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33章 花船花酒
作者:花間酒友      更新:2021-03-11 10:17      字數:4603
  <b></b>汴河上,此時並排停著兩艘巨大的樓船,中間搭了過人的天橋。入夜後,燈火輝煌,一片絢麗,映照的汴河美若仙境。悅耳樂聲從船中隱約傳來,更多縹緲韻味。

  岸邊擠滿了人,都是上不了船,瞧熱鬧的。精明的小販穿梭在人群中,高聲叫賣,此起彼伏。不時有豪闊的馬車行來,下了車,亮出請柬,自有小船接了送到大船上。

  皇帝一副民間富豪的打扮,團領長衫,鑲金腰帶,墜著精致的白玉佩,手裏抓著一柄折扇,貴氣逼人。

  在他一側,陳景元卻是士子瀾衫,寬袍大袖,灑脫不羈。腰間配著一柄長劍,卻是時下士子的打扮。別人佩劍是裝飾,他的可是殺人劍。

  六千萬貫這個數字,煎熬了皇帝兩天兩夜,終於耐不住偷偷和陳景元溜出皇宮,他要親眼看看六千萬貫,是怎麽被這些豪商一擲萬金給擲出來的。

  剛在大船上站定,耳邊忽的傳來婉轉歌聲。

  吹破殘陽入夜風,一軒明月上簾櫳。

  因驚路遠人還遠,縱得心同寢未同。

  情脈脈,意忡忡,碧雲歸去認無蹤。

  隻因曾向前生裏,愛把鴛鴦兩處籠。

  唱的是柳三變的小詞。趙禎神情淡淡,似是不屑。心道,還是那般,傷春悲秋、情情愛愛,於國何益?終難大用。遂邁步往艙中去,行至門口,卻見曹佾正在門邊迎客。

  曹佾見著皇帝趙禎,嚇了一跳。怎麽皇帝跑出宮來了?慌忙過來參見。還好機靈,沒有叫破皇帝身份。

  “曹二見過黃大官人。”曹佾躬身行禮,畢恭畢敬。

  皇帝差點閃了一個趔趄,瞪眼看著小舅子給他安了一個黃大官人。黃大官人就黃大官人吧,算他懂事兒,沒有叫破。

  曹佾弓著身走在側麵引路,餘光偷瞧一邊的陳景元。陳景元似有所覺,冷冷的看了曹佾一眼,讓曹佾一驚,渾身發涼,好厲害。心無旁騖引著皇帝來到了一間寬闊的艙室。

  “臣曹佾拜見官家。”曹佾重新拜見。

  “平身吧。”趙禎坐下,一揮手讓曹佾起身,又問道,“有多少大商人上了船?”

  “回官家,已有一百多名各地商人上船,明確有意向購入股份的有八十九人。”曹佾回道。

  “豈不是人多股少?如何發賣?”皇帝不解。

  “每股底價一百萬貫,五股一包,現場競價,價高者得。”

  “如此說來,收益甚至多過六千萬貫?”皇帝又被震了一回。

  “正是如此。”曹佾胸有成竹。

  皇帝不說話了,臉色陰晴不定,讓曹佾看得心中惴惴,直以為哪裏說錯了話,更是小心謹慎起來。

  曹佾哪裏知道皇帝想起了於飛,正在心中感歎。一塊香皂,一壺果酒,竟是攪起了風雲,引得天下豪商爭相購買,揮金如土。

  皇帝很清楚,如今東京城中,九品玉堂春名聲大噪。市麵兒上的四品玉堂春售價已經超過百貫一壇,最低等的九品玉堂春,也是售價八百文。

  東京一地,一個月的收益已經超過四十萬貫。此僅是果酒盈利,如果再加上商稅,那收益就更多了。如今,六成股份拍賣,更加超過六千萬貫,讓趙禎如何不震驚?這已經超過了國家賦稅。

  而這一切,是自己的兒子帶來的。昨日之前,兒子還是他的驕傲;昨日之後,卻開始讓他感到憂慮。

  身在皇家,有些事卻是由不得他不慎重。皇後若是真的產下嫡子,於飛越是才能卓著,那就越發的危險。好在還有時間,他可以從容布置,消弭隱患。

  外麵大會已經開始。樓船的前甲板上,布置出了一個會場,坐下數百人沒有問題,畢竟是運兵的戰船,甲板闊大。

  第一輪已經過去,爭搶不算激烈,以六百二十萬貫被開封豪商拿下。第二輪已經開始有了火氣,爭搶正在升級。

  皇帝所在的房間正對著甲板,可以清晰的看到、聽到甲板上的拍賣。麵色平淡,旁觀著群狼爭食一般的場麵。

  “六百萬。”

  “六百二十萬。”

  “六百五十萬。”

  “六百六十萬。”

  加碼,噌噌的加碼。陳景元覺得自己的心髒快受不了啦,那酒水到底有多大的利益,值得這些人一擲萬金?

  他當然飲酒,也飲過一品玉堂春,味道是不錯,酒液清亮,帶著果子的清香。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一壺酒,就讓這些商人瘋狂了。

  拍賣一直在進行,皇帝已經無心再看下去。這些個商人,一個個都財大氣粗,比他這個皇帝還有錢。這個感覺很不好,尤其是口含天憲的帝王。

  從他親政,就一直處在沒錢的尷尬之中。養兵花去了一大半,養官又花去了剩下的一小半。想想自己,連吃個海鮮都能受到言官的彈劾,宮裏用度一減再減,皇後都親自養蠶織錦啦。

  說起來,滿眼都是淚啊。皇帝被打擊的傷痕累累,神疲力乏,匆匆下船回宮了。一輪圓月,灑下漫天的清輝,對樓船上高低起伏的叫價聲無動於衷。

  這裏是名利場,也是銷金窟。大大小小的花魁,都是東京城叫得上字號的名伶。鶯鶯燕燕、各擅勝場,能被請上這條巨大的花船,就是她們的榮耀,身價都要翻著跟頭的上漲。

  等到那邊結束,就輪到她們上場了。阿芷就在一群衣著鮮豔的花魁當中,一身白衣很是顯眼。她今晚的任務就是表演一出飛天舞,對這個任務她充滿自信,定能博得一個滿堂彩。

  她看見了那個富貴閑人趙宗詠,他也在拍賣的場中,不過從不叫價,隻是看著。優雅如故,慵懶如故,疏離如故。就仿佛不是在人聲鼎沸的拍賣場,而是獨立在幽穀山巔一般。

  趙宗詠是宗室,自不難從曹佾那裏要到請柬。但他上船,卻不是為了股權拍買,而是要見一個人。借著拍賣會的掩護,才不會引起旁人的關注。

  果酒股權拍賣的熱烈程度,大出趙宗詠意料。他真的沒有想到果酒能引動天下豪商爭搶,早知如此,應當參一腳才對。他現在如此辛苦奔忙為了什麽,還不是挖空心思的籌措錢財?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趙宗詠要見的這人,名叫杜升,明麵上是河東路經營熟礬的大商人,但實際上卻是汝南王府聚斂錢財的爪牙。

  杜升的營生,就是從晉州官營礦場購買生礬,煎煉成熟礬,運至京城出售。本來買賣做的十分紅火,每年向王府輸送的收益可達六十萬貫之多。

  但最近出了大紕漏,卻是河東路轉運使司看上了這門買賣。都轉運使明鎬上書朝廷,建議成立官營煉礬務,並收回民營煉礬工場的承包權。

  朝廷準了明鎬的奏章,下詔“煎礬鍋鑊家事納官,今後更不衷私重煎,隻令晉州煉礬務一麵重煎,收辦課利。”晉州煉礬務壟斷了煉礬業。

  杜升此次進京,正是為了尋求王府的幫助。

  趙宗詠站在船舷邊上,向著遠處眺望,心裏卻在想著香皂之事。明鎬此舉,定是受到了香皂發賣的啟發,也學著來了一手,成立了一個煉礬務,官營壟斷煉礬,再批發給各個商家進行銷售。

  真正能點石成金的高人,在皇宮裏藏著呢。趙宗詠自嘲的笑笑,他也曾自負斂財的本事,更被父親倚為臂膀。但與宮中之人相比,不啻雲泥之別啊。

  “杜升,此事不難。回去準備下,進京告禦狀。”趙宗詠說道。

  “告禦狀?”杜升不解。

  “你等承攬煉礬,與晉州官府簽有契書。如今收回煉礬工場,是為失信,自要告狀。”趙宗詠解釋了一下,但杜升還是疑惑。

  趙宗詠卻不再說話,轉頭走了。杜升想半天也想不明白公子的策略,隻得一跺腳,迅速的下船而去,消失在黑夜裏。

  距離樓船大約百丈遠的水麵上,停著一艘小船。樓船的光照不到這裏,隻能隱約聽到樂聲傳來。秦紅英盤腿坐在船頭,身旁放著一柄劍,劍鞘烏黑。

  她是跟著趙宗詠來的。秦紅英不知道趙宗詠在等什麽人,但深信,他是在等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人。

  還是年前的一天夜裏,秦紅英潛入汝南王府準備行刺,為家人報仇。憑著高深的武功,輕鬆避開值守的護衛,探入了後院。正在尋找要緊人物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一間房中傳出怒罵聲。

  潛近了細聽,才知道是汝南郡王趙允讓,因為丟失了什麽重要的物件,大發雷霆。而跪在趙允讓麵前的,正是趙宗詠。

  “發動所有暗衛,必須找回名冊。”趙允讓凶狠的命令道。

  “大人請放心,孩兒定竭盡全力找回名冊。”趙宗詠道。

  “哼,看在往日辛苦的份上,此次之過暫且記下。若找不回名冊,你知道會怎樣。”趙允讓緩和了語氣,疲累的靠在矮榻上。

  “孩兒已經查到,是府中侍衛田璋在外賭錢,被人拿住手腳。裏外配合,盜走名冊。”趙宗詠說道。

  “該死的田璋。”趙允讓恨恨的說道,他不關心田璋的死活,想必落在兒子的手中,也是生不如死。“可查到是什麽人盜走名冊?”

  “據田璋交代,盜走名冊之人,乃是興慶賭坊的管事姚七。孩兒立即帶人去了興慶賭坊,但已空無一人。”趙宗詠回道。

  秦紅英沒有再聽下去,也沒有繼續刺殺行動,悄悄的順著來路退出了王府。汝南王府定是丟失了要緊的名冊,看他們緊張的模樣,怕是關乎生死。

  她要找到這件東西,讓汝南王府萬劫不複。

  正想著,卻看見一條小船向著她劃過來,船頭站著一人,正是陳景元。陳景元送了皇帝回宮,二次返回這裏與秦紅英會合。

  他不放心秦紅英。雖然嘴上不肯承認,但心騙不了自己。時隔十年再次見到秦紅英,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避如蛇蠍,除了憐惜,更多卻是驚喜。

  “景元,你來了。”秦紅英嬌聲道,很是欣喜。

  “我是你師傅。”陳景元無力的說道。

  “好吧。”秦紅英笑的嫵媚,這對白都成了兩人的逗趣,每次見麵,都要糾纏上一個回合。

  “可有發現什麽?”陳景元轉移話題,問道。

  “在這裏能有什麽發現。”秦紅英伸手抓住陳景元的衣袖,坐在他身邊。

  “嗯?”陳景元一愣,“那為何還在這裏?”

  “等你啊。”秦紅英一副理所當然,陳景元覺得思緒淩亂了。

  王懷舉踏上福寧殿的台階,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圓月。人就像是月亮啊,有圓有缺。最得意的時候,往往就是倒黴之時。

  他在皇城司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四年。也許是長久的太平,讓他的心懈怠了。宮中連連發生大事,但是他的處斷太粗糙了。終於惹惱了皇帝,被打發了去守皇陵。

  好在皇帝還是很念情分的,又把他召回來了。王懷舉暗暗發誓,一定要抓住機會,好好地辦幾件大案,讓皇帝看到自己的價值。王懷舉知道,作為一名內侍,沒有了價值,也就沒有了生命。

  皇城司有權隨時向皇帝奏報,不論多晚。他不再耽擱,跨步進了福寧殿。皇帝沒有休息,一個人坐在桌案後麵批閱著奏折。

  “官家,”王懷舉行了禮,見皇帝不言語,直接說道,“近日,東京城香皂銷量大減,民心惶惶。”

  “嗯?”皇帝沒有聽明白,銷量大減和民心惶惶有關係嗎?

  “街麵兒有人散布謠言,說是香皂可以引發痘瘡,以致”王懷舉話還沒有說完,皇帝已經暴怒,一掌拍在桌案上。

  “大膽。”皇帝大喝了一聲,嚇的王懷舉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皇帝之怒,卻不是因為王懷舉,也不是有人竟敢拿他的女兒造謠,而是因為有人竟敢煽動民心。

  民心,不可捉摸,卻威力巨大,煽動民心最是皇家大忌,不啻於謀逆。對皇帝來說,凡鼓動民意者,皆是其心可誅。

  皇帝眨眼間就想通了其中關節。有人眼熱香皂買賣,利用貴妃張氏的說辭傳播謠言,將女兒染病的因由,栽到了香皂上。

  世人畏痘瘡如惡魔,如何會不慌亂?香皂滯銷,背後之人自可上下其手,將發賣權奪去,再設計平息事態,香皂自然可以重新發賣。好手段啊,好算計,名利雙收啊。

  “可查到是何人造謠?”皇帝冷靜了一下,問道。

  “回官家,皇城司已抓了四五十人,經審訊,皆是跟風鼓噪,還沒有查到源頭。”王懷舉低頭回道。

  “嗯。”皇帝明白,東京城人口百萬,每天進進出出的人更多,想要找到散布謠言的源頭,怕是不容易。

  不過此事,卻是影響了香皂的銷量。這可都是皇帝的錢,而且不是小數目,耽擱一天都讓皇帝心疼。想了半天,也沒有琢磨出解決的法子,一時愁眉不展。

  。