擱,或許細作就會得了風聲逃走。但是,他又實在擔不起拿人後,可能會引發的巨大震動。

  “秦將軍,你且做好抓捕準備,咱這就進宮請旨。”王懷舉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稟報皇帝。他的個頭太小,還是找個大個的頂在前麵,這樣才把穩。

  冬夜裏的風,凜冽刺骨。陳景元斜躺在一棵大樹的枝杈上,抱著一個酒壇子,滿臉的憔悴。隻一天,他心裏長出的草,已是異常的茁壯,草尖上噴出了火花。下一刻,似乎就要熊熊燃燒。

  他耐不住心裏的焦躁。昨天送於飛回了皇宮,夜裏就單獨去找了秦紅英。他想問明白是什麽原因,讓秦紅英突然之間性情大變,不肯見他了。

  奈何,他吃了閉門羹。昔日寸步不離纏在身邊,今日竟是連門都不讓進了。越是想不明白,越是胡思亂想。一天的時間,仙風道骨的陳景元,被自己折磨的形銷骨立、黯然神傷。

  曾經的陳景元有著心障。躲著秦紅英,一是被秦紅英的熱情嚇著了,花樣百出的小魔女讓他吃不消;再有就是世俗的倫理道德,讓他卻步,雖是修道之人,但他堪不破這道枷鎖。

  及至十年後再相逢,他的心裏竟充滿欣喜。麵上裝的矜持,內裏卻是一刻也不想分開。書中暗表,正是他常常脫崗泡妞,才導致於飛遭遇了奪命一刀的驚險。

  誰都不曾料到,糾葛了十多年的心障,竟是被於飛一指戳破。相比於十年苦苦追尋,世俗枷鎖又豈能困的住兩情相悅?一朝頓悟,心境大變。壓抑十年的情意,如同火山噴湧,一發不可收拾。

  樹下邊,於飛被大氅包的像個球,似模似樣的正在烤肉。一切都是現成的,羊肉都醃好了穿在竹簽子上,炭火燒得正旺。他隻是舉著肉串在火上翻動,煙氣繚繞,聞了聞,倒是挺香的。

  “道長,香噴噴的羊肉串,遲了可就沒了。”於飛仰頭叫道。

  陳景元又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搭理於飛,自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於飛能找到他,他現在一點都不吃驚。這個小殿下太神異,不論他怎麽斂息躲藏,都瞞不過於飛的靈覺,隻能聽之任之了。

  “紅英姐姐也許是不願見我,道長獨自去,或許就見到了。”於飛不知道陳景元已經去過,仍然在蠱惑陳景元,讓他繼續接受刺激。

  “去過了。”陳景元從樹上跳下,抓過一串羊肉,狠狠的咬在嘴裏,悶悶的說道。

  “哦?去過了,那見到了?”於飛道。

  “沒有。”陳景元鬱悶的說道。

  沒見到就對了。於飛心裏暗笑,沒想到陳景元更沉不住氣,原來早就去過了。心裏思忖著,嘴裏繼續嚇唬陳景元。

  “這可就麻煩大了,莫不是,紅英姐姐真的有了相好?”於飛很誇張的說著。

  “哼。”陳景元冷哼,又一口咬在羊肉上。於飛覺得,陳景元一定把羊肉當成了秦紅英的相好,恨不得一口咬死。

  “不能再等了。”於飛一本正經的出著主意,“道長,你要把紅英姐姐搶回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陳景元。

  “搶?”陳景元一迷糊,隨即醒悟。苦笑一聲,果然是小不點一貫的風格,“怎麽搶?”

  “道長仙風道骨,絕世高人,當然要搶的文雅點。”於飛莫測高深的說道,眼睛裏閃爍著小狐狸一般的神采。

  陳景元被於飛盯著看,有些不自在,但是竟真的有些意動。腦子裏不由的閃現出強搶民女的場景,仿佛自己已然化身惡霸,搶了秦紅英抗在肩上,很是囂張的將那個小白臉踩在腳下。

  “道長?”於飛的叫聲,瞬間驚醒了陳景元。

  “要如何才是文雅的,搶?”陳景元忙遮掩自己的失態。

  “自然是下聘了。”於飛圖窮匕見。

  “下聘?”陳景元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如何都想不到,於飛文雅的搶竟是下聘。這搶和下聘,差的有點遠了吧?

  不過,這倒真是個法子。把你娶回家,看你怎麽躲?

  “殿下自己吃吧,本道長有急事,去也。”陳景元把手裏的竹簽子一扔,騰的站起,說著話已縱躍而去。話音未落,人已沒了蹤影。

  “哼哼,新娘娶進房,媒人丟過牆。”於飛嘟囔著。忽又昂頭大叫,“元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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